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蛇吞象(中)

“喔?我倒想知道,你這罰酒怎麼吃?”

聽到陸霖滿不在乎的回答,夏宗武搖搖頭:“我知道你敢於做出這種事,身邊一定跟着很厲害的人,比如你身邊那個接住我弟弟禮物的小女孩……所以我也不和你多廢話了。最後一次問你,三萬金幣,你到底打不打算談?”

“不可能。至少三十三萬金幣,我纔會考慮,注意,是考慮和你們談。低於這個數,不要指望讓我考慮。”

“好,很好,非常好。”

夏宗武連道了三個好,頗爲無奈地聳聳肩,轉身向後走去:“既然這是你決定的——那,動手,燒樓罷。”

“……燒樓?夏宗武,你好大的膽子!”

還未等夏宗武說完,陸霖已經反手將李承頤和南宮康推到了寬闊的窗邊;李承頤看上去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正要往後縮去,卻被南宮康一把拉住,站在了窗邊:“夏宗武,你膽敢燒樓?你再說一遍?”

“哦?你們不就是參與招標的,和我們一起的李家麼?果然你們和陸霖是一夥的……那剛好,一把火全燒了,也省的我繼續在城裡搜刮你們下落。”

夏宗武伸出的手剛揮到半空中,卻被兩塊砸在自己面前的腰牌制止住了。

“好好看清楚!這是我們的腰牌!你再,你再敢燒樓試一試!如不速速退去,作爲南宮家副家主、太子教習,我有權判定你試圖謀害太子,意圖謀逆!”

夏宗武看也不看地上的腰牌,但揮出的手依舊停在半空中,沒有落下。餘正光翻身下馬,撿起兩塊腰牌,面色頓時一變,小心翼翼地將腰牌遞到了夏宗武面前,低聲說道:“……腰牌,是真的……上面那兩位,恐怕正是這次流雲帝國皇室派來巡查邊西行省的欽差,南宮家副家主南宮康和李承頤太子殿下……”

夏宗武身邊正要上前的士兵們,聽到這番話後,紛紛停在了原地。夏宗浩也湊上前:“……要麼,哥,算了……咱家砸鍋賣鐵,也還湊得出來一百萬金幣……”

“……你們兩人還沒有理解,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夏宗武低低咆哮道,臉上原本平淡的神情逐漸扭曲:“……流雲帝國皇室,想要我們死啊!就算現在離開,後面也會被他們殺掉!唯一活命的機會,就是在這裡把他們全部殺死,然後推到其他理由上面去!只有把他們,尤其是把太子和南宮康都殺掉,不讓他們回皇城,我們纔有那麼一絲的活命機會——事已至此,只能搏一搏了!”

“……可那是太子殿下,如果死在安陽城,我——”

餘正光還在盯着手中兩塊腰牌糾結,下一刻,只覺得自己頭顱飛起到了半空中,旋轉着,從空中看到了自己向上噴着鮮血的脖頸,以及慢慢倒下的身軀,一時間還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下一秒,餘正光眼前一黑,永遠都不明白了。

“衆人都看到了!住在這間驛站裡的賊人,冒充流雲帝國皇室欽差,大庭廣衆之下謀害了邊西行省餘正光總督!誅滅賊人,爲餘總督報仇,就在此時!”

夏宗武“唰唰”幾刀,待兩塊腰牌在空中碎成了碎末後,將沾血的鋼刀向驛站方向一揮,大聲喝道!

“……嘖嘖,真的狠啊……這等本事、魄力和決心,太子殿下,學到了麼?放輕鬆,深呼吸,你是流雲帝國未來的皇帝,你不能在這裡倒下……”

和下方劍拔弩張氣氛完全不同的,驛站二樓的窗口,陸霖學着南宮康的姿勢,一下下拍着已經身如篩糠的李承頤後背,才勉強保證他沒有當場暈倒或者嘔吐出來。

“……你,你不害怕麼?你不感覺到……嘔……我們接下來,也有可能,嘔嘔……”

“我當然也會害怕,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也會反胃。但他首先是我們的敵人,看到對自己可能有害的敵人死亡,你應該首先感到的是欣慰,是痛快;餘正光據說也很厲害,如果他不死,他就有可能殺死你,你應該這麼想……至少你這麼想的話,不會當場倒下。”

“……好,我試試。”

李承頤又低下頭,深深呼吸了幾口,再次擡起頭來時,面色已經好了許多。一旁南宮康焦急地望向陸霖:“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功夫……他們的人,弓箭手已經準備好了火箭……”

“南宮家不是風系天賦天下第一麼?後面不用你管,你負責守着這邊就行……沒想到他們這麼着急就開始了啊,那看來,我們的動作也要加快一些了。”

陸霖衝郝雲點了點頭,郝雲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銅哨,使勁吹出了聲。就在幾人說話之際,下面夏宗浩身邊的弓箭手已經走出了列,將手中箭矢頭上綁上了浸油的布條,點燃以後,彎弓搭箭,齊齊對準了驛站的方向!

“放箭!放箭!燒死他們——火系天賦的準備——”

隨着夏宗武歇斯底里的大吼,一整排火箭騰空而起,在夜空中同時劃出一道拋物線,向着木製的驛站房屋,直射而來!

“好你個陸霖,我南宮康記住了……”

眼見陸霖沒有絲毫行動的打算,南宮康咒罵了一局,腳下一蹬,從窗口撲了出去,身體卻懸停在了半空中!只見他雙臂在面前一揮,再次如同撥開迷霧般,向兩旁一分,頓時以他爲中心,一股狂風向前席捲而去!即便身站在屋內的陸霖等人,頓時感覺到房內空氣一滯!

而飛在最高點的,那一排整齊的火箭箭矢,霎時被這股狂風席捲得向後東倒西歪飄去,四散墜落在驛站對面的房屋房頂和士兵隊伍當中,被墜落流矢所傷的慘叫聲頓時響了起來!

“再射!射箭!射死他!我不信,他的天賦可以支撐他放幾輪這樣的風——放箭!放箭!——”

夏宗武看也不看身後士兵的慘狀,只是不停地向前揮着手臂!旋即,第二輪,第三輪箭矢,均以同樣的方式被狂風再次吹散;不過看上去,釋放這樣可以吹散箭矢的狂風,對南宮康消耗也非常大,原本懸停在半空中的身體,也落在了驛站的屋頂上,輕輕地喘着氣。從驛站後面傳來了一點兒紛亂的聲音,然後又歸於了平靜。

“我的天賦,足可以在這裡再支撐半個小時——但是你有那麼多箭麼?夏宗武,如果你只有這點本事,那還是束手就擒罷!”

“你們十幾個人,就想讓我這邊上千人束手就擒?!”

像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般,夏宗武瞪大了眼睛:“就算你一個人天賦再強又如何?我們一個一個往上衝,你一個人又能頂得住多少?五十?還是一百?即便你南宮家風系天賦天下第一,但你又不是家主,有何膽量在此口出狂言?放箭!給我繼續放!箭矢放完,就給我從軍營裡再運——”

“……夏宗武,夏先生,我看你還有那麼一絲良知,能不能再最後談一下?”

趁着此時箭矢和狂風停下的空隙,陸霖趕忙大聲喊道。頓時,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放在了窗口。

“陸霖,你想說什麼?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你們這羣誅殺了餘總督的賊人——”

“……我是說,你知道我們這邊有厲害角色,到現在都不肯派人直接強攻,不肯損耗自己手下的性命,就從這一點來說我認爲你還有救……”

陸霖誠懇地望着下方手舉鋼刀,刀尖上猩紅血珠正在慢慢凝結的夏宗武,語氣真摯地說道:“……夏宗武,夏先生,你還是投降吧。現在投降,我保你和夏宗浩不死。”

“但是你們現在投降,已經遲了!無論你們是否投降,我都要在這裡把你們全殺了——所有人!給我上!用人命給我堆死他們——”

當夏宗武桀桀冷笑,再一次向前揮出鋼刀時,陸霖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

“……你真的,覺得你們人多,佔優勢麼……”

尖銳的哨聲,再次從驛站二樓響起。隨着哨音聲,陣陣輕微紛亂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如同浪濤般,一時間竟壓過了士兵們向前衝鋒的聲音!

“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夏宗浩驚慌地向四周看去。向

只見原本除了驛站以外,周圍黑漆漆的街道上,突然亮起了點點亮光。

一點,兩點,如同螢火蟲一般,慢慢向這裡飄來。

在最初的幾點亮光後面,漆黑中突然亮起的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數刻後,向這邊涌來的,各條大街上的光點,近似於將街道完全填滿!

與此同時,第一批光點也趕到了驛站下方。

那是拿着晾衣杆和菜刀的,幾個衣着平常樸素,沒有披甲的平民百姓,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然後又來了十個。

百個。千個。

一時間,正不知多少百姓,將驛站門口,上千名士兵圍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四周的房屋也亮起了燈,門口,窗口,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滿了百姓!

放眼望去,原本黑漆漆的四周,頓時亮如白晝,無數人頭攢動着,無數道目光均聚焦在了驛站正前方,夏宗武的身上!

最爲可怕的是,分明有成千上萬的百姓注視着,但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

所有人都沉默着,沉默着,盯着場中央。

“現在,你還敢說你人多麼?夏宗武,夏宗浩。剛纔你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再給你們一次投降的機會……無論如何,你們輸定了。投降吧。”

一片沉寂中,只有陸霖誠摯的聲音,在空中迴盪。

“……想讓我投降?不可能!我纔是真正的安陽城城主,真正的邊西行省皇帝!陸霖你們不過是一批外來的人,這些也不過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有什麼權利阻止我,有什麼能力阻止我——”

夏宗武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咆哮到了最後,甚至笑出了聲。

“……他們並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他們,都是曾經被你低價強買、高價強賣糧禍害過的,邊西行省的人。我只是託人告知了他們,今天晚上這裡可能會出現的事情,他們就都自發地前來了……事實上我也沒想到會來這麼多。怎麼向他們解釋,那是你的事情了。”

“爲什麼要解釋?我爲什麼要解釋?我是邊西行省夏家家主!我是全天下第二十六!你拉來的人再多,都只是普通老百姓而已,他們敢上前麼?他們敢和我面對面麼?他們不敢!因爲他們在我面前,一秒鐘都活不下來!”

夏宗武原地轉了一圈,望着四周看向自己的目光,瘋癲大笑,扔下鋼刀,雙手拍着胸膛,狀態如同大猩猩般;但此時沒有人笑話他,所有百姓依然保持着沉默。

如鋼鐵一般,冰冷的沉默。

“就算人數多又如何!老子可是上過戰場的!一隊一百多人的騎兵,就足以將沒有接受過訓練的,數萬人的平民百姓沖垮殺跨!這裡街道正是寬敞,正適合騎兵衝殺,更不用說我還有弓箭手,幾輪齊射下來,他們肯定就都被殺得落花流水……騎兵大隊!衝鋒準備!弓箭手!上弦!!”

瘋癲的嚎聲響徹了驛站門前,不算太寬敞,也有十數米寬的街道上。

然後繼續一片沉寂。

沒有人動。

“上馬啊!我讓你們上馬!!弓箭手,準備放箭!!你們爲什麼不動,給我動啊——”

即便此時瘋狂如夏宗武,也感覺到了情況的不對,望着自己身邊一動不動、如同被百姓們傳染同化了的士兵們,雖然口中仍在吼叫,腳下卻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唯有身着“夏”字樣的家僕們,象徵性地吼了兩聲,有兩個人跳上了馬,卻被旁邊人拉了下來,鬼鬼祟祟地向後撤着。

“……夏宗武大人,你可能忘了一件事情。你的士兵們,他們也是邊西行省的人啊,他們也有家人,也有父母老婆孩子,他們也都要吃糧食,都要吃菜吃肉……”

許久沒有說話的陸霖,乾脆和小雨、郝雲、李承頤以及落下地的南宮康一起,從驛站的大門走了出來,就站在距離夏家兩兄弟十米開外。陸霖惋惜地看着夏宗武,這種目光夏宗武很熟悉,就像自己之前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所以,他們不會聽你話的,他們不會將自己的屠刀,落到可能有自己血親的人羣中……夏宗武,夏宗浩,投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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