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斜斷手,西獨毀足。不但畢生聲名付諸流水,而且周身武功全毀。作爲一名江湖人來講,這樣的下場實在比殺了他,還更加地讓人難以忍受。
然而大局抵定,兩名唐門護,法卻既沒有憤怒咆哮,也沒有刻毒詛咒,更沒有說什麼威脅要報仇之類的話。最初一陣難以接受的震愕之後,他們反而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渾身肌肉同時放鬆下來,用平靜得簡直讓人毛骨悚然的口吻,擡頭向哪個毀了自己的年輕後生淡淡一笑,道:“多謝。”
無論再惡毒的咒罵,也永遠比不上這句感謝對楊昭造成的衝擊。霎時間他目瞪口呆,直髮了半晌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這纔不可思議地回手指着自己鼻子,叫道:“你……你們向我說、說多謝?”
“沒有錯,就是多謝。”唐東斜淡淡一笑,道:“我們兩兄弟,這輩子從生下來開始,就一直也在做着噩夢。雖然現在已經太遲,可是我們卻終於可以從這場漫長的噩夢裡醒過來,做回真正的自己了。那麼試問,我們又怎麼能不向你真心說一句多謝?”
楊昭蹙起眉頭,問道:“你們?噩夢?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看見我們兩兄弟的鬼模樣,難道還不明白?”唐西獨掙扎着爬起,背倚牆壁而坐。邊喘息邊道:“我老獨從娘肚子裡生下來那時候,可不是就只有一隻手和一隻腳的。你知道爲了練那他,媽巴羔子的無雙刃,老子……老子……”獨眼突然顯得充血發紅,竟再說不下去了。
“我也是……一樣。”唐東斜苦笑道:“爲了練那套狗,屁諸斜鋒,老子從七歲那年開始就再沒正正經經地睡過牀板。他祖母的,老子平日總是站得歪歪斜斜,別人看起來古怪,難道老子自己又很舒服嗎?”
楊昭聽得又是愕然又是好笑,忍不住問道:“那……你們爲什麼一定要爲難自己?當初不學這兩套武功不可以嗎?”
“哈哈,老斜,你聽聽這小子說得可有多麼輕鬆自在。”唐西獨哈哈大笑道:“不學?不學的話,我們兩兄弟早幾十年就踏入鬼門關,現在恐怕連骨頭都化沒了。小子,你可知道我們當初爲了能夠擁有學這兩套武功的資格,足足殺了七個人,自己也遍體鱗傷九死一生,好艱難才終於成功嗎?你又可知道,光是爲了讓我們得到這麼個爭取資格的機會,我們的父母就……就……”
“算了,老獨。”唐東斜打斷兄弟說話。沉聲低吼道:“還講這些幹什麼。你我橫行一世,難道得到臨死之前,還需要像個女人一樣哭哭啼啼,逢人就說自己有多麼慘多麼慘?”
楊昭退後半步,皺眉道:“什麼臨死之前?兩位搞清楚,我可沒想殺掉兩位。身上武功雖然被廢了,但你們兩位要再活十年八年,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東斜西獨同時放聲大笑,直過去好半晌,這才逐漸止歇。唐東斜怪笑道:“楊兄弟,看在你總算幫過我兩兄弟一個大忙的份上,老斜就給你個忠告。小子,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惹上不該惹的人。趕快逃跑吧,離開蜀中越遠越好。”
唐西獨冷冷道:“唐門十大鐵則第一條:凡辱我唐門者,千刀萬寡,凌遲處死。我兩兄弟雖然不濟,好歹也是唐門護,法。出外行走,一舉一動也關係唐門的尊嚴和臉面。你不但把唐斯文那頭蠻牛打成狗吃屎,更廢了我們武功。對唐門來講,簡直就是犯下彌天大罪。假若逃不掉的話,嘿嘿,唐門奪魄宮,會讓你知道究竟什麼叫做人間地獄,什麼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這兩句話講得陰森森地,哪怕楊昭自持膽大,剎那間也不由得倒抽口涼氣,問道:“奪魄宮?”
唐懂斜冷道:“烽火連天驚魂雪,碧磷覆地奪魄金。奪魄宮就是唐門刑堂。一入奪魄宮,如入閻羅殿。宮主唐文成就是閻羅王。小子,求神拜佛吧。這輩子千萬不要和唐文成見面,否則的話,他絕對會讓你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出生。”
楊昭“籲~”地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唐門……唐門……唐門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聽你們這麼說,我倒真想好好去見識見識。”
兩兄弟彼此對望一眼,陡然再度放聲長笑。齊聲道:“好小子,有種!我們兩兄弟就在地下瞪大眼睛,看你究竟真是有那麼本事,還是又一個只會吹牛的大傻瓜大白,癡。”頓了頓,唐東斜回頭道:“老獨,時間差不多了吧?”
唐西獨頓首道:“差不多了。兄弟,你先走一步,老子這就下來陪你。”
唐東斜哈哈大笑道:“好,好啊!老子終於可以死了。哈哈,哈哈哈~~若有來世,老子就是做豬做狗,也決不再做唐門中人。”話音未落,猛然將自己身體向前一撲。烏金鐮刀的鋒利尖刃從他喉嚨處直直地切進去,隨即再從後頸處穿出。傷口被身體重量壓迫而不斷擴大。終於在“嗒~”的怪聲中把整個人頭切下。唐西獨絲毫不猶豫,獨臂凝聚全身殘力,反手一掌拍落自己天靈蓋,“咯嘞~”裂響,天靈破碎,腦漿並裂。唐門護,法東斜西獨,同日同刻自殺身亡。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東斜西獨兩兄弟,或許確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無論如何,楊昭和他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剛纔雖然出手狠辣,也最多隻是想廢去他們武功,讓他們以後不能再肆無忌憚就草菅人命而已,自己本身,卻從來沒想過要殺人。現在他們雙雙自盡,哪怕看起來死得很開心很自在,甚至如釋重負求之不得的模樣,但楊昭仍舊覺得胸膛裡面好象有些堵。
腦海中陡然間靈覺一閃。楊昭不必特別回首察看,也清晰感覺到了那位靜齋傳人的存在。緊接着,故意放得沉重的腳步聲果然傳入耳邊。楊昭嘆口氣,轉身擡頭問道:“明月大家呢?”
“這些打打殺殺,又是血又是腦漿的骯髒東西,怎麼好讓明月妹妹看見?”梵清惠淡淡道:“清惠已經將她送回下榻的綿竹院了。”
楊昭點點頭,忽然笑道:“明月大家有如廣寒仙子,清麗脫俗,不染紅塵。但梵小姐妳也同樣似天女下凡,怎麼卻又不怕被這些骯髒事污了眼睛?更何苦親身來趟這些渾水呢?”
梵清惠一哂,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靜齋傳世數百年,卻不是你這種口上頭頭是道,心裡糊里糊塗的小子就能夠看得穿摸得透的。”頓了頓,卻也不再多做分辨解說,主動轉過話頭道:“剛纔東斜西獨說得對。假若你還想平平安安回去大興城做王爺的話,那麼現在就趕快逃吧。萬一不幸被唐門派出的殺手追上,那麼即使你師,父摩訶葉就在這裡,只怕也護你不得。”
楊昭皺眉道:“我師,父也不行?唐門……真的就這樣可怕?”
梵清惠冷道:“四百年前,〖神道盟〗領袖羣倫,掌武林之牛耳。其後〖邪道盟〗旋起旋滅,又輪到東方、南宮、西城、北冥等武林四大世家和〖天地盟〗分別主掌黑白兩道。到了二十年前,則是〖天宗〗、〖樂城〗、〖妖盟〗鼎足三分。可是幾百年滄海桑田人事變遷,唐門卻始終雄據蜀中屹立不倒,光這份能耐,已經足夠可怖可畏了。尤其唐門“殺、劍、暗、毒”的鎮門四器,隨便哪一項拿出來,威力都決不在你師,父摩訶葉的六神訣之下。”
楊昭一怔,隨即不以爲然笑道:“嘿嘿,真有這麼厲害,唐門早該衝出巴蜀,一統江湖了。幹嗎還縮在蜀中幾百年?再說吧,武功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唐門就有什麼鎮門四器,也未必能夠練成,更未必就能打得贏我師,父。更何況……”忽然醒悟,卻沒有再說了。
梵清惠聽出他似乎話中有話,不自禁追問道:“更何況什麼?”
楊昭笑笑,道:“沒什麼。總之我覺得唐門沒什麼了不起就對了。不該惹上不該惹的人?嘿嘿,這句話倒是沒說錯。只是哪個不該惹的人究竟是誰,恐怕還言之尚早啊。”
梵清惠目光似乎一黯,長長的眼睫毛隨即垂下遮住自己目光,淡淡道:“既然如此,便一切隨緣吧。你……”忽然住口,搖頭道:“現在你卻是想走也走不脫了呢。有人來了。”
楊昭傲然道:“來了就來了唄。別說我是大隋的河南……呃,即使不用哪個身份吧,就當我只是楊豫。這兩個人可是自殺的,我不過自衛反擊罷了,就是捅到太極殿去打官司也不怕。”當先邁開腳步向樓外走出。
楊昭表現得這樣篤定,卻也不是虛張聲勢。其實剛纔冷眼旁觀,哪個蠻牛般半點也不斯文的唐斯文,單以內力而論,確實還比自己要強上半籌。而他最後那什麼“十日歸心,聚陽合一”的玩意兒看起來也相當嚇人。小的已經如此,大的老的那還了得?
雖然,楊昭穿越以前看武俠小說,十本中至少有七八本會提起唐門。不過印象中似乎都是跑龍套。唯一比較不那麼龍套的時候,大概就只有在溫巨俠的《神州奇俠》之中了。但《神州奇俠》又是宋朝的背景(北宋還是南宋尚且不論。估計巨俠本人也是一筆糊塗帳),和神兵、天子、大唐的故事都毫無關係。
再且,即使這個世界的唐門真有那麼厲害,甚至可以打敗自己那便宜師,父摩訶葉。可是摩訶葉卻還有兩式如來神掌的心法可供進步。而他將來更能練成四式神掌,成爲最接近佛祖〖超化還虛〗境界的人。在如來神掌浩瀚天威之下,唐門的什麼鎮門四器,又算什麼東西?而且即使沒有摩訶葉撐腰吧,我楊昭堂堂大隋河南王,更是得到天劍承認的九五至尊命格,又怕你一羣江湖草莽何來?
心念及此,楊昭嘴角不由得微往上牽,浮現出幾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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