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一)

灰黑色的城市, 空氣中瀰漫着時光消逝的味道。迷濛中,我握着手機,忽然很想聽顧青城的聲音。凍僵的手指無數次的按錯了號碼, 可是我一直不想放棄。

忙音之後……電話另一端靜悄悄的, 雖然明知道, 彼此相隔並不遙遠, 但是我始終沒有等到我期待的回覆。

“顧青城……我想你, 想見你……”我哽咽着,立在風裡,聽着風聲劃過皮膚, 穿梭過話機的聲響。

“青城他在忙,我是黎莉。”我忽然沒了話, 可是電話還一直通着。

“他在研究所, 你如果想來, 可以來找他。”

“不了,謝謝。”

“蘇恩!你等等!你先別掛電話。如果, 你不忙,真的過來一趟好嗎?”黎莉的要求聽起來有些可笑。一個女人居然邀請自己的情敵去關懷自己喜歡的男人,當然,我並不確定她對我和顧青城的關係持什麼態度。

“我……好。”我還是答應了,即便明知道自己的行爲愚蠢, 但是卻沒有勇氣拒絕。我很怕錯過, 怕錯過了這次見他的機會, 之後便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見。

研究所的正門, 依然冷清如常, 黑洞洞的走廊裡,可以聽到我高跟鞋的回聲。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黎莉時的場景, 也記得顧青城當時看我的樣子,而現在,我居然把自己又推進了別人的感情漩渦裡。上次到過的實驗室,我還記得。順着門縫,只看到顧青城坐在堆積如山的資料之後眉頭深鎖。他真的更清瘦了,白大褂搭配着淡藍色的襯衫,越發的顯出臉色的蒼白。我輕輕的嘆了口氣,手扶着實驗室的門,只是安靜的站着。

“在門口的話,幫我倒杯咖啡。”顧青城的聲音很有穿透力,我冷冷的打了個寒顫,沒敢動彈。想了想,還是推開了實驗室的門,我從他桌旁拿了杯子,可是轉而一想,真是傻了,我也不知道咖啡在哪。於是傻乎乎的杵在原地,只是看着他發呆。他好像也察覺出了些異樣,擡頭看,神情渙散。

“我,不知道咖啡在哪。”他滿眼溫情看我,嘴角彷彿還帶着熟悉的微笑,可是轉瞬便陷入了寒冷。我們都不說話,彷彿安靜就是我們唯一可以給彼此的出路。

“我想問你,實驗室,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顧青城低頭,又開始忙碌起來。

“顧青城,算我求你,你回答我,實驗室到底有多重要?比老頭兒都重要?他病了,你到底……”

“如果你沒什麼事,我還有很多資料沒處理。”我目光移向窗外,不想讓淚水就那麼憑空的流下來。

“顧青城……”他低着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燈光明滅之間,那淡淡的光暈已和最初的溫暖背道而馳,清冷蕭索,混沌的迷糊了我的雙眼。

“實驗室果然重要,呵呵,挺好的。”我轉身,分明聽到他從椅子上站起的聲音。哭聲藏匿在夜色裡,我揹着他,就不會再去擔心他,這樣何嘗不是件好事,對他對我,都再沒牽絆。

“蘇恩……”顧青城今天第一次叫我。

“天冷了,多穿點。”我的淚順着臉頰肆無忌憚的印過皮膚,然後絕塵而去,沒再回頭。

B大的林蔭道,唯有我一個人,這一次我記得回去的路,所以不必再依靠李志宇來找我。我拿出手機撥了今天李志宇媽媽留給我的電話。雖然有些晚,但是我並沒覺得抱歉。只是交易而已,何必還講什麼禮節。

“想好了,是嗎?”

“是!我答應。”我正準備掛電話,她卻開口了。

“真巧,志宇今天晚上回來了,我一直和他說起你,你等等。”

“蘇恩,你找我?”李志宇的聲音帶着些沙啞和異樣,卻淡淡的透着難以掩飾的興奮。

“我找你……”我不能說是因爲顧青城,所以只能胡謅着期待可以瞞天過海。

“我,我想喝你上次買的紅豆奶茶,可是,我找不到那家店,我,還有,我……”謊言總是很厚重,不論你修飾的再完美,假的永遠也變不成真的。

“你在哪?”他聲音柔和。

“圖書大廈。”

“你等我,我過去找你。”我話還沒說完,他的電話就掛了。早晚該來的,早晚需要面對他,從現在開始適應也沒什麼不好。

我從B大坐公車到圖書大廈,李志宇已經等在圖書大廈門口了,他站在路燈下,背對着燈光,看着我時,分辨不出神情。

“我去處理點事情。”李志宇沒多問,只是把我讓進車裡。PRADO內空氣溫熱,還帶着他身上淡淡的香。

“去買奶茶。”他沒了話,只是徑自發動車子。我看着他略帶疲憊的臉有些歉意。

“你感冒?”

“恩,有點傷風。”

“青島風太大,吹到了吧?”我靠在椅背上,渾身軟軟的。

“我媽告訴你的?”

“恩!”

李志宇沉默了。我閉着眼睛心裡隱隱不安。側過頭,睜開眼,李志宇握着方向盤,怔怔的看着夜色。車子開的不快,那窗外襲來的黑和車內的暖完美的契合出細膩的圖案。

“你爲什麼不問,我知道了什麼?”

“呵呵,那你知道了什麼?”

“我知道了你的家庭背景,還知道了你和韓笑楠的事情。”我這一句卻把李志宇逗樂了。

“我和韓部長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她對你……”

“高斌對她很好,現在她過的也很好,還有什麼需要知道的嗎?”

“李志宇!你能不能不那麼冷血!”我雖然有怨氣,可是也知道他說的沒有什麼錯誤。

“每個人都有選擇感情的權利,愛是一個人的,愛情是兩個人的。她的感情我懂,但是我不見得非要接受。不是嗎?”他說話還是如原來一般犀利,我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

“好了,剛見面,能不擡槓嗎?我買奶茶給你。”他推開門,我卻拉住了他。

“你說在哪兒,我自己去,每次都是你去買,我一直找不到在哪裡。回頭我想喝了,你不在了,我還得找你!”

“那就更不能讓你去買了。”他笑笑,把我的手從他手臂上拿下來,然後獨自下了車,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心裡暖暖的。

他回來的時候依然是一份三明治加紅豆奶茶,我現在有點恃寵而驕的被溺愛感。

“去青島做什麼?”

“找緣分。”

“緣分?”我看着他皺着眉頭猛吞咖啡,實在於心不忍。把喝了一口的紅豆奶茶塞進他手裡,換下了他的咖啡。

“給你這個,感冒的人不適合喝咖啡。”他笑笑,沒拒絕。

“我這個沒糖。”

“沒事,我沒味覺。”我吃着三明治喝着李志宇的咖啡,果然並沒察覺到苦澀。習慣都會隨着時間慢慢消退,譬如我迷戀的多糖咖啡,想念也一樣。

“找到緣分了嗎?”

“找到了。”

“呵呵,那我恭喜你。”這種感覺很奇怪,我心裡竟騰昇出淡淡的傷感。

“我的緣分一輩子只有一次,看來,我要守着它過一輩子才行。”李志宇仰着臉靠在椅背上,我聽不懂他似是而非的鬼話,只是和他並肩看着這個城市的夜。

“蘇恩……其實,我有話對你說。”我的心猛跳,看着李志宇略帶緊張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果然,知兒莫若母,那個需要我點頭的事情是不是要來了?

“什,什麼?”

“沒什麼了,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你這個人實在不招人待見,沒想好乾嘛要說。”

“是我不對了,和你道歉。”李志宇包容般的微笑讓我無話可說。

“換工作了?”我剛準備下車,他又把話題拉回來。

“你幹嘛?還想找我麻煩?”

“沒什麼。”

“其實,你爲什麼不自己寫東西,我看過你寫的提綱。”

“韓笑楠給你的?”

“何止提綱,還要很多,反正你都知道了,我索性都認了,這樣說起來更舒坦。”

“李志宇!”

“好了,上去吧,回頭多穿點,現在容易生病。”他關了車門,看着我進了公寓才調轉車頭離開,我很機械的上電梯,開門,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缺失了眼淚,不再後悔,也沒有遺憾。

李志宇是個聰明人,明知道我不會因爲一杯奶茶去找他,卻可以視而不見的不聞不問。其實我有時候倒是欣賞他的灑脫,真的做到坦坦蕩蕩又該是何其不易。我爬上窗臺,拉開窗子,那撲面而來的清冷讓我頭腦清醒。

三天後,我接到了李志宇的電話,他只說約我出去吃午飯,這個該不會是那個要求吧,我現在不論是刀山油鍋都應着頭皮上,所以想都不想到的就答應了。結果,和最初想象全然不同,又是一份企劃案。

“你搞什麼?”

“你不是換了雜誌社麼,聽說是剛開始起步,總是要做推廣的吧。我做的。”他信心滿滿,看的我只想咬人。

“你瘋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給我做免費策劃!我走到哪,你就策劃到哪兒,是吧?”

“你只要不認爲我策劃的是個騙局,我倒是願意一輩子爲你服務。”他說完之後,又撇開目光,低頭吃東西。最近的李志宇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太對。日子都在等待的同時變成了與他共度的時光,吃飯,逛街,看電影,就像是情侶一樣的約會,而這一切都只爲了等那一次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到來的“點頭”。

“蘇恩,晚上你來一趟晉賓,好嗎?我不特意過去接你,西餐廳見。”我哼了一句沒太在意。不過,還真是有點荒唐,他第一次約我在晉賓吃飯。我給韓笑楠打了電話,她卻總是憋着笑,就像是未卜先知的老人。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調整了下嗓音。

“我能知道什麼啊,逛街,吃飯,你不是從來都不肯認真描述麼,今天就在我地盤吃飯,我也順便蹭一頓唄。”

“你愛來就來唄,反正不是我花錢。”

“你就一個俗人,真不知道那個傢伙看上了你什麼。掛了,晚上見。”我心裡一直忐忑不安,總覺得那件事情就在臨近我的安全範圍了。

晚上下了班,我怕耽誤時間,所以直接打車去晉賓。可是西餐廳的方向卻黑着燈,我覺得事情很詭異,但也不好打電話去和李志宇確認。只能當做全然不知的往裡走。雖然西餐廳的燈黑着,可是門口卻有服務員得體的站着。

“請問……”

“蘇小姐,是吧?”我點點頭。看來,這就是李志宇精心策劃的驚喜晚餐了唄。我似笑非笑的走進了服務員拉開的門。高跟鞋好像碰到了什麼,還沒站穩,便聽到緩緩流溢出的婉轉的鋼琴聲,是……我回神,燈逐次的亮了幾盞,放眼望去,滿室的鳶尾花,我簡直驚呆了,彈琴的人竟然是李志宇,那首《Love of Iris》在他輕快變化的指尖下慢慢的翻開了我心中的樂章。

我帶着笑站着,可是聽着聽着便落了淚,我知道,命運幫我選好了答案。這一次,不論怎樣的不捨得,我都只能往前走。李志宇的身影修長的擋住了我眼前的光,我沒說話,他卻先開了口。

“雖然有些老土和俗套,可是,希望你能接受。”我釋然的笑着。他單膝跪地,從西裝裡拿出的盒子在我眼前緩緩地張開,就像是開啓另一面生活的鑰匙。

“雖然沒有過程,但是我記得你說過,不戀愛也可以結婚,所以……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李志宇的聲音太溫柔,連帶着滿室的鳶尾花成了童話中的王子,那個曾經陪我度過很多寒冬夜晚的王子呢?他是不是就像雪人,隨着春天的到來,漸漸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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