祝玉研資質悟性之高,非但在陰癸派數百年曆史中絕無僅有。甚至放眼整個魔門,能與之相比者亦是屈指可數。天魔秘自創功以來,從來沒有人能夠練成第十七層“解體篇”,而陰後就是這打破界限束縛的第一人。故此,當年陰癸派上代宗主,也就是祝玉研的授業師尊,對這名徒弟期望極高,只盼她能夠百尺竿頭更上一層,真正修成天魔秘終極第十八層“輪迴篇”。此事當然難度極高,但也並非全無機會。卻不幸同在這個世代,魔門之中,另外出了一位驚才絕豔的石之軒。
想當年,還未成“邪王”的石之軒與還未成陰後的祝玉研,可謂郎才女貌,是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彼此吸引之下,自然就發生了一些理所當然應該會發生的事。但可惜兩人性格都是要強好勝,再加上彼此理念亦有差距,所以最終非但未能得成正果。反而反目成仇,彼此成了生死對頭。陰後處子之身被破,元陰泄去,從此終生再無可能練得成“輪迴篇”。她生平最敬愛的師尊,更因此而被活活氣死。陰後悲怒交集,激憤之下,乾脆破罐子破摔,找到自己生平最討厭的“霸刀”嶽山並委身於他,生下了女兒祝美仙。
自此以後,女兒就成爲了陰後生命中的最大寄託。祝美仙之資質,也要算是千中挑一的美玉良材,但比起母親來,終究還是大有不如。陰後雖然沒有放棄過振興聖門,統一兩派六道的理想,但也知道要在自己和女兒這兩代之中達成宿願,希望是極其渺茫了。所以她並不強求女兒能夠青出於藍,甚至主動替祝美仙張羅定下親事,只盼望女兒能夠嫁得位好夫郎,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自己此生便已無憾。既然如此……
則此時此刻,陰後又怎能再不顧女兒的終生幸福,執意要殺梵清惠?
電光石火之際,無數前塵往事的零碎片段,駒有若走馬燈般在腦海中轉動閃爍。陰後眉宇間神情變幻不休,或羞澀、或甜蜜、或惶恐、或絕望、或傷心、或悲憤、或厭惡、或溫馨……只在這彈指之間,便將自己的前半生重新經歷了一遍。得到後來,已是殺氣全消,胸膛內雖是自憐自傷,那目光中卻又盡是一片濃濃的溫柔母愛。她幽幽嘆息,終於百鍊鋼亦化作繞指柔,柔聲道:“仙兒,妳讓開吧。”右掌忽伸忽縮,竟是滑似游魚般繞開女兒的阻礙,“啪~”地打到了梵清惠肩上。可是這招手法雖妙,掌底之下,赫然卻連半分勁力也沒有。梵仙子只覺猶如清風拂體,絲毫無損。她輕輕吐了口氣,彎腰欠身道:“陰後手下留情,清惠感激不盡。”
陰後嘿聲低哼,冷冷道:“三掌已畢。陰癸派與慈航靜齋之間的仇怨,從此一筆勾銷。楊昭,仙兒就交給你了。從今往後,你可要好好地對待於她。若敢始亂終棄,忘恩負義的話,本座便是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們”一語既畢,既不等楊昭回答,更不向女兒多看半眼。陰後衣袖一拂,轉身邁步而行,走進了門外的漫天風雪之中。旦梅、聞採婷、闢守玄、邊不負四人面面相覷,隨即忙不迭地起身離座,向小王爺抱拳道別,各自施展輕功,匆匆從後趕去了。
楊昭如釋重負地吐了口長氣,將自己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畢竟,如果不是當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也不願意和自己丈母孃爆發什麼激烈衝突。事情能夠如此結束,總算是皆大歡喜。他抱拳向四周團團一揖,道:“今日……”話尤未完,梵清惠嬌軀忽然晃了晃,毫無預兆的向後就倒。祝美仙就站在她身邊,急忙出手相扶,急聲叫道:“梵姊姊?”伸手探去,只覺呼吸若有若無,脈搏若斷若續,面色更是蒼白如紙,看起來極是怕人。她心中驚惶,母親又已經不在身邊,霎時間方寸大亂,不由得泫然欲泣
。正在這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驟然只覺背心一暖,卻是小王爺出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輸送過去一股乾陽真氣,助她穩住心神。柔聲道:“仙兒妹子,別怕,不要緊的。來,把妳梵姊姊交給我吧。”隨即從祝美仙懷裡接過梵清惠,盤膝在地,雙手按上梵仙子膻中與丹田兩大要害,緩緩運轉無字真經—療傷篇。
梵清惠連接陰後兩掌,傷勢極重。假如是普通武人遭受了如此重創,足以損及本源,即使僥倖不死,也終生纏綿病榻,再難痊癒了。但無字真經的先天陰陽二氣,卻暗合萬物生化之道,無論再重的傷勢,只須還有半口氣在,都定能痊癒恢復。不過這番工夫,亦非一時三刻之間所能完成。頃刻間,他全神貫注,將身外之事渾然拋諸腦後。
河南王專注替梵仙子療傷,便無暇再招呼其他客人,這場冬至宴也繼續不下去了。李靖身爲河南王府中的大管事,也可算是半個主人,當即起身向張須陀、李密、上官龍、榮鳳祥等客人揖讓告罪,一一將之送出。原本就駐蹕於尚書行署的衛王楊爽、漢王楊諒、大龍頭翟讓等者,則分別安排了鄒之所。衆人逐此各自離開,只留下祝美仙和小晴兩人不肯回房休息,堅持留下陪伴小王爺。
無字真經—療傷篇配合“元始篇章”的先天陰陽二氣,療效之佳,可謂效驗如神。梵清惠體內受損的經脈以至五臟六腑,在“元始篇章”修補下迅速恢復生機。也不知道過去了究竟多久,梵仙子嬌軀又是遽然輕顫,原本如冬眠般蟄伏的微弱坤月真氣似大夢初醒,重新開始活動起來。小王爺以本身先天陰陽二氣,退陽火、進陰符,徐徐將之進行引導滋養,使其重新恢復壯大。連續運轉九就八十一個周天,楊昭輕輕吐了口氣,收手撤功,徐徐睜開雙眸。問道:“清惠,妳感覺好些了麼?”
梵仙子溫柔一笑。輕聲道:“不礙事了。唉~其實即使只由清惠自己慢慢靜養,最多多花費十天半月時間,這傷勢終究也能痊癒的。如今……卻累得你折損功力了。”
“清惠是爲我而受傷,我便多看妳受半個時辰的苦也是忍不得,更不必談什麼十天半月了。”楊昭搖搖頭,道:“不過損耗兩成功力而已,打坐休補兩天就都回來了,算不上什麼……呃,怎麼?”忽然覺得四周似乎有點奇怪,回頭張望時,只見廳外天色光亮。卻原來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已經是第二天黎明瞭。再轉眼看時,祝美仙和小晴仍舊陪伴在側,並不曾離去。楊昭微微嘆口氣,大生“能有如此嬌豔紅顏相伴,此生夫復何求”之感。當下分別將她們抱入後堂安歇,自己也回了寢室休憩。
這一覺睡去,便足足到下午時方纔醒來。楊昭披上衣服起牀,運功內視,損耗的真氣雖然還沒有完全補回,但精神卻已經恢復得十足。出外想找梵清惠,卻被守在門口的小晴告之,梵仙子要將坤月心法傳授給祝美仙,兩姝需要閉關一兩日,暫時不能出來相見。
陰癸派的天魔秘要想練成第十八層“輪迴篇”境界,就必須保持處子之身,不能失了元貞。祝美仙既然要與小王爺成親,那麼這天魔秘當然也練不下去了。梵仙子想必正是因爲考慮到這一點,又感激她昨天晚上不惜與母親反目也要護住自己的恩情,所以纔要將無字真經的心法傳授給她。如此一來,祝美仙日後仍有希望可以達成“元始篇章”境界,也算是個小小補償了。
她們兩姝能夠主動打好關係,楊昭也甚感歡喜,當下便不打擾而徑直離開。想起之前爲了父王楊廣所謀劃的一件大事,小王爺又去找袁天罡,看他進展究竟如何。袁天罡卻正因爲準備那件大事到了緊要關頭,沒說得兩句話,就不耐煩地將楊昭趕了出來。再看他們人,李靖是帶了曹二、歐陽四等人往城外軍營視察;衛王與漢王陪伴唐國夫人,前往洛陽的白馬寺上香;尉遲恭、秦瓊、程咬金、司馬荒墳還有司徒雅等人倒是留在尚書行署之內,正聚在一起談論武藝。見得河南王過來,尉遲恭和秦瓊卻就變得拘束起來。楊昭微微苦笑,也只好離開。百無聊賴之下,想起自己也很久沒有逛過街了,於是換過件衣衫,帶上些許金銀,從尚書行署側門走出,施施然走上大街。
昨日冬至之夜,天降大雪。雖然此時已經是下午,地面積雪早已清除乾淨。但樹木梢頭,仍是一片銀妝素裹。路邊的七八歲小童,成羣結隊地在街頭巷尾打雪仗、堆雪人。又或者圍繞着道路兩旁叫賣冰糖葫蘆等零嘴小吃的小販,嬉笑戲鬧,興高采烈,天真無邪,教人看了也心生歡喜。楊昭邁步其間,心頭也覺甚是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