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第一夜的狂歡，現在的朱雀大街上一片狼藉。被僱傭來打掃街道的雜工們無精打采地掃着街道，間或把宿醉倒在路上的行人們攙扶到一邊。攤鋪基本已經都關了門，但是馬車車輛依然來往不停，加緊運輸着貨物，爲從中午便開始的熱鬧做着準備。
第一天對於所有人來說都只是預熱，真正的熱鬧，從第二天的花燈遊行纔會開始。不僅是花燈，包括各種雜耍，或是衆人期待已久的、龍落城內各家青樓的紅牌姑娘們爭芳鬥豔的歌舞表演，都會從第二天下午開始，徹底點燃所有人的熱情。然後直到午夜零點、時間邁入第三天時，天凡帝國的皇帝將會親自點燃用來祈福的巨型篝火，也代表着狂歡正式邁向尾聲階段。篝火將在燃燒整整一日一夜後準時熄滅，這一日所有的工坊、學堂、農家、軍隊均停止工作，全民共樂，度過最後的歡樂時光。
當然，作爲服務行業的餐館酒樓等，這自然是最爲忙碌的時間段，不存在休息了。
不過今年龍落城的豐收慶典，有很多人提前了將近一天，就開始忙碌辛苦了起來。
“小露……你已經坐在那裡一夜了，不吃不睡……至少，把這糖糕吃了去，補充一些體力……”
洛夕揉了一把由於睡眠不足而形成的黑眼圈，接過門外明智小百合遞過的一碟糖糕，送到了坐在牀上一動不動的藍髮少女面前。然而藍髮少女恍若未聞，只是低着頭，兩隻潔白的小手死死攢成了拳，身軀輕微地抽動着。
“……洛夕姐姐，你說……我哥哥，他爲什麼說話不算話，他爲什麼又……又做出這種冒險的事情……”
“也不能全怪他，畢竟是對方先挑釁的……”
重複着不知說了多少遍的寬慰話語，洛夕也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坐在了藍髮少女身邊。
“……在昨晚，我就已經聯繫過和洛家比較熟的一些家族商戶了，他們都答應幫我這次忙，會去陸霖那裡買一些酒的。今天我會回家裡和父親談一下，再去走動一下親戚，當然我也會把我攢的錢都拿出來，幫他度過這次難關……”
“……不頂用的。”
小露緩緩地搖着頭，聲音宛若呢喃，“對方可是一個帝國啊……艾諾利亞帝國的五皇子……以前惹了嚴公子，惹了學院學生就罷了，這次他，竟就惹上皇子了……”
“……艾諾利亞帝國距離遙遠，不會有什麼大事情的，頂多能定義爲皇子和他的私鬥，應當不會招來艾諾利亞帝國的憎恨……而且說不定，還有勝利的轉機和希望……”
“洛姐姐，你不知道，我到底在擔心的是什麼。”
小露輕輕擡起頭來，望着門外的陽光，“雖然正如你所說，也不是所有勢力都和艾諾利亞帝國交好，這裡畢竟是天凡帝國，他還有機會；但我真正擔心操心的是，他這樣易惹事、不肯罷休的性格和脾氣啊……這次他惹了皇子，下次他就能惹上一個國家，照這樣下去，他總有一天就會造反、與天下爲敵……”
“……怎麼可能這麼誇張。小露妹妹，你想得太多了……”
“我知道我想得太多了，也知道這次其實不怪他……對方都已經踩在自己臉上了，我若是男子身，在當時可能反應比他還要激烈罷；但畢竟，我是個女孩，是他妹妹呀……他，他難道就不知道，他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在背後要爲他操多少心，擔多少驚，吃飯吃不下，睡覺睡不着，他……他就沒有爲我想過麼……明明答應過我不再鬧事的……”
終於，小小的啜泣聲還是在房間裡響了起來。
“哭吧，哭出來，心裡，會好受很多……”
“嗯……”
藍髮少女又趴在金髮少女的懷中哭了一會兒，似是想通了什麼，擡起頭來。
“……我，我以後再也不管他了……他愛幹什麼幹什麼去……”
“對，別管他。男人都是這樣，受了傷才能記得住痛，就讓他吃點苦頭……”
“我要好好過我的生活，不爲他操心了……”
“操心他做什麼，就算你操再多心流再多淚，他都不知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不，我哥哥是例外……他是好東西，只是，我太累了……”
“……傻孩子……”
洛夕再不說話，輕輕將小露再次擁入懷中。陽光此刻正好，斜斜地灑入室內；兩個女孩並排坐在牀上，藍髮女孩輕靠在金髮女孩的胸口處，兩人此刻一起靜靜望着門外的光芒和藍天，腦海中同時想着一個可惡傢伙的面龐，陷入了安詳的沉默當中。
……
朱雀大街另一邊。
“因爲前些日子在學院內你對洛夕做的不理智行爲，好不容易纔爲你做了僞證、讓你免受處罰，所以本來都說好不再招搖惹事、安穩一段時間，真的是沒想到……”
堆滿裝有紅酒的橡木桶的倉庫內，斯卡特搖着頭，嘆着氣。嚴羽陽則坐在一旁的酒桶上，雙手死死地抓着頭髮，低聲咆哮着：“現在已經不是在乎那個事情的時候了！爲什麼理查德的事情，把我們也牽扯了進去！爲什麼永盛坊在登記的時候，把我和你所有的酒也都算在了其中……”
“因爲我們的酒，就是從艾諾利亞帝國買的，想要藉此機會，和理查德皇子套近一些關係，並且艾諾利亞帝國的紅酒確實是頂尖品質……關鍵在於，陸霖當時說的是‘你們’，也並沒有單指理查德一人，他應當是故意的。”
“該死的陸霖，我非要把他……”
“嚴公子請莫動氣。請先平靜下來，你仔細想想，這次豈不正是將陸霖等人一舉打垮的，光明正大的機會？而且畢竟優勢在我們這裡，我們有艾諾利亞帝國五皇子的名號和旗幟，而陸霖頂多只能仗着‘院長親自特招入學院的學生’名頭進行宣傳……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清楚，哪邊能得罪，哪邊不能得罪；蒼瀾學院院長又是出了名的不管事……”
“你說得對。是我太急躁了。”
嚴羽陽平靜了下來，隨手打開了一個酒桶，爲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而且酒的優勢也在我們這裡，我們的酒，確實是好酒，而他們的酒味道有些太沖，昨天也親口承認過是‘未完成品’了，不一定會被大衆很快接受……不過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我們還是要做到我們能做的所有事情才行。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距離今天的慶典開始還有兩個小時不到。我們昨天商議的準備工作進行得如何了？理查德醒來了麼？”
“由於昨天妮可的事情，昨晚上他確實喝得有些太多了，剛纔我看他的時候，他還在睡覺……不過關於準備的情況，我正要帶你去看一看。請跟我來。”
嚴羽陽扔下酒杯，站起了身。外面太陽正好，日光稍微有些刺眼；在倉庫外面，雜工們正喊着號子，一捆捆地把麻繩紮起的傳單從馬車上往下搬着，已經在地上壘起了堆。
“昨晚上發生事情以後，我立刻帶着嚴家的人，連夜分頭帶着金幣去把龍落城裡的印刷行跑了一遍，現在龍落城裡的二十三家印刷行，有十九家正在連夜印刷我們的傳單，等會還會有兩批傳單送來。並且我出了雙倍的價錢，換得了他們不許印刷陸家傳單的協約……”
“比起我們的酒，這些都是小錢。隨便花。”嚴羽陽點點頭，“人都請好了麼？還有攤位的佈置……”
“昨晚在去完印刷行以後，我又立刻去跑了勞工市場和奴隸市場，以每人每天平均六個銀幣的價格僱傭了能夠進行工作的所有人，共九十七人，這個價格是平時的三到五倍……第一批人已經出發了，去分頭佈置在朱雀大街街頭巷尾的小攤點和售賣點，帶着酒水和臨時買的水果等禮品。嚴公子你現在看到的是第二批人，他們主要承擔的是發傳單工作，第三批人晚一些再到，負責從庫房向各個攤點運送酒水以及協調工作。”
隨着斯卡特.波洛克的手指方向，嚴羽陽看到，已經有數十號人得到了命令，從旁邊的房子裡走了出來，沉默地將地上的傳單抱起，分發成摞，然後離去。
“他們不會把傳單一扔就偷跑吧……”
“不會。嚴家的人全天都會在朱雀大街上進行巡邏，一方面隨時待命處理事情，一方面對僱傭的勞工進行監督……其實這些都是小事情。今天豐收慶典決定我們酒水銷量最重要的環節，我想你也知道，總共有兩方面：一是皇族固定的、每年豐收慶典時在皇城上的酒宴，我已經買通了兩個陪酒的侍女，在酒桌上皇族們其樂融融隨便閒聊時，故意提起這場對決，以及我們的酒……另外就是在花燈巡演時，各家青樓紅牌們的表演比賽環節，那時的酒水銷售了。聽說天香樓的蘇菲和柳小樓前些日子因爲天香樓裡的事情受了傷，今晚上極有可能不會出場，所以我整整買通了另外三家青樓的當家紅牌，只要其中一人奪得今晚花魁的名號，向所有賓客敬酒道謝示意時，都會特意提起是我們的酒……”
“……你究竟一晚上做了多少事情。從昨晚事件發生到現在，也不過十一二個小時……”
嚴羽陽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斯卡特.波洛克，而後者只是使勁地揉着眉心：“還好罷，我喜歡這樣的高強度腦力和體力工作，與人對決時的緊張氣氛，以及最後將對方一擊打垮時的欣喜愉悅感……不多說了。你還有什麼補充想做的事情沒？現在還有一點兒時間可以騰挪安排，但是金錢方面可能就有些麻煩了，畢竟收買侍女和當家紅牌，這些花費確實有些過於高昂……”
“花費高昂也無妨。有你的這些佈置，我覺得都可以在我們的酒上賺回來。多謝你了，斯卡特.波洛克。”
“不必了。道謝的話，就留到慶祝勝利的宴席上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