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陸霖帶着一肚子的疑問走進了廚房,衝着一羣對自己紛紛投來仰慕之光的員工們打過招呼以後,定了定神,站在了竈臺前。
“等會兒你們看着,我先同時做杏仁豆腐、喜鵲登枝這兩道涼菜,然後做金銀鴿肉和御龍火鍋——”
拿起了熟悉的菜刀,手上挽了兩個花兒,空中虛揮舞幾下,陸霖頓時找回了之前的節奏和感覺;朝後面喊了一聲,卻沒有聽到後面的回答,有些納悶地轉過頭,只見幾個女孩子不知什麼時候都退到了門外,拼命向自己使着眼色,而如同老農民一樣的一個男子,卻已經站在了自己後面,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廚刀,不發一語。
“那個……魏王爺李泰殿下,您怎麼跟着就來了,您只需要在大廳裡稍微等一會兒就好,我儘量快點做好菜給您三位端過去——”
“不用。我這人啊,不喜歡坐着,就喜歡到處走走轉轉,在家裡自己養個花兒種個菜什麼的,閒不下來!剛纔過來的路上,也看見了你在院子裡種的那些菜了,長勢十分不錯啊,一看你也是個懂行的!”
李泰衝着陸霖豎起了大拇指。陸霖慚愧地搖搖頭:“那些都是家人在照料,我其實並沒有出什麼力氣。”
“我知道你就喜歡謙虛。之前你在龍落城裡那些事情,我也有所耳聞,能把菜做好的,怎麼可能不會種地——”
李泰搖搖頭,手上卻拍了拍陸霖的肩膀:“我和你,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不知道爲什麼我對你感覺特別親切……”
“王爺也太擡舉我了。種地和做菜分明就是兩回事,怎麼可能混爲一談,母雞會生蛋也不見得會做炒雞蛋罷,哈哈。”
陸霖不知道這個魏王爺李泰突然跑過來是怎麼回事,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以防萬一之下,還是先虛與委蛇地來回打打推手好了。果然在自己的冷笑話之下,魏王爺李泰哈哈大笑,看上去心情格外爽朗愉悅;陸霖趁機順杆兒爬,手上也沒閒着,將杏仁磨成漿,另一邊把凍粉和白糖加水各上一個鍋煮着,這邊又開始動手洗牛肉煮牛肉:“確實是一回事,不過魏王爺您,和其他兩個王爺看着都不一樣,給我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當然不一樣了啊。那兩個整天想着搞事情,我對搞事情沒什麼興趣,當然心寬了。”
沒有想到,李泰根本不打算多糾結,直截了當地就提出了自己過來的事情,卻讓陸霖小吃一驚:“王爺您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就不用裝糊塗了。我過來呢,其實也就兩件事情,想好好和你聊一下。”
一邊說着,狀若老農的李泰隨手向門窗位置揮了揮手,頓時原本可以聽到鳥叫的門外,變得一片寂靜,竟是隨手默放了個靜音魔法:“你也別說你就是個飯店小老闆之類的話了。單純的飯店小老闆,怎麼可能讓三個皇子,三個王爺同時都聚在你這裡?要知道我們李家六個人,像這麼齊整地同時出現,在皇城裡情況都很少。”
“那……您幾位過來,是爲了何事?”
“其實就是湊巧一起趕過來了,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複雜,就都想看看,未來天凡帝國的新星會是什麼模樣。”
魏王爺伸手按住了陸霖,阻止了陸霖想要繼續發問的念頭,自顧自繼續說着:“現在我那皇兄身體情況不怎麼樣,肯定也開始在挑繼承人了,不知道他和你說過這方面的事情沒有……不用你回答,說過沒說過都好,總之你已經表明了你的立場,那麼另外兩位王爺過來的真正目的,就很明顯了。”
“很明顯?”
陸霖看着這邊凍粉差不多煮開了,倒在杏仁漿裡面攪拌均勻,然後將白糖漿小心地蓋在了上面,把鍋端下竈臺,放上蟹肉開始蒸。魏王爺李泰看着陸霖嫺熟的動作,咳嗽了兩聲,繼續說着:“當然非常明顯了——越王爺李楨,是過來向你示好的,而齊王爺李祐,則是過來看一看有沒有拉攏你的可能性,如果拉攏不了就想辦法挑點兒刺準備打壓一下的那種。不過你這一手確實漂亮,第一時間跑到廚房來躲着,任憑哪一邊都不好說些什麼,我相信你如果剛纔你要留在那兒,現在肯定被那兩個老狐狸已經套出什麼話來了。”
“等等。你是說,越王爺是想過來向我示好?齊王爺是過來打壓我的?”
“對啊,你該不會對剛纔門口的情況有什麼誤解罷?正因爲是要拉攏示好,所以纔對你外在表現嚴格不近人情;同樣也正因爲要打壓你,所以纔要顯得對你特別熱情——”
好吧。完全不能理解。
看着陸霖搖搖頭,一副糾結的模樣,李泰停了停,似乎想給陸霖一些思考的空間,然後才繼續講:“那你知不知道,我過來……是爲了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爲了什麼啊!
你們這羣人,有話都不會直說的麼……
“我……不知道。”
“我是過來提醒你的。”
再次出乎陸霖意料之外,這一次李泰居然沒有繞圈子,而是自顧自端起來陸霖已經做好只等晾涼的杏仁豆腐,嚐了一口:“如果可能的話,我勸你退出現在天凡帝國的這一場渾水,不要參合。”
陸霖瞬間轉過身,望着李泰,雙眼淚花閃閃。
“陸公子,你你你……你怎麼了?”
“終於有一個懂我的人了……我一直以來都不想摻和進去,都只想安靜地做一個飯店小老闆就是,奈何事情總是自己找上門來……”
李泰斜着眼:“……這是你真心想法麼?”
“這當然是我真心想法!我就只想做一個飯店老闆而已!要不是之前,由於某些事情答應了皇帝陛下一定要幫他做完三件事,否則就要受到懲罰的話,我早就可能抽身世外了!”
“原來如此……”
李泰圍着陸霖轉了一圈,想了想,點點頭:“你說的那件事情,我大概也能猜到是什麼。原來是這樣,並不是你主動想要摻和的對吧?”
“對對對!我只是個小廚師加小老闆——”
“別說這種話。起碼你現在並不是——在你徹底脫身之前。”
毫不留情打斷陸霖的華油後,李泰轉向陸霖,面色第一次嚴肅了起來:“那麼,接下來就是我今天對你談的第一件事情:我希望你現在可以退出這次大皇子的婚宴製作,現在要麼找個藉口比如突然重病什麼的,或者乾脆一點兒,幾天時間將龍落城裡的產業全部一變賣,遠走高飛。”
“爲什麼?”
聽到李泰突然講出這麼出乎意料的話,陸霖不禁停下了正在胡蘿蔔上雕花的手,望向李泰。李泰搖搖頭:“你可能搞錯了什麼。我不是站在我的立場上讓你離開退出的,恰恰相反,我是站在你的立場上,想要保護你,才勸你現在退出。”
“站在……我的立場?”
“對。”
李泰表情嚴肅:“你不覺得,身爲一個小老闆加上小廚師,你陷入到天凡帝國的國事裡,陷得太深了麼?這樣下去,無論哪一邊出事,你總也逃不開干係的!這裡就我們兩個人,我也就明說了,或許你可能以爲,我是爲二皇子那邊說話的,但事實上我哪邊都不支持——我和你一樣,都只想當一個閒散人士,但奈何生在帝王家,有很多事也是由不得自己的。這一點上我甚至還更羨慕你一些,起碼你到現在爲止,還可以撒手一走了之,但我這邊,無論李治、李辰芳、李辰軒,哪邊不是我的血肉至親?幫着哪邊,不幫哪邊都不行,有很多時候還需要我在中間調和矛盾……”
一邊說着,李泰一邊重重地嘆了口氣,臉上顯現出來的落寞,卻一點都不像是假的。陸霖撓撓頭:“難道,王爺您……真的是爲了我好,才勸我離開?”
“我剛纔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嘛!好不容易天凡帝國出一個有才的年輕人,我可不希望看着這棵還沒長大的小樹就早早被人砍了,當柴燒了……陸霖,你難道認爲我這老頭子剛纔是在騙你?”
“沒有沒有,不敢不敢……”
陸霖連忙擺手,但停了片刻,還是搖搖頭:“不過王爺的這個請求……請恕我不能答應。”
李泰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這麼說。你現在和大皇子的關係,我猜測都已經好得不得了了,怎麼可能輕易退出?而且我那皇兄可能也已經和你談過什麼、許下過什麼諾言之類的……”
“那你爲什麼還勸我?”
“我當然想試一下。如果你能被我勸服,那再好不過;如果說服不了你,也損失不了什麼:反正我除了一點兒口水,什麼都沒有浪費。”
而且,至少在我心裡面,種下了一顆種子啊……
“儘管如此,但是……對不起,魏王爺殿下,請容我拒絕。”
陸霖望着前面微微笑着的李泰,深深長嘆了一聲,旋即轉過身,拿起一條五花肉,開始安靜地處理着。
“那麼,接下來說第二件事情。說不定你聽了我說的第二件事以後,就答應了第一件事,也說不準呢。”
李泰倒是一點兒都不意外陸霖的反應,饒有興趣地看着陸霖將蟹肉、牛肉、炸好的髮菜、胡蘿蔔、松花蛋等拼擺成喜鵲的模樣,正是在做那道“喜鵲登枝”,又開始切水髮香菇和黃蘑菇,另一旁將粉絲和海米都放到熱水裡浸泡,一點兒都不耽擱時間,動作嫺熟。陸霖沒有擡頭:“什麼事情,王爺您只管說,我聽着呢……”
“第二件事,就是關於小月公主的。”
“小月公主……”
陸霖手上的動作陡然停了一下,然後就當沒有聽見一般,手上繼續快速精準地處理着食材。聽到陸霖的迴應,李泰輕輕將手放在陸霖的肩頭上:“對,就是有關於小月的事情。你知道那孩子,自小和誰最親麼?就是和我最親了。我幾乎是看着她長大的。她很小就沒了孃親,李治皇兄又要忙國事,陪她的時間很少,她的兩個兄長,大皇子李辰芳自小就是個只會打架的悶葫蘆,二皇子則是個笑面虎,自小就欺負小月,還威脅小月不要說出去……所以大部分時間裡,都是我照看着她的,她之所以會喜歡料理、並且走上料理的路,毫不誇張地說,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就因爲我一直在院子裡種菜、種好的菜就鼓勵她去做來給我吃的緣故。”
陸霖點點頭:“這個我倒是沒聽說過……原來小月會喜歡料理,是這個原因啊!”
“對,包括她去西方大陸留學,好像也是因爲我無意中提了一句,‘天凡帝國可以學到東方料理,但學不到西方料理的做法,有時候也想嘗一下西方大陸的料理’,她纔會對皇兄李治,提出要去西方大陸留學學料理的要求啊……沒有想到,在西方大陸求學幾年,回來以後竟然已經變成大姑娘了,而且說好的給我做西方大陸上料理吃,到現在,我還沒有品嚐過哪……”
眼看李泰再次陷入了回憶當中,陸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嗯嗯”地應着,專心忙着手上的事情。幸好李泰並沒有在回憶裡沉浸多久,望着窗外天空,感慨了幾聲,旋即又將話題拉回了現在:“所以小月公主和我關係一直很好,剛纔我們也簡單地聊了聊,和你說完話,我準備和她再好好聊聊天。當然,我這麼關心她,你和她之間的事情,我當然也都清楚的——包括你之前當她老師的那段時間。”
“原來,你也知道啊……”
“當然,這其實並不算個秘密:自從皇帝陛下指名要你負責送她去西方大陸和親的時候,大多數龍落城裡的家族都知道了,也不知道誰放出的消息,”李泰語氣平靜,“當然這不是關鍵點,說正事吧。如果我希望,你可以帶着小月遠走高飛、並且我會爲你提供幫助,你會……這麼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