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臉色？”
陸霖右手轉向身後，使勁一把掐向自己腰部軟肋，方纔將看到她的，如同石破天驚般的震驚感生生壓了下來，臉色生硬：“我……怎麼了？”
“就是，李大人，你的臉看上去有些不自然……打個比方吧，就好像戴了一層面具一樣，有些地方翹了起來……”
“啊，那是因爲我早上沒洗臉，抱歉，失陪了，失禮了，我——”
看也不敢看前方的小公主一眼，陸霖捂着臉，一溜煙跑出了門外。
昨晚上熬夜太久，竟然忘記了，自己臉上面具只有12小時的有效時間！
原本這一路上風塵僕僕，基本上都沒有空閒時間洗漱，就算稍微髒了一些、也有灰塵做掩飾。但現在不一樣了！自己今天早上，爲了向小公主獻上美食，自己是洗漱完畢纔去的她房間，不查竟被她險些看出端倪！
陸霖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正好看見郝雲和李治東兩人，正剛從牀上起來，穿着衣服。陸霖一手一個揪着兩人的領口，面色猙獰：“你們兩人，究竟瞞了我多久？”
“什麼、瞞了你多久……喔，我知道了。”
看着陸霖猙獰的表情，小王爺和郝雲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還是郝雲先開口了：“我昨晚爲她看病時候才知道的。以前，我也一直被她矇在鼓裡。”
“那你呢？李治東，告訴我，你爲什麼一直要瞞着我？！”
氣急之下，陸霖連稱呼都免了，直接吼着小王爺的名字。而小王爺也只是嘆了口氣：“……這是她的要求。她不希望我告訴你，她的真實身份。”
“她不讓你告訴，你就不告訴我了？？？”
“‘如果讓他知道我的身份，那他一定會有很多顧忌，兩人之間的相處，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了’。這是她的原話。而且在兄弟和妹妹之間，我肯定要向着自己妹妹——你先把手鬆開。好好說話。”
看着小王爺的面龐，陸霖緩緩地鬆開了手，分明旁邊就是椅子，卻慢慢地原地蹲了下去，捂住了臉。
片刻過後，陸霖感覺到，兩隻手同時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所以，從一開始……林子越，她，就是公主殿下？”
“嗯。你一直在當公主殿下的老師——皇帝陛下也是知道這一點的。”
“……那，林方——”
“就不存在‘林方’這個人。既然你已經知道林子越是公主殿下，那你也該知道，作爲她的大哥，“林方“的身份了。”
“……大皇子……殿下……”
腦海中滾起來一幕幕自己之前有些訝異、感覺有些不協調的地方，在此刻，全部得到了解決。
是啊，只有她、她是公主殿下，一切的謎團才能夠被解釋……
爲什麼自己沒有早些發現！！
陸霖將雙手搭在自己肩頭的兩隻手上，然後感覺到一股向上的拉力，自己被拉了起來，按在了椅子上。
“……那個，雖然不想問，但是……公主殿下，知道你的身份了麼？”
陸霖這才陡然驚覺。
自己現在，是戴着面具的狀態！
也就是說，她還不知道，自己就是自己！
雖然這句話有點彆扭，但事實就是如此。現在陸霖知道了公主殿下就是公主殿下，而公主殿下不知道自己是自己……
“……她還不知道。在她面前，我一直都是戴着面具的狀態……”
陸霖突然覺得房間內有些安靜，擡起了一點兒頭，就看到，郝雲和李治東，兩人嚴肅地望着自己。
“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都到了這時候，就不要再裝模作樣了。我當然指的是，你打算做什麼。”
“做？”
“你要不要把自己身份告訴她！要不要帶着她，遠走高飛！！你非要我說出來才行麼！！”
小王爺突然表情扭曲地湊到陸霖面前，低聲咆哮！
郝雲剛覺不對，正要將他拉開，李治東卻自己向後，跌坐在了牀上，兩手撐着身體，再次恢復了無神的狀態。
“……陸霖，我給你說啊，咱們也是過命的交情了，我就說直白些。其他事情，我都可以向着你，唯獨我妹妹的事，我只會向着她。她一直過得都很苦，小時候就被二皇子一直壓抑控制着，直到後來去了西方留學，回來以後，還是被控制……我最希望的就是她能夠過好啊。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真的想向你坦白，讓你帶着她遠走高飛，一走了之得了。你以爲我會願意看到她，嫁給一個她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
似乎說得有點來勁，李治東干脆拿起了桌上的酒瓶，“咕嘟嘟”灌了兩口，一抹嘴：“但是另外一頭，卻是比她還要重要的，天凡帝國百萬平民啊。如若和艾諾利亞帝國因此交惡，原本就對天凡帝國虎視眈眈的西方大陸各國，極有可能就會將此當做藉口、對我們發動戰爭！正好北方蠻族已經平定，他們再無任何後患！你說，在妹妹和國家之間，我應該選擇哪一個！？哪一個選擇都沒有錯，但哪一個選擇都是錯的！！”
“……這種選擇，我認爲，還是讓她本人來做比較好一些吧。”
陸霖擡起頭來，看上去稍微清醒了一點兒，繼續說道：“她纔是當事人，你自己不能代表她的意志——”
“但你我都完全知道，她會做出怎麼樣的選擇！你只是不肯站在她的角度思考一下而已！”
“你什麼意思——”
“陸霖，你明知故問！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對你的感情！真當其他人都是傻的，看不見麼？之前她在你陸府住的那一個月時間？她就是因此而了無遺憾，死了心，才肯踏上前往西方大陸的路！但你想一下，如果你現在把面具一揭，站在她面前——”
“站在她面前……”
郝雲在一邊接過話柄：“……我保證她立刻會後悔。立刻會抱着你哭着求着你，和你一起私奔，求你帶走她。你信不信一定會是這樣。”
“帶走她，和她一起私奔啊……”
陸霖再次雙手抱頭，不言不語。小王爺有些鄙夷地望了陸霖一眼：“你知道不知道，姓陸的，你我兄弟一場，我就直說了。你什麼都好，有想法，敢拼敢做，就是這一點最致命：面對女人的時候猶猶豫豫，不敢去正面面對。李令月她是皇女，尚且敢愛敢恨，還有艾倫的妹子也是，你看看你，一個大老爺們兒，二十多歲的人——”
“不、不是。你不瞭解。你不明白。我不是猶豫，我是……”
陸霖剛要說出口，卻立刻打住。
難道，真的要告訴他們，自己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爲了自己一直到現在還有些放不下的那個女人？曾經和愛德華同歸於盡？
在現在這個時候？
自己一直遲遲沒有接受任何一個女孩的心意，都是因爲，自己害怕自己還沒有忘了上一世，所以不能給她真正的、純粹的感情？
“好了好了，別找理由了。現在無非兩種選擇：第一，繼續假裝李凡下去，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把她送到艾諾利亞帝國皇室，成功操辦完婚禮，我們打道回府，各自回家領賞；第二，你帶着她私奔。剛好跟着你的五百士兵現在都不在這裡，你要私奔的話，也沒有那麼麻煩，收拾好東西，拉着她就跑——無論你選擇哪條路，做兄弟的，都會支持。這是趁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幾個商量過了，一致做出的決定。”
“……所以，最後的選擇權，還是在我手上？”
“對。由你來選擇。而且最多隻有這麼一天時間，甚至一天時間都不到；等到安德里亞斯帶着他的人回來，那就不太好辦了。我們在這裡不能停留太久，如果安德里亞斯的力量足夠的話，我們會考慮扔下那五百名士兵，先一步自行前往艾諾利亞帝國，一切以儘快安全將小公主光明正大送到艾諾利亞帝國皇城門前爲準則——當然，這是在你主動或被動選擇了第一個選項以後。”
“我明白了。不過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幫我處理一下臉上的面具？至少先將今天白天撐過去，我總不能一整個白天都不出去見人。”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惦記着臉上的面具……叫我說，你現在揭開面具、用自己真實面目去見人，又有何妨？”
雖然嘴裡抱怨着，但李治東還是從包裡掏出了一小瓶不知道什麼東西配成的藥水，小心翼翼地抹在了陸霖的臉上，然後用手擦了擦，將皺褶處都儘可能地擦平：“好了。就知道你可能會出這種問題，還好我提早備好了兩瓶藥水，可以延長一整天的時間。不過這瓶用完以後，就只剩一瓶了，你自己掂量着，看什麼時候打算用。知道你現在心裡很亂，留你一個人好好思考一下好了。走，郝雲，我們出去吧，留他一個人想想。別想太久了。”
說完以後，也不等陸霖有什麼反應，小王爺一手拉起了還有些欲言又止的郝雲，走出了門外。
僅留下陸霖一人，有些頹喪地坐在椅子上，低着頭，盯着面前的地板。
然後，陸霖從桌子上拿起了小王爺的，巴掌大小的酒壺——天知道這傢伙什麼時候把酒壺帶在身上，自己都完全不知道——使勁地喝了兩大口，還嫌有些不過癮，乾脆提起酒壺，壺底朝天喝了個乾淨，擦了一把嘴，這才感覺舒服了許多。
不愧是自家的茅臺。雖然和上一世的茅臺相比，只能算掛個名號，味道還是要差很遠。但此時此刻，只要有酒精，哪怕是喝下去會導致眼瞎的那種工業酒精，陸霖都會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不知不覺，來這世界上，再差三四個月就一年了啊……
上一世她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已經逐漸變淡到快要消失不見了，但陸霖很清楚地知道，她就在那裡，一直在自己心底盤踞着最堅實的一塊土地，生下了紮實的根；就算這一世的人和事，將土壤地表的所有枝葉甚至主幹都修剪乾淨了，但只要根還在，總會在夜深人靜、一人獨處，或是在危機關頭，悄悄地再次發芽成長，表示着自己的存在。
這一世的遇到的女孩女人們，對自己的心意，陸霖怎能不知曉？
人心都是肉長的，但每當自己稍微有些心動時，心底最深處上一世那個女人的笑容，就總會跳出來，浮現在陸霖的面前，和眼前的女孩面容相重合。
因此，不是不想接受，只是……
如果天上的你，看到我現在這幅模樣，一定會憤怒地指着我，讓我把你快些忘掉、好開始新的生活罷？
一定會是這樣。
陸霖無奈地笑笑，笑容比哭還難看，拿起酒壺還想再喝，卻發現，酒壺底已經空了。
那麼迴歸現實。
自己，究竟要把她救出來，要和她一起私奔麼？
原本自己一直在對林方，不，大皇子李辰芳說，“你們根本不顧及她的想法、只是逼着讓她去做她不喜歡的事情”，但輪到自己選擇的時候，才知道，做出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一邊是對自己重要的，一個人的幸福，一邊可能是全天凡帝國數百萬百姓的幸福安康……
陸霖捫心自問，如果自己坐在皇帝位置上，肯定只能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了。
這也是爲什麼，李治陛下在臨行時，會表現得如此難過的原因。
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
但自己現在，貌似有選擇的餘地和空隙——
林子越，不，林子月，或是說李令月的臉龐，和自己平日走在天凡帝國龍落城大街上、萬千百姓的平安喜樂百態，在陸霖的心中，擺成了天平，一會兒這頭重，一會兒那頭重，兩邊翹來翹去，如同蹺蹺板一般，來回擺動。
該選擇哪一邊呢？
陸霖真切地感受到了，兒女情長和家國天下同時擺在自己面前時，所必須做出抉擇的痛苦。
房門無聲地被推開了。抱着兔子玩偶的灰髮女孩小雨，輕輕地走在了陸霖身邊，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小心翼翼地將陸霖抱在自己懷中，輕輕地撫摸着陸霖的後背。
“謝謝了……”
感受到女孩身上傳來的溫度，漸漸地，一個大膽而瘋狂的想法，逐漸在陸霖腦海中成型。
陸霖的眼神，逐漸銳利起來。
小孩子才做選擇——
作爲已經二十歲，不，二十一歲，不，真實年紀二十九歲的自己——
當然是，全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