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邊，由我來代表流雲帝國官方，帶着幾個賬房先生，對各家商戶進行檢查。你們天凡帝國這邊呢？似乎除了您之外，沒有其他人前來……”
夏宗浩扯動了一下嘴角，努力讓自己臉上的笑容沒有那麼可怕，望向了陸霖。陸霖擺擺手：“別忘了，我在之前可是開飯店的，再怎麼說，看賬本什麼的還是能看得來……就由我跟着你一起吧。”
“您身爲正使，親自做這種驗證商戶資格的事情，怕不是……”
“有什麼不是的，一個月之前，我也不過和他們一樣。就這麼定了，宋大人又不肯和我一起，我也只能……”
一邊說着，陸霖首先向前走去，夏宗浩緊跟兩步走在身旁，兩人隨意聊着不鹹不淡的廢話。
第一輪驗證商戶資格，其實要做的很簡單。雖然每家商戶面前都擺着代表樣品的一些大米小麥，以及各式蔬菜瓜果，但任誰都知道，真正重要的，是在樣品後面的，那本代表着自家經營狀況的賬本。盈虧情況，進貨出貨庫存，資金的流向，不是那麼簡單就能仿造出來；精明的賬房先生翻開賬本後，隨便找幾個不引人注意的關鍵詞前後覈對一下，就能很快判定真假。
當然在這24家商戶內，即便整本賬本不能完全仿造，但稍微改一下關鍵數據，添一些讓自己賬面看着好看的項目，相對來說還是比較輕鬆的。在查到第二家、名不見經傳的魏家時，夏宗浩身旁的賬房先生便找出了幾處非常明顯的添改，魏家商戶的代表羞愧着臉，自覺走出了場外，連拉來的一兩袋大米和土豆都沒有拉走。
“陸大人……您不是要查賬麼？爲什麼……”
心裡想着又趕跑了一個不識相的，夏宗浩回頭望向陸霖，只見陸霖正蹲在第三家夏家的門前，抓起了一把豆芽，正認真地來回翻看着，就像手裡拿的不是幾根豆芽，而是一塊寶石。
“是要查賬啊，但查賬之前，也得看看樣品的好壞啊？你看看這豆芽，根太長了，炒熟都是老的，一點兒都不會好吃。如果我們天凡帝國皇帝陛下吃到這根豆芽的話……”
“……好了好了，陸大人，我知道你認真仔細了，但你也清楚，這裡擺放的只是樣品，不代表實際品質，真要賣給你們的豆芽，肯定不會有這麼長的根，我們肯定會挑選一遍……”
果不其然，你小子根本就看不懂賬本，非要在這裡裝模作樣，還硬要給人添堵……
一開始這樣的情況就在夏宗浩的意料之中，雖然知道肯定不會因爲這種小事取消夏家的資格，但幾句嘴上的客套話，還是非說不可的。
“能挑選一遍，那再好不過。來，夏家的賬本，讓我看一下。”
陸霖站起身來，隨手把豆芽扔了回去，拍了拍手。夏宗浩眼神示意了一下隔間內夏家的代表，代表不敢怠慢，連忙雙手捧着賬本，遞給了陸霖。
之前幾家，也沒見你這麼認真查過賬本……我纔不信你能看懂呢，分明純粹就想找茬罷了……
看着陸霖翻來覆去研讀了老半天，已經從頭開始看第三遍、似乎將賬本當做識字課本一樣逐字逐句研讀時，夏宗浩終於忍不住了：“……陸大人，我們後面還有二十多家商戶，如果按照您這樣的檢查速度，我們檢查到晚上，都檢查不完的……”
“……沒關係，你們先往後查，我對你們夏家的賬本感興趣，我想多看看。”
喂！要不要這麼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剛纔你說過的公平公正呢？！
就連周圍看臺上的百姓，好像此時都有些看不過去了，陣陣議論聲響了起來；不過令夏宗浩有點意想不到的是，其中大部分並不是對陸霖的批判，反而是……叫好聲？
“好好查他夏家！”
“就是！他們夏家的賬肯定有問題！”
“怎麼每年收糧價格那麼低，原因肯定都在賬本里……陸大人您好好打量打量！”
一羣刁民，也就只敢在這裡張牙舞爪……
環視了一圈四周，起鬨最厲害的那幾個，凡是被夏宗浩望到的，都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縮起了脖子。眼看陸霖還沒有任何想要挪步的打算，甚至討要了紙和筆、似乎打算好好覈算一下，夏宗浩拉起正在檢查第五家趙家的幾個賬房，聲音故意放大：“走，我們也去先檢查他們陸家！我還不信了，我們賬本都是真材實料的東西，你能檢查出來什麼花樣？倒是你們陸家，如果讓我發現問題的話……”
“別別別，有話好好說，我馬上就看完，馬上就過來……”
夏宗浩身後，陸霖的語氣立刻就變了，手上刷刷翻動紙頁的聲音也急促了起來。夏宗浩腳步反而快了幾分，迅速地向之前在臺上就看好了的，陸家的隔間走去。
……
陸家的隔間隔壁。
灰袍青年望着快步匆匆從自家隔間門口走過去的夏宗浩，聲音稍微放低了些：“那就是夏家的首領麼？看上去比想象中還要不討喜一些，也忒陰沉了……”
“……那並不是夏家的首領，不過也差不多了，是主要負責和餘總督進行聯繫的，夏家二號人物。他們的家主夏宗武，纔不會來這種‘無趣低級’的地方呢。”
“夏宗武？我有印象，是曾經獲得過帝國比武大賽冠軍的那個……”
“……對。是他。雖然每個人都清楚，真正厲害的高手，像天下前十的那種，根本就不屑於參加這種比賽；但奪下了這樣的名頭，他的實力據說也和‘天下前十’相差無幾了，這是夏家可以盤踞邊西行省的主要原因……因爲誰都不想和一個隨時可以滅自家滿門的人作對，你懂麼？”
“包括……我們家？”太子殿下不確定地問道。
“……是的。包括你們家。”
綠袍男子肯定地點點頭：“大陸上像這種強者，雖然大多數都儘量避身於俗世之外、免得太出名頭被其他強者盯上，但像他這種，全大陸前二三十的，反倒沒有太多顧慮，又擁有足夠威懾的武力，又不會被追求勝利的那些強人們當做目標，因此才造就了這麼一個怪物……當然也和他們二人的運營及處事有很大關係。事實上，你也應該發現了，你們家的人對夏家的態度也是既愛又恨，一方面既希望他像現在這樣、肯爲流雲帝國出力，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一手遮天、把邊西行省搞得雞犬不寧……”
“……無論如何，他對百姓不利，這就是不對的。有力量不足以成爲可以爲非作歹的理由和藉口，這些日子我收集信息的時候……”
“……你這樣想，不能算錯，也不能算對。如果他的力量，或者說他力量能夠發揮的作用，對流雲帝國來說，大於他所禍害的那些百姓可以發揮的作用呢？”
“這……”
“其中如何衡量，就要看你自己心裡那桿秤，究竟偏向哪一邊了。李承頤，你總歸要坐上那個位置的，多想想這些，總沒有錯。”
綠袍男子輕輕拍了拍被稱爲李承頤的灰袍青年肩頭，眼神意味深長。
“南宮叔叔……”
“……這陸家的賬本，是怎麼回事！漏洞百出，連最低要求的金額流水都沒有達到，你們怎麼通過第一輪初審的？！陸大人！你好好看一下，你們陸家這邊的賬本情況！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兩人交談的同時，就在旁邊，夏宗浩勃然大怒，將手上的賬本狠狠摔在了隨後跟來的陸霖面前。陸霖撿起賬本，追在後面：“我覺得，我們可以商量一下……”
“沒什麼好商量的。剛纔你已經說過，一定嚴格保證公平公正……你現在就準備反悔麼？”
李承頤擡頭望向周圍。百姓們望向這邊的眼神，也已經不對了。
“沒想到這個東方採購也就這樣……”
“那是當然！當官不就是爲了給自己多撈一點兒嘛，其實早就應該想到的！”
“陸家出場，陸家出場——”
層起彼伏的聲浪逐漸響了起來，陸霖還想再多說兩句，夏宗浩卻深嘆了口氣：“……如果陸大人再這麼不近情理，我可就要下令動手了。到時候可不要說我給你難堪……”
“……你們走吧。算了。”
陸霖疲憊地揮了揮手，陸家隔間裡的男女便如蒙大赦般，飛快地跑了出去，顯然很清楚自己這邊確實不夠格，進場全憑的是關係；但現在陸霖眼看已經保不住自己，儘早退場，明顯是最正確的選擇。
“陸大人英明——”
“夏大人英明——”
看着陸家的人，繼前面魏家以後成爲了第二個被查驗不合格、強制退場的商家，圍觀羣衆頓時又爆出了一陣叫好聲。陸霖腳步蹣跚，看上去有氣無力地走到了李承頤面前：“你們是哪個家族？賬本拿出來看一下……”
“回大人話，我們是流雲帝國李家，聽說這次邊西行省放開了招標，於是我們想來試試機會……”
李承頤小心翼翼地回着話，擡起頭來時，卻發現陸霖在上下打量着自己：“李家啊……真巧，我們天凡帝國的皇帝也是李家……”
“……哈，不止你們，我們流雲帝國的皇帝也姓李呢。畢竟天下那麼多李家……”
正當李承頤小心翼翼地回着話時，陸霖卻快速回頭瞄了一眼夏宗浩，見夏宗浩沒有注意到這裡，立刻湊到李承頤耳邊，輕聲說道：
“……看在你和我們皇帝一個姓，那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自己知曉就是。”
“……什、什麼？”
“糧價，要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