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葬心
跑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步出兩個一襲黑衣的人。辛慎明將鑰匙扔給早已等待的貝拉,大步衝到急診室。
白秋樺站在急診室門口,垂着頭,身上的白衣被血染紅。
辛慎明走到他面前:“堇怎麼樣了?!”
白秋樺緩緩擡起頭,眼中的空茫讓他好像脫離開出這個世界。
“你說啊!”辛慎明失態地拼命搖晃他。
“堇他……”白秋樺終於開口,聲音異常乾澀,“醫生說可能有生命危險,肚子裡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辛慎明的表情彷彿在一瞬間定格。他再顧不得失魂落魄的白秋樺,傻傻地望着急診室亮着的紅燈,好像拼命說服自己般自言自語:“紅燈還亮着,這說明一切都還有希望。二十年前玥雅就這麼離開,堇……你不能再棄下我……”
“對不起……”白秋樺突然抱着頭,失聲痛哭,“都是我,沒及時攔下那把刀子,都是我……沒保護好她!”
我從沒見白秋樺如此撕心裂肺。我挪到他身邊,輕輕地說:“白秋樺,沒事的。白秋堇會沒事的。”
第一次,他對我置若罔聞。白秋樺滿是心碎地閉緊眼睛,這一刻,我完全無法走入他的世界。
那樣痛苦到極點的白秋樺,讓我的心好像也撕裂一般。我不忍讓他一個人那樣沉浸在滿是悲傷的心海里,伸手去拉他:“白秋樺……”
手被無情地揮開。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僵硬在空氣中的右手。
突然,就明白了。
眸中好似有笑,未達眼底,卻被水汽蒸發。
笑是何笑。
白秋樺的渾身還沾滿了血。可他卻不知,他也硬生生在我心裡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方纔在車上,其實我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多希望就那樣死了,讓我不用去面對我最不想面對的問題。
白秋樺,愛的還是白秋堇。
白秋樺,他不愛我。
我望着眼前兩個男人,像一個真正的旁觀者。想要融進去,此時卻發現,他們三個人的故事,根本就不容我來插足。
苦笑。誰是我的,終究誰也不是我的,我就像一片浮萍,飄過這裡,孑然一身。
手中的袋子掉到地上,黑色的銘牌露了出來,上面只有兩個字——葬心。
有人推開急診室的門,辛慎明和白秋樺第一時間迎了上去:“護士!她怎麼樣了!”
“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我是她丈夫!”
“我是她弟弟!”
“病人失血過多,血庫內的血源一時間供應不足,你們誰是A型血?”
辛慎明和白秋樺面面相覷,皆是凝重地搖搖頭。
“我是。”我終於出聲,惹來三人目光。
“那事不宜遲,你跟我來!”
“護士!”辛慎明攔住她,“我太太……就拜託你們了。”
護士點點頭:“我們一定盡力。”
跟着護士走進那扇橫隔着生死的門,關上前看到白秋樺回神低喊:“緋雅……”
沉默。我對上他的眼中,終已失了溫度。
“先抽400CC。”驗了血,護士撩起我的衣袖就開始準備。
我躺在病牀上,面無表情地開口:“隨便抽,抽到夠用爲止。”
聽了我的話,兩名護士驚訝地擡起頭:“小姐,這個我們醫院是有規定的……”
“我知道。”我打斷她們,“辛慎明是你們醫院的董事之一,我是她女兒,也算是大小姐了。你們聽我的沒錯,出了事有我扛着。如果現在急診室裡的人救不回來,你們全部都得跟着她一起陪葬。”
我語調淡淡,說出來的話卻讓護士都白了臉。她們對視半天,又打了兩個電話,才彷彿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豁出去般走向我。
冰冷的針管□□皮膚,能感覺到自己血管的跳動。血液帶着溫熱,緩緩流出身體。
好像同時流失掉的,還有我的生命。
真好。我的血,似乎還是暖的。
身體感覺越來越虛弱,我卻一點都不悔。意識從沒有像此刻這般強烈:我要救白秋堇。
不管是爲了辛慎明,還是白秋樺。
“小姐,你沒事吧?”拔了針頭,護士小心地扶起我。
我搖搖頭,踉蹌着站起身。幾乎可以想象到,現在的自己一定是面無血色。
下一秒,眼前一黑。耳畔響起驚呼,之後卻什麼都傳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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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我以爲自己得到了幸福,到最後,卻又輕易地被打回原形。
睜開的眼睛忍不住跳躍的陽光,只能眯成一條縫。我似乎躺在病牀上,打着點滴。
牀邊坐了一個男人,很專注地削着手中的蘋果。好像從來沒有拿過刀,動作異常笨拙。削完後,他好像有些無措地看着它,又將視線轉來看我。
是辛慎明。
我閉起眼睛,不知道爲什麼此時竟不敢讓他知道我醒了。按道理說,他一定會寸步不離地陪着白秋堇,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直到過了很久後聽到響聲,我睜開眼,發現他將手裡的蘋果投進了垃圾桶。爾後又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慢慢削。
我看不明白他的動作,以至於忘了僞裝沉睡。辛慎明削完以後擡頭,就見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醒了。”他突然笑,笑裡是我從沒見過的溫和,“還難受嗎?”
我搖搖頭,掙扎着坐起。
他幫我調好枕頭的位置,又將新削好的蘋果遞給我。
我接過,偏頭瞥到他腳邊的垃圾桶裡,滿是氧化發黃的蘋果。心裡,突然升騰起一種很複雜的情緒。
“白秋堇沒事吧?”我低低地問。看辛慎明這麼平靜,一定是她已脫離危險。
“沒事,她剛剛醒過了。現在……白秋樺在她房裡。”辛慎明頓了頓,復又咧開笑,“緋雅,你多了一個弟弟。”
“哦。”我淺淺地應,臉上的表情不悲不喜,心裡卻涼了幾分。
是因爲我救了白秋堇吧。愛屋及烏,辛慎明纔會對我做出這些從來都沒有做過的近乎疼愛的事。
他望着我機械地啃着蘋果,半響,終於說出一句:“緋雅,如果你真的那麼不想去美國,那就別去了。”
我一抖,差點握不住蘋果,心裡卻好像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不。我會出國。”
“緋雅,你不用……”
“我會出國。”我波瀾不驚地看他,似乎再沒有什麼能撼動我,“可是我希望你答應,讓我管理辛氏到你和白秋堇的兒子滿二十歲的時候。那時候,放我自由。”
就這樣吧,我想。因爲這裡,再沒有我留下的理由。
辛慎明沉默着看了我很久,眼裡好似帶着二十年的懊悔與慈愛。直到我快以爲他不會同意的時候,他輕嘆口氣向後靠:“我答應你,緋雅。如果這樣,你可以比較快樂。其實經歷了一番劫後餘生,真的沒有什麼,是我不能看透的了。家人的幸福,也的確是大過整個辛氏。”
我有些不敢相信,這竟然會是從辛慎明的嘴裡說出來的話。
“辛巴,你轉性了麼?”我聽到自己不確定地問。
他笑出了聲,手撫上我的發。他的手有些冰冷,卻是我一直嚮往的溫度。
辛慎明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傻孩子。”
淚眼朦朧裡想起,曾有人也這麼喊過我,帶着寵溺。
終是脆弱地,任眼淚沖刷而下。像是在心裡,落了一場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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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後,我穿着“葬心”,跨上了去美國的班機。
飛機準點破入雲霄。這冰冷的機器,從不會去承載離去的人們,心中有多少淒涼。
在一萬米的高空,我將一切都扔在了昨天。
窩進椅背,微微一笑。
對這過去的二十年,虔誠地說一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