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牀上的洛夕勉強睜開了眼，便聽到一陣小聲的哭泣。
“……是誰……我……”
“小姐，你，你醒了……”
一旁自己的房間內，小織正一邊哭着，一邊收拾着房屋，從衣箱中取出一件又一件衣服，都塞進了包裹裡，掂量了一下包裹太大，又從裡面抽出了幾件衣服；聽到洛夕的聲音，驚喜地轉過身來，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還是哭出了聲。
“……我，我是回家了麼……”
“嗯。幾個人把你擡了回來，然後說讓我看着你、哪裡都不許去……我朝他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事的。皇帝最後不還是反悔了麼。”
“可是小姐，小姐你也清楚，以老爺的脾氣，等他回來非得把你打死不可……所以趁今晚上新年慶筵席還沒有結束，小姐，我和你一起私奔吧！”
看着面前小侍女抽泣而堅定的面龐，洛夕一時半會兒不知說什麼好，停了停，揉了揉還有些發暈的頭：“……私奔？我們私奔去哪裡？”
“去哪兒都好，就是別扔下我！你要知道，這幾個月你不在家裡，我到底受了多少欺負！阿牛，阿花都輪流取笑我，說是人家去學校都帶着侍女，分明是小姐不要你了……”
眼看小織又有快要哭出來的傾向，洛夕只得先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邊，開口安慰：“怎麼會……你聽他們胡說！學校裡面是不允許帶其他人的！”
“我不管我不管！我這下就要和你在一起……我哪裡都不去了……”
“……那，好吧。”
心裡想了想等會新年慶結束、自己父親回到家以後，必定會到來的狂風暴雨，洛夕點點頭：“好，我們私奔。現在就走。”
“……小姐，你願意帶上我了？”小侍女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嗯。”
“那我們去哪裡……小姐你已經想好了麼？”
“我們……”
腦海中蹦出了一個可惡傢伙的面龐，洛夕咬了咬牙關。
“我們，先去陸家。”
……
同一時刻，距離龍落城數百公里開外，北方邊陲。
“說起來，今天似乎是新年呢……”
營帳外，篝火前。雪花紛飛。
藉着跳動的火苗，嚴羽陽小心翼翼地將斯卡特.波洛克胳臂上如同孩童嘴巴一樣的傷口，用一根穿着羊腸線的縫衣針縫合了起來。斯卡特.波洛克咬着牙，儘管寒風吹着雪花紛飛，頭上依然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嗯。是。”
“痛就喊出來，別忍着。”
“……嗯……”
斯卡特咬緊牙關，全身一陣顫抖，究竟還是沒有喊出聲。眼看傷口兩邊縫合到了一起，嚴羽陽又稍微用了點力，將羊腸線打了個結，然後從水袋裡倒出了一些散發着酒氣的透明液體，清洗了一下傷口周邊，這個動作又引得斯卡特身軀抽搐了一陣；最後方纔小心地用潔白紗布將傷口緊緊包紮了起來，滿意地點點頭。
“……都是因爲上一場戰鬥裡，你殺了三個人，隊長才肯把這一小壺酒讓給你來用……省着點兒吧。留下來，說不定能救命呢。”
嚴羽陽聽到斯卡特這麼說，卻搖了搖頭：“不用省，據說下一批‘二鍋頭’就快要運來了，而且沿路上補給線也已經打通了，再不用擔心缺糧和缺醫療用品的事兒……說起來這麼一小壺酒，已經保證我們小隊裡三個兄弟的傷口沒有感染了，真不知道下次見到陸霖，是不是還得先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一邊說着，嚴羽陽自己卻一邊笑了起來，搖搖頭。
斯卡特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又開口說道：“……等活着回去再說吧。我們已經成功從當炮灰的死囚營晉升到普通士兵營了，只要每人再多殺幾個人，獲得更多的軍功，就有回去的希望了……”
“其實可能用不了那麼久。這段時間你也發現了，對面蠻族的進攻似乎越來越無力，我曾無意中偷聽到了咱們團長和吳均副將軍的談話，據說主帥袁蒙和吳均最近正在和蠻族那邊抓緊時間和談，本來想趕在新年慶之前、就能讓我們這支軍隊班師回城，但還是拖到了今天……我嚴羽陽長這麼大，第一次在外面過新年，卻是在這個鬼地方，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啊。真是世事難料……”
“已經在和談了？”斯卡特眼睛一亮。
“嗯，據說白蠻那邊已經派人和我們聯繫上了……不過黑蠻現在還是不願意和談，聽說還要再打兩三場硬仗，將黑蠻徹底打回邊境線後面去才行。什麼時候我們天凡帝國國境線內再沒有一個蠻族，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兩三場硬仗麼？我看倒不見得……”
斯卡特活動了一下包紮好的胳臂，將身旁放在雪地上的軍刀拿了起來，揮舞了幾下，然後收刀入鞘。兩人再無話，嚴羽陽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幾個土豆，用木棍撥開篝火下面的灰燼，塞了進去。不一會兒取出來時，土豆雖然表面烤焦，但剝開外皮後，便散發着誘人的香氣，不禁引來了周圍士兵的殷羨目光。
“嚴兄弟！能不能請我吃一個？”
一旁傳來了粗大嗓門的吼聲。嚴羽陽回頭看去，只見是和自己一同從龍落城押解到這裡的、當初死囚隊伍中的一人，叫做殷辰，聽他說他以前也是“混龍落城裡的幫派老大”，因爲“莫名其妙犯了些事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抓到了這裡。
不過他的幫派名字，鐵盾幫，怎麼聽着那麼耳熟，總感覺以前在哪裡聽到過似的……
“當然沒問題。”
不管之前如何，互相經歷了幾場浴血奮戰，現在也早已變成了可以把後背放心交付的隊友。嚴羽陽笑笑，將一個烤得正好的土豆在雪地裡滾了一圈，降了溫後，順手扔給了殷辰。殷辰也不客氣，抓起烤土豆，三下五除二地剝開了外皮，便狼吞虎嚥起來：“好吃……好吃！等回了龍落城，老子……老子請你去天香樓！”
“……還是先活到回去的時候再說吧。而且我早告訴過你，我是龍落城裡嚴家的二公子，我哥哥是御廚嚴羽寧，你怎麼就不相信呢……”
“嘿！嚴家二公子現在肯定正抱着小娘們兒，在自己暖和的大房子裡過新年呢，怎麼會被派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你說的倒也對。”
雖然從軍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但嚴羽陽的氣質秉性，已經和以往大不相同了。現在就算嚴羽陽站在陸霖面前，陸霖可能都認不出來了：以往張揚不羈的氣質已經全部消失，留下的只有沉穩的肅殺之氣，整個人坐在那裡，就像一把沒有出鞘的尖刀般。
而最爲明顯，也和以往最不相同的地方，在他的臉上。
一道從額頭右上方開始，劃過右眼、鼻樑和左脣角，斜着貫穿了整張面頰的傷口，在跳動的火焰下，通紅透亮。
“新年快樂！老子給你們，帶肉回來吃啦——”
聽到小隊長具有特色的，稍微有些嘶啞的吼聲，所有人目光頓時都亮了。只見腿腳微瘸的一個小個子男人，肩上扛着一頭死鹿，向衆人這邊一步步走來。
“人人有份，不要搶，不要激動！說你呢，姓嚴的小子，我眨眼睛的功夫你就割走了一條鹿腿……”
……
龍落城東方兩百多公里開外。天凡帝國與東方大陸交接處邊境。疾馳的馬車上。
“哥，我們真的……要跑這麼遠麼，這都要出天凡帝國了……”
一個瘦弱的青年和一個紅髮少女並排坐在馬車上。青年沉默不語，紅髮少女望着窗外紛飛的雪花，有些風塵僕僕的精緻面龐上露出了一絲愁緒。
“……我們跑得越遠，陸霖那邊的麻煩就越少。”
“可是，可是……”
看着自己的妹妹抿起了嘴，眼中似乎閃着淚花，艾倫搖了搖頭，還是出聲解釋道：“你可能還不明白阿朗索的目的……他這次來，最主要的，就是想把我們兄妹二人帶回去，爲弟弟報仇什麼的都只是次要，他和理查德關係本來就不好。”
“爲什麼，非要把我們兩人帶回去呢……”
妮可擡起頭，眨着眼睛，表示不解。
“因爲你，和我。他一直想把我收到他的軍隊中幫他做事，然後你也是艾諾利亞帝國裡罕見的純種火系天賦使用者，無論是嫁給他，還是嫁給皇室其他人，都是不錯的選擇……他想把咱們兄妹二人，徹底綁在他們萊因哈特家族的戰車上。你應該不想被他抓回去吧？”
“當然不想了！……”
“那就是了。我們如果還留在城附近，被他們抓住，後果不言而喻，還有可能被他們當做把柄來要挾陸霖……這幾天時間你也看到了，來追捕我們的人究竟有多少，死在你我手下的人估計有十多個了罷？情況和我料想的不同，是我失策了，所以暫時不能回去……”
“……那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陸霖？我很久都沒有見到他了呢。”
望着自己的妹妹，艾倫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馬車窗外大雪紛飛，很快就掩蓋了馬車後的車轍；停了停，從狹小的馬車裡傳來這樣一句話。
“應該很快罷……我從郝雲那裡得到了些消息，陸霖現在情況也不太妙，可能要做一些他不太願意做的事情了……”
“妹妹，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