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終於在天色擦黑的時候,若月走到了與鐵錘相反方向的小鎮上。出來的時候太緊張,也就沒有顧得上帶些乾糧,這時的若月真的是又累又餓,於是找到小鎮唯一一家飯館客棧休息一下。

爲了節省銀子,若月只點了一碗素面,正吃着,飯館外面開始喧譁,並且越來越近。

“發生什麼事了?”旁邊也有人莫名其妙地問。

“你還不知道,有妖怪!”

“什麼?哪來的妖怪?”

若月也皺眉。

“海上漂來的,他們乘着大船,就停在南邊!他們個個都長着黃頭髮藍眼睛,嘰裡咕嚕的不知道說什麼,嚇死人了!”

“是嗎?我還沒聽說過呢,那他們害人嗎?”

“妖怪哪能不害人啊?官府的人把他們抓起來了,正打算燒死呢!”

“燒死!什麼時候?”那人陡然興奮起來,若月完全不能明白這天下的人爲什麼都喜歡看別人被施以酷刑,難道用別人的痛苦來凸顯自己生活的很幸福嗎?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節。

“明兒午時,城外法場,我還打算去看看熱鬧呢。”

“那我也去。”

門外的熙攘更吵,若月也站起身來去看,木車上被綁着一個金髮碧眼的男人,深深凹陷的眼眶,勾形的鼻子,對只見過本種族的人來說是種巨大的衝擊。

若月微微嘆息,她在崑崙禁地的幻景中見過這種蒼白的人,不是什麼妖怪,而是人。

怎麼才能把他救出來呢,好歹也是一條人命。

要是鐵錘在就好了······若月如是想着。

現在鐵錘在做什麼呢?有沒有吃飯?有沒有想着她?若月不由自主地想着。又想到自己就要淒涼的客死他鄉,無人知曉,以後有可能鐵錘打出尋找自己,或者忘記自己,無論哪一種,都讓她心如刀絞。

這樣做真的好嗎?若月不安,她現在又不確定了,瞞着他,可之後呢?他會尋找她,他那樣一個固執的人,說不定會找一輩子呢?

再如果,她的死訊被他知道,那他豈不是要活在自責中度過下半輩子麼?

也許她應該讓鐵錘知曉,讓他明白這一切不是他的錯,或許在她死後,鐵錘會願意再娶一個妻子,好好生活。

也許她該回去,現在,趁鐵錘還沒有發覺。

若月想着,轉身打算拿包袱回家,可是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盯着她的男人。

鐵錘與若月隔着好些人,視線糾結。

若月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找來了,還以爲能將這件事瞞下來,現在看來只有同他說清楚了,想到這裡,若月苦笑,這真是天意,比她不得不將實情告訴鐵錘。

“爲什麼走?”鐵錘來到若月面前,沉默了一會才問道。

聲音沉靜,聽不出情緒,高大的身影背對着客棧的燈光,投下一片陰影。

若月仰頭看着他黑暗中的面孔,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但起伏的胸膛和略急促的喘息,和若月剛纔注意到的他滿臉的汗水,都說明他不是碰巧遇到的。

“有些事情想錯了,我又想了一遍,還是決定不走了。”若月輕聲回答。

“那回家吧。”鐵錘的呼吸停頓了一下,接着若無其事地說。

若月搖頭,“我們今天不要回去了,找個地方住下來,我有事要說。”

鐵錘沒有多問,同若月一起在客棧住了下來。

“我快死了。”若月同鐵錘坐在八仙桌邊,桌上蠟燭跳動的令兩人的神色晃動看不清楚。

“生病了?”鐵錘的喉嚨有些緊。

“不,是中毒了,雖然我的功力能減緩發作的速度,可是看來我活不久了。”若月遺憾不捨地望着鐵錘。

“我們去看大夫。”鐵錘伸手去拉若月的手臂。

“你聽我說,”若月制止鐵錘的舉動,“大夫看不了的,我的身子我知道,沒有救啦······只不過,我不想讓你見到我死,所以想離開。可是我又想了想,與其以後你花一輩子找我,不如讓你陪我過最後的日子,以後也好安心再娶。”

“我不會再娶了。”鐵錘摟住若月纖細的身體。

“那我怎麼能放心······”若月擰起眉頭。

“我陪着你。”鐵錘沉聲道。

“可是你後半輩子就孤單一人麼······”若月還待爭辯。

“我陪着你。”鐵錘又道。

“可······”若月愣住,什麼意思?

“我陪着你。”鐵錘看着若月再說一遍。

若月的淚水模糊視線,又哭又笑,她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陪着她,無論活着還是死了。

鐵錘擁住若月,溫暖的大掌在她背上摩挲,若月默然,時間就在靜謐中溜走。

若月覺得她了,若她走了,她自己固然覺得無愧於心。但鐵錘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到他死去,必然每時每刻都活在懊悔中。如果他愛她沒有那麼深,她這樣做無可厚非是做好的;但若他愛她勝於他自己,那麼留他孤獨的活在世上無疑是件殘忍的事。

那罪惡就讓她來背吧,反正她根本不是什麼好人,已經做了那麼多孽,不怕多這一樁。

想通了事情,若月反而來了精神,身心俱疲但卻一點也不想休息,他們的時間不多,每一刻都要珍惜。

“明日有個奇怪的人要被行刑,我們把他救下來吧······”若月輕輕說。

“好。”鐵錘順從地道。

翌日,鐵錘仗着身手,將那個黃髮碧眼的男子救了下來,並且帶到靜僻處放他走。

“~@#¥%······”那人衝着鐵錘與若月連連鞠躬,嘰裡咕嚕地說着什麼。

若月擰眉,搖頭表示聽不懂,只揮手叫他離去,那男人卻忽然身手攫住若月的手,鐵錘閃電般將他的手打開,那男人已經高聲嚷了起來,邊嚷邊比劃着手心。

若月看看自己因爲毒發而顯得黑暗的掌心,認爲他大約是沒有見過黑色的手心罷了,便叫鐵錘放過他。

那人剛被鬆開,就在身上左翻右找,最後找出一顆紅色的丸藥,交給若月示意她吃掉。

鐵錘猶豫着,若月笑笑道:“我都快死了,還怕什麼呢?”乾脆利落的接過藥丸吃了下去。

藥丸像一團火被吞到腹中,燒的若月幹癢難耐,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鐵錘替若月擦去額頭的汗水,卻聽見若月驚喜地道:“我的身體好像好了一些!”

鐵錘沉靜的雙眸像是被風浪席捲的海洋,盯着那男人道:“這種藥你還有?”

那男人彷彿明白了鐵錘的意思,得意洋洋地說了一大段嘰裡咕嚕的話。

鐵錘茫然,那男人也急了,一同雞同鴨講手舞足蹈之後,雙方終於達成共識,那男人說他家鄉有這種藥,能治好若月的病。鐵錘與若月決定同他一同去尋找。

若月此刻還是感謝上天的,也許它願意再讓她活一些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