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整晚睡得都很不安,腳踝的地方總是不大敢用力。我現在這個樣子不用說走路了,連坐着都有負擔,請的假期也快用完了,算算歸期,我也該回去了。簡單的收拾了行李,買了動車票,走的兩袖清風。
退房時,望着牀頭的那瓶雲南白藥,我笑了笑,隨手把它放進包裡。這個,算是我和一個陌生人的交集麼,心裡竟有些溫暖。
出租車去往火車站的途中路過劈柴院,我輕描淡寫的又望了一眼,閉上眼再仔細回想下那張溫和乾淨的臉孔,才發現,人真是健忘,不到一個晚上而已,我已經記不得他的容貌了,唯有輪廓還清晰着。
從青島回B市大概要5個小時左右,我一路上睡得昏昏沉沉,醒着的時候會望望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睡着的時候腦袋裡總不停的交替着陸和平和韓笑楠的臉。我離開B市已經有一個星期了,那些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情總該告一段落,我微微一笑,安心了很多。
到了B市,我很理所應當的乘出租車趕回公寓,腳腫的厲害,微微有些疼。想我竟有一個星期不曾回來,公寓裡不知道落了多少灰塵,我拉着小號的箱子走的搖搖晃晃,收發室的大叔還是如常的和我打招呼,不過今天似乎格外熱情,他匆忙的從收發室走出來,遞給我一張小紙條。
“蘇小姐,出差了吧?”我笑而不答的點點頭。
“這個是給你的,說是你的好朋友,她叫你回來打給她,她24小時開機。哦,對了,還有一位先生來找過你,在我們樓前站了好久。”
“謝謝。”我渾身無力,覺得冷得厲害,只想洗個熱水澡,趕緊睡一下。
我拉着皮箱消失在電梯門口。開了公寓的門有了一種歸家的幸福感。房子就是這樣,住久了,你就會漸漸相信,這個是屬於你的地方,是家。
我扔下皮箱,也懶得規整,只是到浴室放了水,想盡快洗個熱水澡。電話依然未開機,電腦依然黑着屏,這個屋子裡除了我是有生命的,沒想到竟荒蕪了這麼久也沒被察覺。
我靜靜的躺在浴缸裡,看着腳踝腫起的地方,指尖輕拂過帶着絲絲拉拉的隱痛,看來還要再請假才行。總之過一天算一天,我擦好身體,睡在被子裡,忽然想起了什麼,翻開揹包,那瓶雲南白藥惹得我又想起那張臉。
回想着和那個男人的對白還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不過,也只是匆匆一面的陌生人,並不值得在意太多。我吹乾頭髮,擦了藥,給空調選了一個適合的溫度便睡下了。其實我並不困,只是覺得身體累,彷彿只有躺下的時候才能覺得自己是幸福的。B市地處華北,入秋之後的夜會變得很涼,即使睡在被子裡,我也常常會被窗外的風驚醒。
我睡了不知道有多久,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喚醒,按了下身旁的鬧鐘,22:30。我揉揉頭,渾身軟綿綿的跳下牀,看也沒看的就開了門,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還真是危險。我只感到一個冰涼的身體把自己擁在懷裡,然後不停的深呼吸,她的頭髮上是施華蔻的味道。
“蘇恩!你去哪了!你是不是真的生了我的氣?所以不要我了。”韓笑楠的眼淚大把大把的蹭在我的睡衣上。我還是暈暈的,反應不出來什麼,只覺得腳有些站不穩。
“我休假了。”她捏着我的肩膀,審視着我的神情。看我一臉的淡然,也就沒再說什麼。我開了燈,讓她進到屋子裡。
“這麼晚,有事?”我從冰箱裡拿了汽水給她,她只是咬着嘴脣窩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不說我睡了!”我慢慢的朝牀邊移動着。
“蘇恩,你爲什麼不問我……”其實,我很想問,可是,我的心一直不願意承認我猜測的一切是真的。
“不想問。”我冷冷的扔下一句話,爬進被子裡。
“你是不是怨我了?是不是怪我?是不是……”
“韓笑楠,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是不是,你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也沒問過我的意見,現在也犯不着爲了這些事兒操心。這個事情很簡單,做了,就不能後悔。”她沒想到我竟出奇的冷靜,甚至有些絕情。
她跌坐回單人沙發上,只顧着徑自的流淚。沒錯,我怨她,但是並不是因爲一首歌,也不是因爲一些不合時宜的話,我怨她不和我說實話,到底是什麼困擾着我們,讓彼此把心拉的很遠。
“蘇恩……”
“我以前沒問過你,我現在也不會問你。如果是因爲男人,那我只能和你說對不起。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第三者”了,有的沒的我也不是沒經歷過,何必還道歉。”我越說越激動,到後來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是哽咽着望着窗外不忍看到韓笑楠流淚的表情。
“蘇恩……我不是……”
“陸和平不是什麼好貨,還至於爲了他和我道歉?當初你爲什麼不說,只要你喜歡,我根本不在乎。原本就只是一種單純的慰藉,我這種人根本就沒有能力……”沒有能力愛麼?確實,我不願意相信……淚終於還是止不住的流出來。這一次,是在韓笑楠的面前,我不覺得丟人。
“蘇恩……對不起。”韓笑楠走過來,抱住我,兩人竟在這個空了一個星期的屋子裡抱頭痛哭,爲了一個根本不合理的原因,爲了一個結了婚卻困擾着我們的男人。
關了燈,韓笑楠依然睡在我身邊,她把頭挨在我肩膀上,溫熱的氣息讓我想起大學的時光。那個時候她和盧語風分了手,在家休養了好一陣子,回來後的第一個晚上,抱着我哭了一整晚,她說,那是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
“蘇恩,你有沒有想起過誰,在半夜醒來的時候,心會覺得有些疼?”
“我不是你,我不會疼。”
“你還在生氣?”韓笑楠看着我,我閉着眼睛,沒有回答。
“我常常會覺得心疼,這些年。很多人都說,初戀是這輩子最疼的,因爲難忘。我原本不信,卻沒想到真的可以……是不是有些傻?”我不回答,我不想回答,我的心告訴自己,那些午夜夢迴留下的都僅僅是個噩夢,並不是想念。
“睡了麼?蘇恩。”
“說。”我現在竟也開始理解顧青城常常單個字的對話,是覺得沒辦法表達麼,越是想去釋放,卻陷得越深。
“蘇恩,我們講和吧,我想過了,都過去了。”韓笑楠拉了拉我的手,我硬生生的裝作沒有感覺。
“韓笑楠……”
“你別這麼叫我,我害怕。”
“你是不是喜歡陸和平?”
“怎麼?你覺得是?”韓笑楠反問了一句。
“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怪我……”
“我會恨我自己。”我坐起身,覺得胸悶。我走到窗邊,披了件外衣,推開半扇窗,坐在那個寬的可以放下身體的窗臺上透氣。
“蘇恩……”我裝作聽不見。只感到秋夜的風深入骨髓的冰冷。韓笑楠從牀上坐起來,也爬到窗臺上和我對坐着。
“我們喝幾杯吧。你去,我腳不方便。”韓笑楠掃過我腳踝處貼着的膏藥,一言不發的走到廚房,拿了啤酒。我們默默的坐着,自顧自的喝着一瓶一瓶。
“蘇恩,別怪我。我承認,我自私。”
“別說了。”我心裡越來越多的愧疚,這些年竟從未注意過她對陸和平的感情,只知道她每次提起劉曉潔的時候總是有種很怪異的神色。現在想來一切都變得很清晰,自己喜歡的男人終成了別人的丈夫,想着韓笑楠前幾天說起的喜歡的富二代,我忽然覺得那是種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拿起易拉罐瓶,悶悶的喝了一口。
“蘇恩……”
“我沒怪你。以後,如果你喜歡上我身邊的男人,只要你說一句……”啤酒中麥芽糖的味道澀澀的讓我喉嚨裡有種乾嘔的惡臭感。
“你別把自己說的那麼薄情。我知道,你喜歡他。”
“隨你怎麼想!總之,韓笑楠,以後別再有事瞞着我。”我望着她的時候,看到她眼角閃爍的淚光。伸出手,抹了一把,她卻笑得像個傻瓜。
“蘇恩,有些事情……我寧願忘了。你就當是,我對不起你。就一次。”
“切!你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送你去見閻王。”我笑着,心裡空落的聽不到迴音。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見周公了麼?”
“喝完這些。”我嘆了口氣,竟從未想過陸和平除了殺死我的信任之外還傷害了我身邊一個最重要的女人。
“不過,你真的想讓他們分開麼?”我望着窗外,輕問了一句。
“恩。”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現在想來,我當初還真是笨的可以。”
“什麼時候?我是從大二那年開始恨劉曉潔的。我從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這麼邪惡。”韓笑楠的手把易拉罐捏的發出聲響。
“那麼久了,還沒放下?”
“本來可以的。後來,又不可以了……”
“笑楠,世界上不是隻有這麼一個男人。他從頭到尾都只適合劉曉潔。”
“即使他們適合,我也想讓這種適合變成不適合。”不知從什麼時候,每次提起劉曉潔,韓笑楠都恨得咬牙切齒,我身上開始起雞皮疙瘩,望向窗外時,黑了的夜看不出人的表情。
“愛情不能重來的……”
“如果可以選擇,我……”
“笑楠,別給自己如果,世界上沒有如果……”她望着我,笑的生硬,我看不懂她眼中的那抹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