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一、亂（三）
天凡帝國，龍落城。
中午十二點十五分。
陸家大院門前。
原本擁擠在陸家大院門口、試圖堵住陸家大院內的人羣，此時已經消失不見，僅留下了幾具屍體倒在地上，偶爾抽搐着。兩個人躺在地上一直痛苦哀嚎着，艾倫推着輪椅，吱吱呀呀地滾到了兩個人身邊，兩個機械臂毫不猶豫地砸下，擡起之時帶着一縷紅紅白白的東西，再次砸下，再次擡起來，再次砸下。
然後，陸家大院門前就安靜了。一點兒多餘的聲音都沒有。
就連平日裡最調皮的孩子們，此時此刻，也縮在自己母親或者父親的懷裡，一聲不吭，只是打着哆嗦。
而抱着他們的父母，有心軟的，掩住了孩子們的眼睛，但更多的則是輕輕湊在孩子身邊，唸叨着什麼。
艾倫不去關心在這亂世之中、每個家庭的教育方法，而是推着輪椅，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你們都看到了。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從這裡到龍落城外面，將會是一段非常艱苦的路途——可能有人會死。但是我希望，我們這一大家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活到最後。這需要我們每個人都去努力，都去拼命——已經到了拼命的時候，再不拼命的話，是真的，會死的。那麼，按照原計劃，除了我剛纔點名的兩個小隊以外，其餘所有人，跟着出發！伍掌櫃，石頭，宋叔，邵奶奶，這些人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
“嗯。知道。”
伍掌櫃沉沉地點了點頭，石頭卻跳了出來：“俺也明白！但是沒有俺，艾倫公子，你這邊的——”
“我這邊也不是沒有人保護，阿布、蒙達都跟着我的，”艾倫的機械臂遙指了一下身後站着的，兩個沉默的男子，“而且，我還有一些特殊手段……你們放心。我也是個很貪生怕死的人，不會輕易把自己搭進去的。更要小心的是你們這隊，該下手的時候，一定不要有任何猶豫！記住，你們所要面對的敵人，即便平日裡在熟悉，下這一刻也是要取你們性命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要有任何憐憫之心！”
“明白。我們……城門口見。”
見艾倫已經都有了佈置，伍掌櫃和石頭均點點頭，不再多說，一人走在前方，一人走在隊伍最後，然後整隻隊伍沉默地開始前進，離開了陸家大院所在的小巷。不乏有男男女女回頭，不捨地望着自己這多半年時間的家園，但是沒有人有過多猶豫，只是沉默地繼續向前走着，沒有停歇。
“他們都走了啊……我只希望，現在城裡面還沒有正式開始發動，希望他們趁正是發動之前，能走多遠走多遠罷……希望活下來的人儘可能地多一點。”
見隊伍已經走遠，艾倫輕輕嘆了一口氣，一半像是在自言自語，一半卻像是在對身後一直沉默不語、只是看着眼前這一切，目光中有些失神的郝雲在說。
“……但願如此吧。”
等了數十秒，身後才傳來郝雲的聲音。
“我知道你在擔心陸霖和小織，不要着急，我們現在不就是要去救他們嘛？還是說你已經害怕了，後悔沒有跟着前面那隊人一起？”
艾倫故意以輕鬆的口氣開了個玩笑，然而郝雲並沒有笑出來：“要說害怕，當然是會有的。但是害怕又有什麼用呢？我——”
“算了，不說了。沒時間多囉嗦，你明白就好。那麼，你做好準備沒？”
艾倫揮了揮機械臂，打斷了郝雲的話語，平日裡原本孤言寡語、比較內向的他，此時此刻，卻顯得比郝雲要穩重許多：“做好準備的話，我這邊就準備動手了。剛纔也已經和你說過我的計劃，你還有什麼問題？沒什麼問題，就開始了。”
“艾倫，你一定是故意的吧？故意把我拉着和你一起做這件事情，等以後陸霖知道了，挨他罵的話，也多一個人……”
“被你看穿了，”艾倫面不紅心不跳，“我就是這個想法，想要多拉一個人捱罵。你有意見麼？”
“……沒有。”
“那就開始吧。交涉這方面你擅長，你趕快帶人，挨個去敲門——”
郝雲撇了一眼艾倫，嘴裡嘟囔了兩句什麼，還是隨便從一旁同樣沉默的隊伍里拉了十幾個人，低聲交代着，走向了陸家大院旁邊的幾間房屋。艾倫只是沉默地原地坐在輪椅上不動，手指尖無意識地一下下敲着輪椅扶手，發出噠噠的聲音。
過了一小會兒，從最近的院子裡，便傳出了驚訝的男聲：“你說……你們要買下這間院子？但是我們還一點都沒有準備……你們說所有的傢俱，物件都買了？不行，這些傢俱是我的爺爺傳給我的，不能賣——你，你們，爲什麼要動手，我要去報官，沒想到陸家人竟然這麼飛揚跋扈——好好說話，別動手啊，我們至少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
然後，艾倫就看見，一個男人連同兩個女人、好幾個小孩，被郝雲剛纔叫走的人，“客客氣氣”地攙扶着，推出了大院門。男子跌坐在地上，本來還打算再指着門罵兩句，放眼望去巷道里全部都是陸家的人，頓時縮了縮頭，嘴裡低聲罵了兩句，拉着女人和小孩，揹着一看就是匆忙收拾的包裹，快步離開了。接着，艾倫身旁沉默站着的隊伍中，又有幾個人扛着大箱子，走進了旁邊的院子裡，卻又不知道在做什麼了。
自始至終，艾倫一直都在冷冷地看着，表情平靜，不發一語。
“……全部都請出來了。這條巷子中的五家家人，都已經趕了出來——”
大約十分鐘後，郝雲面露疲倦之色地從最遠一家的院門裡走了出來，衝着艾倫揮了揮手。艾倫點點頭：“那麼，動手吧。”
“好。”
郝雲抿起嘴，閉上眼睛，點點頭，舉起手來，輕輕地向下揮了三下。
包括陸家大院在內，每一家的家門前，一直待命的員工，看到郝雲的手勢以後，再不猶豫，回身進了院子內。
大約十幾秒過後。
“砰！！”
“轟！！！”
“噼啪噼啪——”
伴隨着一陣陣巨大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陣陣沖天的火焰，從陸家大院以及臨近的幾個院子裡，同時騰空而起！！
黑色的煙霧盤旋飄上了半空中，僅僅數秒鐘的時間內，以陸家大院爲中心，臨近的幾個院子，所有的房屋，已經全部被不停舔舐跳躍着的火苗所包圍，所籠罩！
“失火啦——”
“快來救火——”
隱隱約約聽到，遠處大街上傳來的驚慌呼聲。
艾倫回頭望了一眼，已經逐漸變黑燒焦的陸家大院房屋，推動了輪椅。
“我們走。向着皇城方向。動作快一點。”
……
龍落城皇城，大殿內。
“我們，我們是無辜的啊！”
“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接近過皇帝陛下——”
“我們——”
除了一聲又一聲，隨着鋼刀揮下，而戛然而止的呼喊聲以及身軀倒在地上的悶沉碰撞聲以外，大殿內，沒有人說話。
上百個士兵，
看上去已經察覺不對的李治東，望着站在大殿正中央的二皇子李辰軒，面色陰晴不定；大皇子李辰芳眉宇之間也散發出了殺氣，但是望了望大殿中央現在的局勢，只是後退了兩步，將身軀已經開始顫抖的娜娜公主護在了身後。
大皇子也意識到了，現在情況不太對啊……
他的目光中，有些迷茫，是因爲，在場聽從二皇子李辰軒的這些士兵，他都不認識的原因麼？
現在講道理，發現奇怪之處的，應該不止自己一個人罷，其他人也應該發現了，原本應該聽從於大皇子李辰芳的禁衛軍，爲什麼現在都在聽從二皇子的命令……
陸霖一手將已經不哭不鬧、只是還一下下試圖從自己懷裡掙脫的小月公主控制着，目光環視着四周。剛纔還在哭號的大臣們，此時也安靜了下來，假裝趁擦眼淚的功夫，互相眼神對視着。
雖然大皇子是萬人敵的猛將，但此時此刻，正處於皇帝陛下剛剛身死的敏感時期，如果一言不合貿然動手的話，很有可能會立刻成爲衆矢之的……即便個人武力再高，如果此時動手的話，那真的就是洗不清了！
但是，如果現在什麼事情都不做的話，一直被二皇子牽着鼻子走，好像更加不對……
該怎麼辦，怎麼辦纔好？
正當陸霖緊張思索的同時，二皇子卻將目光投向了桌上琳琅滿目的食盤，隨手拿起了一個春捲，扔進了嘴裡：“……還請諸位，不要認爲我李辰軒是嗜殺的人。只是他們的職責，本來就是保護父皇，不能出任何事情，現在他們的任務失敗了，自然要承擔相應的懲罰。即便兇手不在他們其中，他們也是難逃其咎。那麼，接下來兇手有可能的身份是什麼？我想想……我的父皇陛下，從昨天到今天，他的飲食起居，又是哪些人負責的？”
隨着最後一個音落下，二皇子狠狠地咬斷了口中的春捲，使勁地一下下咀嚼着，臉上已經逐漸露出了，平日裡從來沒有過的，陰沉的笑容。
“二皇子殿下！請允許我說兩句！”
正當二皇子的視線逐漸轉向了陸霖這邊、而縮在陸霖身旁的，洛夕和妮可已經開始顫抖時，從大臣官員中，一個聲音陡然響了起來，頓時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喔？原來是外務大臣，洛興閣下——不知您要說什麼？有什麼高見？”
二皇子挑了挑眉毛，語氣也變得好奇了起來。被所有人望着的，洛夕的父親，一個金髮的胖子緩緩從人羣中走了出來：“二皇子，請恕我直言。現在皇帝陛下還在那裡，身軀還沒有涼下來，再加上今天本來是大皇子殿下和娜娜公主的婚禮，已經殺了這麼多人，倘若再用殺人的方法，來找出兇手，我個人覺得，這樣……會不會不太妥當？”
“喔，原來洛興閣下是認爲，這樣的行動，究竟還是有點過分了，是不是？”
二皇子掏出了胸口一直彆着的方巾，摘下了手套，有條不紊地擦拭着手指。洛興咬咬牙：“……是！我認爲，如果想要排查出兇手，應該做的是尋找線索，仔細調查，而不是像這樣，簡單地用全部殺掉的方法，來找兇手！我可以保證，這些人裡，一定絕大部分都是無辜的！即便他們有錯，但是也應該錯不至死——”
“……不，洛興閣下，您說錯了。我認爲，父皇陛下，比他們的命都要重要，所以他們犯了錯，就應該爲他們的錯誤付出代價，”二皇子突然舉起手，打斷了洛興的話語，頓了頓：“……而且最重要的一點，這樣找出兇手，是最快，也最便捷的方法。”
“全部殺完，當然快了……但是又有多少無辜的人……”
“這樣的方法，未免也有些太過分了，而且我們也都在場，也難逃其咎，難道連我們也都要一起……”
二皇子的話語剛落，大概是因爲有洛興在前面當做榜樣，從官員中間，立刻便傳出了陣陣議論聲音，但再都沒有像洛興這樣站出來，斬釘截鐵反對的人。
“不，誰說我要都殺完了？等殺掉真正的兇手，我自然會停下來——而且我也用我的方法，找到了真正的兇手。現在，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二皇子笑了笑，重新細心地將方巾摺好，塞在了上衣兜裡。洛興不禁一愣：“二皇子殿下，您說……您已經找到了兇手？”
“對。”
二皇子點點頭：“其實道理很簡單，我這樣不分青紅皁白地殺下去，真正的兇手肯定會慌張，肯定會反抗，剛纔這些人都只是辯解、沒有反抗我的做法，就說明兇手不在他們中央；那，剛纔，我在提到哪一部分人的身份的時候，又是誰，率先提出了反對的意見呢？”
頓時，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同時盯向了身軀開始劇烈顫抖、面色鐵青的洛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