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到辦公室的時候, 我覺得有些累，渾身痠痛。接了一杯熱水，站在窗前向下望, 心裡想的好像都與工作無關。
女人喜歡悲秋, 可是現在已經是冬天了, 是一個原本就該沒有是非紛擾的季節, 但對於我來說, 也是最容易神經敏感的季節。從早晨醒來開始，心便隱痛的像是被誰掏空了一般，濃濃的罩着一層傷感的雲霧, 似是而非的渾渾噩噩，整個人都開始神經質。韓笑楠又消失了幾天, 無聲無息。想起昨天顧青城給我的E-MAIL, 我決定發一封郵件。
我坐到了辦公桌前, 開了郵箱，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會很忙麼？會消失多久？這些問題, 好像和我也沒什麼干係，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手指在鍵盤上敲下幾行字，然後搖搖頭，刪去，再寫, 再刪,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 我最後只寫了一個冷笑話。或者, 我和他之間的熟悉是因爲冷笑話, 現在依然也只能靠這個維持。我望着左手腕上的小十字架，心裡憑空多了幾許重量。百思不得其解, 何時沉默也成了蘇恩的習慣。輕笑，還是薄情比較適合我。
顧愷之來的不算早，我把昨天想好的事情整理了一下，如何調整，如何改進，我第一次認真的做一份策劃案，雖然不算是盡善盡美，可是絕對下了一番苦工。
“丫頭，變勤快了啊。不錯！”顧愷之看了我一眼，又繼續看手裡的報紙。
“老頭兒……”我醞釀了半天，他看着我有些不解。
“是不是有什麼想說？”他應聲問了我一句。
“我覺得，我們還是該改版。”我恭敬的把企劃案遞給顧愷之，他嘴角帶笑，並未言語。我心裡有些失望，原本以爲他會很認真的考慮我的建議，看來我的構思又將石沉大海。
“你最近積極過分了些啊，沒遇到什麼事情吧？”
“我想做北城的網站。”我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不是用了心，可是整個身體都緊繃着，如拉緊的弦。
“呵呵，你這孩子啊，就像是一頭蠻牛，想做點什麼的時候，誰都拉不住。”顧愷之點點頭，彷彿是應許了我的想法，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老頭兒，我覺得我們不能在按照原始的工作日程進行了。報紙現在本來就不是大勢所趨，銷售業績表面上是很好，可是，很多人並沒有真正讀我們的東西，那我們認真做了準備的同事，都爲了什麼在工作啊。”
“呵呵，是啊。”顧愷之聳動了下肩膀，嘆了口氣。他拿起茶杯，又放下，眼睛中涌起一絲的傷感。
“我看着北城慢慢長大，又看着他慢慢衰老。想革新，又不忍心，是太固步自封了。”
“老頭兒，它沒衰老，它不是人，它可以不停的回收利用，如果我們不去革新，它就真的會變老，甚至會死。”我不知道我用詞是不是不太恰當，老頭兒看着我的目光竟有一絲寒意。或者，每個人都懼怕死，即便是沒有生命的事物也一樣，經不起時間，經不起考驗和試探。
“世界是年輕人的，這話真沒錯，我該退休嘍。”顧愷之笑笑，多了份從容淡定。
“你還早呢，等你們家冰山結了婚再退也來得及。”我笑，多了一絲默契。
“下午開個會好了，讓負責設計的人配合你下，具體的事情你安排吧。”
“老頭兒，你真酷，你覺得我們能贏麼？”
“贏或者輸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覺得你做的事情是不是有意義，是不是值得去做。”我點點頭，暖心的笑笑。沒錯，輸贏都是之於結果，可是，社會不就是這樣麼，沒有人會記得你付出了多少，結果導向型已經是大勢所趨了。只有最後站在巔峰的人才是贏家，而自己，從來都輸不起。
“不用太緊張，丫頭，你做的來的。”老頭兒又開始看手裡的報紙。或者那份在外人看來輕如鵝毛的紙張對顧愷之來說更像是孩子，慢慢長大，慢慢衰老，只有曾經付出過的人才懂得那疊文字意味着什麼。我沒來由的感動。
“恩，我會好好做。”我開門，沒回頭，說不出爲什麼，很害怕再看到顧愷之滄桑的臉。
開了一個下午的會，各個專欄的負責人看到我的計劃之後完全失去了戰鬥力，整個人都低着頭，像是失去水分的植物。
“蘇恩，你這個計劃從什麼時候開始實行，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劉芝用手推推我。
“從下週開始！我們必須實行全新的排版計劃，每個人的工作都會稍微繁重一些，不過，爲了北城更好的發展，希望大家積極配合。如果，哪個板塊的負責人有什麼疑問或者困難，可以單獨找我談？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我說完後，便散了會，劉芝一直跟着我，完全的跟班嘴臉。
“蘇主編，你這個計劃也太狠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工作量得有多大？”
“工作量大好呢？還是沒了飯碗好？”我反問，劉芝撇撇嘴，一聲不發。
“劉姐，下週改版之後，要統計最準確的銷售量，讓市場調查那些人做些走訪性的工作。然後聯絡一下做網絡策劃的人，看看能不能用短時間給我們做一個比較合理可觀的網站。”劉芝像是沒聽懂我的話，不停的眨眼。
“沒懂？”我皺眉。
“懂，懂了。”她嚥了咽口水，一副似是而非的嘴臉，可能就那麼剎那，劉芝從我身上得出了一個道理，女人太善變！天天不務正業的人終於開始任勞任怨起來，各個部門都在竊竊私語，只有我懂，這一次，我一定會贏得漂漂亮亮。樓上的傢伙，等着看吧。我心裡較勁兒，把自己的工作計劃排的滿滿的，每個部門的工作報告我都做到錙銖必較，只要有一個地方值得修正，絕對不會放過。
格子間裡的勇士們在三天之後都變成了衝向沙灘的鯨魚，尋求集體自殺方式，但是最後因爲海浪太大，所以自殺未遂。我向老頭兒申請了集體聚餐，然後組織了一次通宵放鬆計劃，算是改版後的一次慶祝。雖然工作是結束了，大家也都很有成就感，每個人都在欣賞自己付出的努力，可是銷售業績表沒下來之前，辦公室的氣氛都緊張異常。唯有顧愷之看到改版後的報紙依然談笑風生，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
顧青城離開的一個星期，我每天都在辦公室忙到很晚纔回家，還會帶一堆工作回去繼續完成。與韓笑楠的小聚被我推了又推，她開始暴跳如雷，我直接忽視。沒有輸過的人是無法想象勝利是怎樣的場景，改版後的第一期，劉芝拿着業績表，大氣兒也不敢喘的出現在我辦公室門口。
“那個，蘇，蘇恩，這個……”她遞給我，趕緊轉過身，大家都知道改版意味着什麼。就像是風險極大的買賣沒人願意嘗試，不但可能會丟掉老消費者的信賴，還有可能讓新的消費者更加煩感。現在想來，當時的我還真是從容不迫，果然，沒有了增長的趨勢，可是也同樣沒有任何下跌的情況。
“蘇恩，是不是，是不是……”劉芝看着我的表情，還有門外一幫人殷切渴望的眼神，我突然覺得自己成了報社的中心。走到辦公室中間，然後很淡然的笑了笑。
“大家都辛苦了，做的不錯，我們第一次改版能維持原銷售業績，非常好。”可是我還是看到了很多人失落的眼神。
“付出不一定有回報，我們做的是長期投資，不是短期買賣。巨大的銷售量固然是一個方面，可是更多的是讀者對我們的認同。希望大家不要放棄努力，給北城的讀者更優質的資訊。下個月纔是決勝的關鍵，如果不想輸，就要先懂得欣賞自己。”我笑，算是安慰麼？手腕上的小十字架是不是也開心了呢？現在的可讀性有沒有提升？顧青城還是那麼忙麼？我轉身回辦公室，電腦前的屏保不停的吐着七彩的氣泡，在我面前卻凝固成了黑白色。人停下來的時候容易胡思亂想，我也不能例外。接下來，一定要開始做網站才行。下個月爲止，我必須要見到業績提升的痕跡，哪怕只有萬分之一點也是好的。
劉芝聯繫了幾家網絡策劃，我都不是很滿意，問顧愷之，他都充耳不聞，不知道是不是顧青城太忙，他受到了冷落心裡不舒服。
“蘇恩，要不，試試新的策劃室呢？出名的你都看不上，那就看看小型的，新興的策劃室？”
“不是我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我們。就那些策劃案，還不如咱們自己的同事做的好。”我瞪眼。
“我知道。你這次，那個是不是賭的太大了，整個人都繃得太緊了，我也沒別的意思，你看看你自己，瘦了好多。”劉芝也眼圈通紅。又照顧工作，又帶孩子，一個做母親的真是不容易。
“反正，辛苦你了，劉姐。還是再找找看吧。名氣只是一方面，關鍵是看成品。”
“知道了。對了，我們樓上不是有家做策劃的麼，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看過寫字樓下的宣傳欄，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樓上？我們這棟大廈什麼時候有做策劃的？”我喝了一口杯裡冷掉的水，皺皺眉。
“話是沒錯。可是，他們宣傳欄上確實有貼資料，好像是……6？不是，是16層。”我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睜得老大，嚇了劉芝一跳。
“幹嘛！”她身體後傾。
“多，多少？”我搖搖頭，定定神。
“16層啊。”
“真是！”我咬着嘴脣，回想起李志宇和我說的再次合作，眼睛眉毛鼻子都擰成一線。
原來他看準的並不是怎麼打敗北城，而是，早就知道北城在策劃宣傳上的缺陷，一心思考的只是我們改版之後的宣傳工作。真是厲害，這個男人。那爛漫的笑臉再次浮現在我眼前時，我竟開始視他爲毒蛇猛獸，人不可貌相絕對是至理名言。他比我想象中還狠，不但看的遠，連策劃的都這麼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