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 空調依然溫暖,車子在外環繞了幾圈兒依舊找不到突破口,到處都瀰漫着汽車尾氣的味道。自行車遊走於停滯的汽車之間, PRADO緩緩駛過晉賓的天橋, 我緊緊地抱着胸前的揹包, 曾經與顧青城相遇到相識的場景歷歷在目。
“李志宇, 送我到這兒就好, 我想自己走走。”李志宇沒說話,只是一言不發的與我望着相同的方向,那正對着的天橋越來越近, 就像是回憶一般緩緩襲來。
“東西我帶走,明天給你送去。”我想了半天, 不知道該說什麼。
車子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處排起了長隊, 我挑準了時機下車。匆忙之間, 只扔下一句“謝謝”。我沒敢回頭看他,我怕自己真的會因爲感動而不敢繼續向前走。那揹包中的文件越來越沉, 就像是顧青城在我心中的分量。分開的越久,我越是不想忘記。依稀的抓着些過去的影子自我折磨。
我從車輛之間側身而過,冷風依舊,我卻忽的覺得自由。跑了幾步,又有些猶猶豫豫。慢慢的走上天橋, 回身望, PRADO依然停在最開始的位置。伸手觸及欄杆, 冰涼刺骨。我望着這城市的一隅, 呼出的白氣之間帶着淡淡的麪包香, 臨街的蛋糕店裡人滿爲患,四處霓虹閃動, 晉賓那碩大的電子屏幕翻滾着近期的商業廣告,遠遠的看去,圖書大廈卻暗淡無光。
“顧青城……過的好嗎?”我趴在欄杆上,搓了搓手,吹了一口熱氣給自己溫暖。我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爭吵的事情了,只是單純的念着他。誰說過,愛情是什麼,就是即便有一天你已經忘記了愛人的容貌,卻永遠不會忘記你愛過他的心情。
我沿着天橋慢慢的走,那支離破碎的夜混雜着過去的點點滴滴,一幕幕的重現與眼前。陸和平,韓笑楠又或是顧青城都彷彿在與我不斷的側身而過,我懵然伸手,留住的卻只是風,瞬間於無形。
以前常和韓笑楠光顧的咖啡店現在已經換成了快餐吧,我訝異事物的瞬息萬變,也不得不承認時間不會停下來等我。我躋身到星巴克點了一杯拿鐵,這一次,我沒放糖。
路不斷的引導我走回原來的公寓,我該多久沒一個人回來了,那空蕩陰冷的住處還記得我嗎?工作換了,或者,我也該搬個家……
公寓門口的身影有些相熟的意味,我看不出是誰,眼前卻機械的放映着陸和平等我時抽菸的模樣。越近越確定這個人是我認識的,他轉身,我竟愣住了。
“我以爲你今天不回來呢。”
“老,老頭兒?”我手中的咖啡已經冷的差不多了,我慌張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你怎麼來了?”我辭職的事情他應該還不知道,又或者劉芝已經告訴他了。我心虛,可是也算是坦然。面對他,應該比面對夏老師來的平靜。
“怎麼?乾爹不能來看看你?有時間嗎?我們爺倆兒去喝一杯吧。”
“有時間!”我笑笑,也不避諱,雖然明知事出有因,可該來的早晚會來。顧愷之之於我,是親人,是恩師,兩年來的提拔和關照讓我確實很感激。
我們並肩而行,一路沉默,公寓附近的小酒館不算少,可是適合聊天的卻沒幾個。我習慣性光臨一家,顧愷之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跟着我走。他不時的咳嗽,身體好像越來越差,比起我剛到北城的時候已經明顯的看出了衰老。
“老頭兒,回頭,你去醫院做個身體檢查。你總是咳嗽,對肺不好。”
“沒事兒,人上了年紀,多少會有點毛病,不礙事。”
“就當是健康檢查,沒事兒的話吃點營養藥也好啊。”顧愷之只是笑,沒再說些什麼。他額頭上的紋理已然清晰可見,就像是歲月劃下的痕跡,我看着心酸,想起老爸,心中更是生硬的如同針扎。
我們進了酒館,卻換了一番模樣,重新粉刷過的牆壁,屋子裡還帶着一點油漆未乾的味道。服務員沒變,可是吧檯前的老闆卻不是我熟知的女人了。我攔住了那個總是能看到的女孩兒,她見我,甜甜的笑。
“蘇小姐,你好久沒來了。老闆娘有東西留給你,回頭點餐的時候我拿給你。”
“是,換老闆了嗎?”
“恩,她回日本了。”女孩兒沒再說什麼,我也沒問,只是尷尬的向顧愷之笑笑,找了一張陌生的桌子坐下來。
“你常來?”顧愷之皺皺眉,笑的和藹可親。
“在乾爹眼裡我是不是個酒鬼。嘿嘿~”我吐吐舌頭,順過桌子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你是個心事太多的孩子,也難怪。”顧愷之皺眉,喝掉了我倒的茶,我又續了一杯,他卻只是用手握着。
“乾爹……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其實,也沒什麼事情。”
“老頭兒,和我你還這麼外道,說啦~”我半撒嬌似的朝他笑。服務員依舊照着老樣子上我喜歡的東西,我和顧愷之都只是看着盤子發呆,等着對方先說話。
“我……其實是來找青城的。”顧愷之深深的嘆了口氣。
“冰山?找他?怎麼,找到我樓下來了?”我嗓子幹疼,猛地喝了口水,又差點嗆到。
“他每天都呆在實驗室裡,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夏老師去看他,他又說沒時間,問了黎莉……”顧愷之特意擡頭看了我一眼,見我沒反應,才繼續說。
“問了黎莉,她只說,青城天天把自己埋在資料裡,整個人更瘦了。夏老師心疼,讓黎莉勸勸,她卻說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年輕人總是要有夢想的嘛,這樣不是挺好的,他努力些,你和夏老師就放心些。”
“那個青城又回來了……”顧愷之換了酒杯,一飲而盡。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只是陪着他喝了一杯。
“青城小時候很愛笑的,他很粘人,總是拿着本童話書跟在我身後讓我給他讀故事。他也聰明,還沒上小學已經可以做二三年級孩子在做的數學題。夏老師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我們那個年代能留學的人畢竟是少數,她原本就嚮往國外生活,非說那樣是對孩子最好的教育方式。她說自己是教授,明白中國教育體制的弊端,花費了大把的青春,最後孩子還是不能夠獨立。所以,青城還不算太大就被送去國外讀書。”
我不說話,只是看着一個父親絮絮叨叨的回憶着兒子成長的一切,就猶如看到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父母。他們是不是也曾對我充滿期許,而我,又真的可以回報他們什麼。
“人真是挺矛盾的,孩子在身邊的時候總盼着他能出國,能出人頭地,可是他真的走了,家裡靜下來了,夏老師又開始後悔。青城是哭着走的,我到現在還記得他離開的場景。他問我,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才把我送走?我卻什麼都沒法做……能理解不能認同的形式過了好多年。直到青城第一次放假回家,他整個人都冷冰冰的,不會笑,也不叫爸媽。問他話的時候也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問急了他就乾脆什麼都不說。”顧愷之的眼睛帶着血絲,淚光若隱若現。
“父母在,不遠行。可青城這一走,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即便是在家裡睡覺他警覺性也特別高。給他蓋個被子,他也很害怕。我們,竟然成了他眼裡的陌生人。禮貌客氣,彬彬有禮,卻沒了父母和孩子原本該有的親密。”
“冰山是外冷內熱,不見得不關心你們,你多想了,老頭兒。”
“他沒有安全感,是個難以付出真心的孩子。”我不說話,心理上認同顧愷之的想法。
“你也是,是個難以付出真心的孩子,沒有安全感。你們一樣……”顧愷之的話和李志宇的話如出一轍,只是這一次說的更直白,讓我沒有任何防備。
“我第一次見你,就是這種感覺。不同的是,你靠語言去掩藏,而他,根本不屑去掩藏。那麼冷漠的距人千里之外。”
“老頭兒……孩子的事情他們自己都有不同的活法,你不該想那麼多的,對身體不好。”
“蘇恩,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不說話,不知道顧愷之話中的“事”到底指什麼。
“陸和平和劉曉潔也好,李志宇也好,我可以不聞不問。我只是在意,你,還有青城。”顧愷之的話很真切,可是我卻莫名的害怕,害怕他和夏老師一樣,讓我成全顧青城。
“你是個能給青城希望的孩子,他對你,是不同的。算是我用一個父親的身份求你也好,與你商量也好,別放棄他,別傷他。”顧愷之可能有點喝多了,他的手掩蓋着自己的臉,我看得出他的難過和真誠。與我想象的完全不同,他竟然不是爲了反對而來。現在想起他和夏老師的冷漠相對,我總算找到了點因由。
“老頭兒,你喝多了,我們回去吧。”
“青城,我都跟着他好幾天了。他每天都去你公寓樓下站一會,你對那個孩子也有感情,是吧?”
“好了,別說了,我先扶你回去哈。”我知道顧愷之年紀大了,酒量也不是太好,喝的太多隻能有害無益。我結賬的時候,服務員給了我一個信封,我笑着接過,算是謝謝她。
“蘇小姐,前幾天有個先生來過,你認識的。可是看着屋子變了樣子就走了。你們以後還得光顧哈。”我扶着顧愷之,他自言自語。
“先生?什麼樣子?”
“恩,高高的,瘦瘦的,很少說話,也不笑的那個。”我的心譁然一片。顧青城?他怎麼會跑到這兒來。我笑了笑,轉身扶着顧愷之離開。我攔了出租車,把顧愷之送上車,可還是不放心,乾脆自己跑一趟吧。可是到了樓下,我又不想上樓,只是送到門口,我便匆忙的離開了,顧愷之拉着我的手一直說着什麼“別放棄”。我點頭,他纔算放心。
離開顧愷之家小區的時候,天空開始飄小雪,星星點點,在路燈下柔和悠然。我擡頭向上望,顧青城的臥室漆黑一片。他真的那麼忙嗎?我心中隱隱的疼。我攔了出租車回家,司機在聽午夜電臺的心情故事,要麼是苦情的愛戀,要麼動盪不安的婚姻,我在一陣陣的熱風中昏昏欲睡,直到司機叫我下車。
我開車門。雪已經開始大了一些,紛擾着,牽絆着,裝點着這個略微不安分的夜晚。聽了顧青城小時候的事情,我越發的理解他,心中暖暖的帶着欣喜,好像這樣便可以更走近他,更瞭解他,即使無法確認他的心。我把手插/進口袋裡,小區的光亮讓我有了期待,我靠近便利店,猛地想起雀巢冰淇淋。按照顧青城的喜好,我買了兩盒香草味兒的。明明只有一人吃,卻非要成雙成對,我搖搖頭。
開門便撞到一個人,我連連道歉,卻被他猛地擁入懷裡,那靜謐的臂彎,那淡淡的肥皂香,我瞬間軟了身體,只是任他抱着。他低頭,我卻迴避了他的雙眼,我不能看,我怕看到他,如果還是失望怎麼辦……他不由分說的扳過我的臉,那脣瓣帶着冰冷的觸感,突如其來的意亂情迷像是一場幻覺,他滿眼深情,我依然深陷其中,從始至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