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了?”
“……嗯。”
“真的下定決心了?”
“我說愛德華你用不用問這麼多遍……本來好不容易被你鼓動的一點兒激情和熱血,全被你說沒了,你知道麼?”
嚴羽寧霍然擡起頭來,不滿地望着身旁的金髮男子。而愛德華只是笑笑:“當然要反覆確定了,這是一條開弓沒有回頭箭的路——很快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不過首先,我要帶你去見兩個人。”
“去見兩個人?誰?”
“跟我來你就知道了……第一個是你弟弟。嚴羽陽。”
愛德華也不多話,站起身來,拿起嚴羽寧面前的、剛纔爲了壯膽而倒滿的酒碗,一口飲盡,低聲吼了一句“暢快”,轉身就向門外走去。嚴羽寧白了愛德華一眼,給自己重新倒了一碗酒,也一飲而盡,跟在了愛德華的身後。
“二皇子不是說了麼,我們兄弟各自負責一方面,這段時間最好不要見面——”
“他說的,你就一定要聽麼?”
聽着愛德華如同魔鬼一般蠱惑的聲音,嚴羽寧使勁揉了揉已經開始發脹的腦袋,還是跟在了愛德華身後。
兩人坐上了門口的馬車,愛德華伸手將懷中的一個小令牌遞給了車伕,閉上眼睛開始養神,再不發一語。嚴羽寧卻有點坐立不安,在顛簸的馬車裡來回反覆換了好幾個姿勢,最後還是開口了:“我弟弟那邊的人……該不會也是你招的?”
“當然。”
“當然是,還是當然不是?能不能一次性將話說完!”
“當然是我招的了……我和李辰軒合作已經很久了,”愛德華顯然由於嚴羽寧一直的、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顯得稍微有點不耐煩,還是睜開了眼睛,撇了身旁比自己要大好幾歲的男人一眼,“順便也給你介紹一下,和你弟弟合作的,那支部隊本來的頭目。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很有意思?”
如果說是從其他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嚴羽寧可能也就一笑而過了;但是現在說出來“有意思”的,是身邊這個,一直保持着陽光笑容、完全看不透的男人,嚴羽寧不知怎麼地,心裡稍微有些發慌。
“那、那你和他們說過,你剛纔對我說的這些話沒有……”
思考了再三,嚴羽寧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愛德華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你猜呢?”
“我……我不想猜!”
就在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着的時候,馬車已經出了城,向着龍落城西門外、一處沒有什麼人煙的荒山中行駛而去。隨着馬車行駛出了擁擠的城門,只聽得馬車車伕使勁揮動了兩下鞭子,在空中炸出了響亮的鞭花,馬車的速度也陡然提了起來。
“還有一會兒纔到呢。地方有點遠,我們今天晚上說不定要在那裡過夜。你先休息一下,如果睡不着,可以稍微想一下,接下來如果是你,你打算怎麼樣、才能完成你的夢想……”
留下了這句話以後,愛德華從身邊摸出來了一個絲綢做的枕頭,倒是真的靠着枕頭睡着了,不一會兒,細小的鼾聲,便夾雜在馬車車軸不停轉動的嗡嗡聲中,傳進了嚴羽寧的耳朵。
還真的是,睡着了……
眼看已經出了城,路邊上也沒有什麼人了,嚴羽寧乾脆將遮住馬車車窗的簾布拉開,望着窗外不停向後倒退的風景,開始出神。
我的夢想?
到底該怎麼完成?
成爲人上人,重新擁有居高臨下的地位……
這個傢伙,到底打算做什麼?
怎麼思考也思考不出來所以然,加上車廂有節奏的晃動和身邊金髮男子的鼾聲,確實有些催眠,嚴羽寧就這麼保持着腦海中一團亂麻的狀態,不知不覺,也睡着了。
待到嚴羽寧再次醒來的時候,卻是被屁股下傳來的,劇烈顛簸震醒的。
揉着有些發酸的眼睛,嚴羽寧這纔看到,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鬱鬱蔥蔥的森林;馬車就在自己熟睡的時候,已經進了山,現在正不知在山溝裡哪一塊兒。看上去周圍荒無人煙,沒有一個人,卻是不知道現在到了哪裡。
正在此時,道路兩邊茂盛的綠色灌木叢中,突然站起了兩個人影,身上纏繞着綠色的藤蔓做的僞裝,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見這兩個人竟然埋伏在這裡,腰間的鋼刀閃閃發亮;而剛纔身下傳來的顛簸,也正是這兩人手中牽着的絆馬索所致。嚴羽寧心中一凜,但是駕駛着馬車的車伕,卻不慌不忙地,將愛德華剛纔遞給他的令牌從腰間摸了出來,在兩個人眼前一晃。頓時,穿着迷彩僞裝服的兩個人點點頭,再次隱入到了一旁的密林中,馬車這才重新開始繼續向前。
“這裡是……”
雖然心裡已經清楚,但嚴羽寧還是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
“你弟弟,這些日子就在裡面帶兵,還挺辛苦的。剛纔應該讓你給他帶點犒勞的美食,我給忘了……不好意思。”
愛德華搖搖頭,自己卻從不知道馬車裡哪個儲物格內,摸出了一把瓜子,一邊磕着,一邊悠閒地望着窗外。嚴羽寧逐漸已經習慣了,身邊這個人靠譜與不靠譜並存的狀態,只是心中嘆了口氣,搖搖頭,不再多說。
就在瓜子殼不斷從車窗內飛出的時候,馬車在山路上又繞了幾個彎,又經過了幾次檢查以後,終於停在了一處看上去已經建立很久、木樁上都已經生滿了苔蘚的,營寨門前。愛德華伸了個懶腰,跳下了馬車,嚴羽寧只得跟在後面。
“怎麼樣?這地方,不錯吧?非常涼快,有山有水,除了蚊子稍微多一點兒也就沒什麼缺點了。本來是二皇子自己給自己偷偷摸摸建的,夏天避暑的山莊,這個天氣來這裡,也確實是一種享受。喏,那不就是你弟弟?”
走進了營寨內,放眼望去,一隊隊士兵手裡握包裹着布條的木刀,以及木盾,正在做着一對一的實戰模擬練習。雖然木刀上裹着厚厚的布條,看上去已經和棒槌差不多、根本不能稱之爲刀了,好像毫無殺傷力,但是依然禁不住每個士兵、將自己的練習對手當做生死仇敵般,大吼着,胳臂額頭青筋暴露着,用盡全力將手中的木刀砍向砸向自己對面的人,不時傳來木盾碎裂、木刀斷折的“噼啪”聲,以及沉悶的吃痛聲,還有肉體倒在地上的聲音,一時間,場面竟有些……血腥。
而愛德華手指的方向,正是這大型野蠻搏鬥現場,最爲激烈熱鬧的漩渦中心。
兩個除了短褲以外,什麼都沒有穿,赤果着上半身、手中僅持着完全沒有纏布條的木刀的兩人,正嘶吼着,用最原始的姿態,碰撞在一起。
其中一名肌肉男子,臉上貫穿眉心的傷疤已經完全漲得通紅,和身上一道道舊傷以及赤紅的瘢痕印記一樣,雙臂雙腿肌肉鼓脹着,用盡全力,將手中緊握的木刀,向着自己的對手揮舞而去。而他的對手,看上去沒有他那麼強壯,但是身上的肌肉線條也十分硬朗,如同刀砍斧削般,反手持着木刀,重重地接下來這一擊後,嘴角咧起一抹獰笑,右腳腳下用力,腰身一轉,竟是將正面傳來的巨大撞擊力度化成了向上的衝力,左腳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使勁向着前方男子的臉上傷疤踢去!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後,臉上有傷疤的男子身軀如同炮彈般,被踢得平行貼着地面,向着愛德華和嚴羽寧這邊飛了過來,足足飛出了將近十米遠才落在了地上;正當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正要再向前方,衝着自己勾着手指的瘦削男子衝去時,肩頭卻被一隻手重重地按住了。
“二弟!冷靜點,你鼻血都出來了……鼻樑骨都歪了,好像被打斷了,你不許再衝動!給我放下刀!我這就給你包紮一下!”
“……大哥,你怎麼來了……”
嚴羽陽使勁掙扎了兩下,沒有掙脫,這才冷靜了下來,轉過身,臉上的傷疤也沒有剛纔那麼紅了;抹了一把臉上的鼻血,還是低下了頭,好像由於讓自己大哥看到了自己出糗模樣,而有點忿忿不平,還想衝上去再打一架的感覺和衝動。
“愛德華帶我過來看看你。鼻子沒事吧?”
“沒事……這幾年鼻樑骨都不知道斷過多少次,早就習慣了……”
聽到自己的弟弟這麼回答的時候,嚴羽寧心中不禁感覺到微微的酸楚,然後又強壓下了情緒,皺着眉頭:“你和他爲什麼要打起來?就算是練習,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不行的。現在受傷,總比戰場上死掉要好,而且我還沒有和這個混蛋分出勝負——”
不提則好,一提起來,嚴羽陽的情緒又高漲了起來,但卻被旁邊愛德華一隻手壓了下去:“你是想要收服他是吧。我猜想,整個營地裡的人,除了他以外,你應該都打服了,唯一沒有打服的就是他。”
“你,你怎麼知道……”
“很正常。你是抱着要贏他的目的而進行搏鬥的,而他——殺人,已經成爲了他的本能和愛好,近似於吃飯喝水一樣的本能,你當然打不過他。準確來說他還在讓着你,若不是覺得你是營地裡唯一一個還能陪他稍微玩玩的人,我想你現在,身體上早就缺了零件了。”
愛德華依舊保持着微笑,然而從他嘴裡,說出的話,卻一點兒都不好笑。嚴羽寧瞳孔縮小:“和我弟弟打的,這個人,是……”
“他是全大陸殺手榜的第二名。僅次於那個一直神秘到甚至不知姓名性別的殺手榜第一,天生便喜歡殺人,成爲殺手完全只是個人興趣愛好的男人,他的代號,就是‘死神’。如果對殺手榜稍微瞭解一點兒的話,應該會聽過這個名字。”
愛德華輕輕搖着頭,完全無所謂地將面前男子的信息,簡單地說了出來。聽到這個稱呼以後,嚴羽寧和嚴羽陽兩人同時一呆:“那你,你是怎麼招攬他的——”
“很簡單。我答應他,會給他機會,讓他好好殺人,無所顧忌的那種,他就答應和我走了。這是他的夢想。但是他顯然不適合當做首領率領部隊,這纔是二皇子爲什麼將你招進來的原因——不要以爲你比他厲害,全大陸比他厲害的人,可能兩隻手就能數的過來,算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了。”
“原來……是這樣的麼……”
嚴羽陽的表情依舊帶着幾絲不相信,然後就看到了,面前的男子,嘴角依舊保持着嗜血的獰笑,將手腕和腳踝上,總共四個看上去不起眼的鋼圈,慢慢地摘了下來,向地上扔去。
“砰!!——”
看上去纖細的四個鋼圈,砸在地上後,卻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響聲,激起了一大片的塵土!
待到塵土散去後,嚴羽陽和嚴羽寧,喉嚨哽咽着,手臂顫抖地,指着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本平整的,被營地內數百人天天踩來踩去、早已堅實無比的土地,已經被砸出了一個大坑!!
“你、你一直戴着、這麼重的……還要和我打,還要注意收攏力量不傷到人……”
“沒有錯。其實,姓嚴的,你小子不錯的,被我打倒一遍又一遍,還肯站起來和我繼續打——”
名爲“死神”的男子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彷彿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一般,獰笑着,舌尖緩緩劃過脣角。
“……這兩天,總共是二百三十六次。”
“對。是二百三十六次。以普通人來說,已經非常難得了。所以不必感到沮喪,其實你的底子不錯,缺乏的是系統的、合理的練習,接下來的時間,我會好好操練你的。”
死神說完以後,便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將四個鋼圈重新撿起來帶好,退回到了隊伍當中。而這邊,嚴羽陽望向了愛德華:“……你帶我哥哥來,應該不是簡簡單單想要看,我單方面被毆打的情況吧。說,有什麼事情?是二皇子派你們來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