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這麼急出來的，而且他們現在，一定會以爲你胃口特別大了……難道，這就是你的安排？”
陸霖在外面沒有等多久，洛夕便快步走了出來，左右望了望確定沒人注意，才小聲對着陸霖說道，語氣嚴肅。陸霖撓撓頭：“我安排什麼了？剛纔有哪裡說得不對麼？”
“你都說了，要去他們家裡上門拜訪……”
洛夕聲音又壓低了一些，幾乎到了聽不見的地步：“難道不是去他們家族上門收禮？你剛纔酒桌上的話語，難道不是暗示他們送錢送少了？”
“送錢？我還沒收到錢呢……”
“……你真的是什麼都不懂啊。”
洛夕嘆口氣：“按照慣例，酒桌上的每個人，都會給你和宋茂各五十個金幣，總共加起來你們每人應該能拿到六百多個金幣……這差不多是他們每年能在皇室採購上獲得利潤的將近十分之一，很公平的，也是約定俗成的價錢。一般來說，像這些做官家生意的，都會拿少則十分之一，多則五分之一的利潤出來回報，另外一部分還要打點流雲帝國以及兩邊的邊境守軍等……”
“原來是這樣，我確實還不清楚這些……”
陸霖誠懇地點點頭：“多謝洛姑娘提醒，現在我明白了。但剛纔那些話我已經說出了口，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做……”
“……他們會如你所願，再給你更多的錢。因爲誰也不知道你這個皇室東方採購會幹多久，一般情況下，他們不會想和你交惡……除非你胃口實在太大。你知道上一任皇室東方採購的後果是什麼嗎？被他們將收錢的事情捅到了皇室去，皇帝只得狠心下令砍了腦袋；上上任皇室採購，則是在邊境山脈的森林裡神秘失蹤，直到現在還沒有人找到他……”
“聽起來，是個挺危險的工作啊。”
“所以，對於你來說，你如果什麼都不懂，一句話不說，也比你現在這樣亂說要好……雖然宋茂剛纔未免沒有仗着資歷，想要壓一下你的意思，但你只要一聲不吭地坐在他身旁，一切由他來出面打點，那他自然也不會爲難你。畢竟誰會跟金幣過不去呢？這只是你遇到的第一場酒席，你要想一下，到了流雲帝國後你還要吃多少場酒席，以及宋茂能夠在這個位置上穩穩地呆了十年有餘，你就清楚該怎麼做了……”
“我知道了。我出來時間已經夠久了，我先回去……”
陸霖再次懇摯地點點頭，便先走回了大廳。大廳中，錢華和宋茂正在竊竊私語什麼，望着陸霖走了進來，紛紛站起了身：“陸大人，剛纔我們正在談論你在龍落城裡鬥敗理查德.萊因哈特的兩場對決呢，不知陸公子可否有興趣，爲我們說一下其中的一些細節？”
“當然沒有問題。先從豐收慶典說起吧，其實一開始，我心裡也很慌張，畢竟艾諾利亞帝國的紅酒，在全大陸都很著名……”
……
馬車隊伍在朝天鎮休息一夜後，第二天清晨，再次整裝出發。只不過，在原先的七八輛馬車後面，又新添了幾輛馬車，綴在最後面。
宋茂自己專用的兩輛馬車，也從隊伍的最前方挪到了最後面，和那幾輛馬車一起同行。前方的馬車內，便都是陸霖的人了，皇室在臨行時配給陸霖的十數名士兵騎着馬來回巡邏着，每過兩個小時，會換一次班。
“從前面開始，路途就稍微有些危險了，山路難走，可能會有匪賊。雖然我們這支車隊人數比較多，也有正規的官兵護衛，一般來說匪賊應當不會打我們的主意；但陸公子請您還是呆在馬車裡不要出來，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刀槍無眼。”
小王爺李治東在臨行前專門向陸霖介紹過的、這次負責護衛陸霖的小隊長，名爲蘇子夜的、一臉正氣的青年，策馬跑到了和小雨一起坐在車伕位置，親自駕駛着馬車的陸霖身邊，先行了個軍禮，然後誠懇說道。陸霖指了指前方山路上，遠遠可以看到的、聚集起的人羣：“那些人是匪賊麼？需要現在就做好戰鬥準備麼？”
“不，匪賊不會這麼光明正大出現在路上，一般來說匪賊更傾向於偷襲……那些人，是流民。”
“流民？”
“就是遭受災禍、無家可歸的平民。天凡帝國的也有，流雲帝國的也有，在邊境處有很多。這片山脈要一直走好幾天，到了邊境處纔有駐軍，山脈南北橫跨距離有上百公里，邊境守軍不可能處處照看得來，這些大部分都是從北方戰場上逃難過來的百姓，暫時在山脈裡，藉着在道路上設卡阻攔來往商隊，勉強度日……”
“我清楚了。就和龍落城外的難民聚集地裡，那些難民們的情況差不多。”
“龍落城外的難民，比他們何止幸福百倍……”
兩人一言一語說着的同時，馬車隊也行駛到了聚集起來的流民前，停了下來。
陸霖看到，這數百名流民，大多數都是面黃肌瘦的婦女和老人，卻幾乎看不到男丁；即便現在是寒冬，大部分人身上仍然都只有幾件單衣，縮在一起站在冒着黑煙的幾堆篝火旁，臉上表情麻木，唯有望向馬車時，目光中才露出了不加掩飾的貪婪神色。士兵們迅速跳上了馬，拔出了軍刀；望見軍刀散發的寒光，流民們下意識地縮了縮，但腳下卻完全沒有動彈，彷彿紮根在原地一般。在他們中間，幾根枯木橫在道路的正中央，形成了簡易的關卡。
“我怎麼感覺，你們小隊的一輪衝鋒，他們可能就全部沒了……”陸霖小聲對蘇子夜說道。
“不是可能，是一定。甚至不需要我們小隊全部，僅僅半隊也就是十個人，兩輪衝鋒就可以把他們全部殺散……但是然後呢？陸公子你想一下，他們當中爲什麼沒有男丁？你願意接受接下來幾天的白天行進和晚上露宿，每時每刻都要小心有沒有毒箭飛來、有沒有落石砸下或者其他陷阱的情況麼？陸公子，你一直生活在龍落城裡真是太幸福了，根本不清楚這片大陸到底有多殘酷。他們大多數是從北方戰場上，從蠻族、天凡帝國、東西方大陸軍隊以及來自各個國家捕奴團手下，經過重重阻攔逃到這裡的幸運兒，千萬不要小看他們……”
“我明白了。或許，我真的很幸運吧。”
陸霖望了望坐在身邊的小雨，見小雨沒有什麼表示，便衝蘇子夜點點頭。蘇子夜伸出了一隻手，然後幾名士兵收起刀，從後面的馬車上搬下來早已準備好的兩三袋糧食，小心翼翼地扔到了流民的面前；爲首的老人卸下腰間懸掛的鐵片，用鐵片割開了麻袋，髒兮兮的手指捏起了幾粒糧食，放在口中咀嚼着，臉上露出了一絲幸福的微笑，旋即又從懷中掏出了牛角做的哨子，放在嘴裡，拼盡全力吹了起來。
“嗚，嗚——”
隨着尖銳哨聲，流民們才沉默地搬開了攔着道路的枯木。陸霖這才感覺到，從道路兩旁以及一邊不遠處的山巒上，似乎有一些動靜，又平靜了下來。
“陸公子，可以繼續前進了。”
看着流民主動爲馬車隊讓開的道路，蘇子夜策馬向前，轉了一圈以後回來，衝着陸霖點點頭。陸霖沉默地揮動了馬鞭，馬兒嘶鳴了一聲，從流民當中穿了過去，後面馬車依次跟着。
“……今晚，就在這裡宿營吧。我剛纔看過了，前面不遠處就有水源。”
似乎由於碰到了流民的緣故，陸霖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甚至婉拒了幾次來自後面車隊的邀請，只是安靜坐在小雨身邊出神。直到天色黯淡下來，最後一絲暮光也隱沒在重巒疊嶂的山丘後，蘇子夜才策馬走到陸霖身邊，開口詢問道。
“嗯，就這裡。”
陸霖望了望，蘇子夜挑選的地方是一片背風的山丘後面，地勢不高不低，還有一片平地可以用來紮營，也有比較明顯的露營痕跡、顯然是這條商路上經常被使用的露營地，便點了點頭。得到了陸霖的許可，蘇子夜立刻大聲命令着士兵們將馬車聚集在一起，生火、挑水、扎帳篷、值勤等工作逐一安排了下去，看上去非常熟練。
“一點兒都不好玩……屁股都坐疼了……”
小織嘟囔着，攙扶着洛夕從後面的馬車上走了下來，狠狠地瞪了一眼想要和陸霖說話的郝雲，卻沒有吵架的慾望，徑直向篝火堆走去。郝雲拉着陸霖向旁邊走了幾步：“你後面跟着的馬車裡，和蘇菲一起的那個女人，是不是……”
“……是她。”
想了想，陸霖決定不再隱瞞郝雲，輕輕點點頭。
“我就知道……那大殿上的事情？”
“和我無關。我只是幫她逃出來。”
“……我相信你。畢竟我也不是天凡帝國的人，犯不着爲皇帝操心，再說我都和你綁在同一輛馬車上了，你肯對我說這些，也算是你相信我……”
郝雲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神情，拍了拍陸霖肩頭：“……能把她送走，就儘快把她送走。留在你身邊，遲早會出事。兄弟我之前就和你叮囑過，你不要老做這種在鋼絲繩上跳舞的事情……”
倘若你知道王二和小雨的身份，估計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陸霖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郝雲想了想，又開口說道：“關於車後面跟的那些人，我都還算熟悉，之前也聽過他們名號；不過你想要他們比較詳盡的資料，那就要到流雲帝國以後、我聯繫上我的人以後才能給你了。不過，你真的打算和他們做生意，答應下來他們？還是你另有想法，或者天凡帝國的皇帝陛下給你安排了什麼秘密的任務？我總覺得，你在謀劃着什麼，能不能提前和我說一下？”
“……沒有謀劃什麼。”
“那你爲什麼要把頭轉到一邊去！算了，我這次會好好看着你，絕對不會讓你亂來……”
郝雲站在陸霖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知道，你即將面對的是流雲帝國，比天凡帝國實力何止雄厚十倍百倍的，東方大陸第一帝國，以及常年盤踞在流雲帝國裡的老牌強勢家族。這裡不是龍落城，就算胡來一點兒也無妨，這裡，很危險。你必須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才行……無論你準備做什麼，記住我說的。”
“……我記住了。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