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倉庫外,伊娜將頭探了進來,看向倉庫內的女孩,露出了一個不是很自然的笑容,“橘……是吧?”
橘擡頭看了伊娜一眼,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點了點頭,跟着走了出來。
在倉庫外,傑拉爾已經搭了一個小桌子,桌上放着幾根剛剛買來的麪包,但並不是很新鮮,看着都有些發硬了。
“只能買到這些了。”伊娜輕聲解釋道,“外面的人,已經沒有心思做正事了……他們有些過於興奮了。”
橘抿了抿嘴,沒有說話,但伊娜的意思她還是聽明白了的。
在處死天琴之神的決議通過後,全天琴都陷入了一種極端的狂喜之中。
有種被壓抑了多年,但卻在今天終於得到獨立了的感覺。
於是狂歡便開始了,人們不約而同的放下手中的工作,開始了大肆的慶祝,桌上這塊發硬的麪包就是最好的證明,若是放在往常,售賣這樣的麪包是不符合規矩的。
但是現在,天琴將死,那麼如同鎖鏈般束縛着他們的規矩,也將不復存在了。
“我本想到遠一些的地方去買的。”伊娜對傑拉爾說道,“但是,齒輪列車也已經停擺了,就只能買了這些。”
傑拉爾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沒有關係,有吃的就行了。”
和現在所面臨的問題比起來,吃的差些已經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伊娜輕輕的“嗯”了一聲,再將麪包塞入嘴裡,那幹得發硬的口感突然讓她感到有些恍惚。
上一次與父親一起吃飯,還是在什麼時候來着?
她竟然有些記不清了。
伊娜努力回憶了一下,想起是在十年前,那時她已經決定加入新興的魔鬼部隊尋找真相,於是和父親吃了最後的一頓晚餐。
那時家裡的氣氛已經很不好了……不,準確的說,伊安沒能回來,那都已經不算是家了,那頓晚餐他們什麼話都沒有說,伊娜也是在吃完手裡那根乾硬的麪包後,就離開了傑拉爾。
而這麼一走,就是十年。
想到這,伊娜便不禁再次看向了傑拉爾,那比十年前更加蒼老且疲憊的神情讓伊娜的心臟狠狠的抽了一下。
“怎麼了?”傑拉爾注意到了伊娜臉上的不自然,便放下面包問道。
“不……沒什麼。”伊娜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是,嗯……”
她突然轉過頭,看向了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咀嚼着,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的橘。
“橘。”伊娜輕輕的呼喚着橘的名字,等橘擡起頭的時候,她輕輕的問道,“你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嗎?”
伊娜的話讓橘的神情變得有些茫然:“離開這裡?”
“是的。”伊娜點了點頭,“準確的說,是離開天琴,到其他的地方去生活吧。”
“其他的地方?”
“嗯,比如萊茵,比如聖音……什麼地方都好。”
伊娜輕輕的說着。
她的意思很明顯,只要能離開這裡,不管是去哪裡都行。
“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她又補充道。
伊娜原本以爲,橘會很快的同意下來,畢竟這麼多年,橘都是孤身一人,而現在她終於有了陪伴,按理來說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但讓伊娜沒有想到的是,在聽了她的話後,橘卻並沒有直接答應下來,表情裡也沒有展露出半分的欣喜,她就只是默默的低下了頭,又默默的吃完了手裡的麪包,說了一句“我吃飽了”後,起身離開,回到了她那窄小的倉庫裡。
這讓伊娜很是懵逼,她不禁轉過頭看向傑拉爾,問道:“她很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
“那她爲什麼沒有同意呢?”
“她不是不同意。”傑拉爾說道,“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接受,她在這裡已經呆了太久,早已習慣了孤身一人的生活,你現在就讓她去接受一個全新的生活,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很難。”
傑拉爾的話讓伊娜更加驚訝了,她沒有想到傑拉爾一個大男人竟然對橘這個看起來就很孤僻的小女孩的心性如此瞭解。
伊娜正想問傑拉爾是如何做到的,而後發現傑拉爾正在看着自己,這讓她突然的回想起了什麼,記憶讓她閃回到很多年前,她躲在哥哥的身後,小心翼翼的探出頭打量着前來說要把他們從福利院裡帶走的,當時還很年輕的傑拉爾。
那一瞬間,她明白了什麼,而後不免笑出了聲。
“看來是我給您的經驗啊。”伊娜輕輕的說道,“原來以前我也是那麼難搞定的小孩嗎?”
“那倒是不至於。”傑拉爾也久違的露出了笑容,“只不過你確實要比你的哥哥難接近的多,畢竟在那個時候,你就只相信你的哥哥。”
“……是啊。”伊娜說道,“但我應該很快就接受您了吧?”
“也不是很快了。”傑拉爾說道,“差不多有小半年吧。”
“有那麼長嗎?”
“當然。”
伊娜揶揄:“您記得還真清楚。”
“沒辦法。”傑拉爾淡淡的說道,“讓你接受我的那段時間簡直度日如年,我當然記憶猶新。”
伊娜笑得更開心了。
笑着笑着,她感覺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還好她很及時的擡起了頭,纔沒有讓一些不合時宜的東西來打斷這極爲難得的家庭氛圍。
而傑拉爾也很識相的將話題重新引回到了橘的身上。
“那個孩子和你不一樣。”傑拉爾說道,“那時你還有伊安,但是她什麼都沒有,一直以來都是孤身一人。我在想,和其他人在一起吃飯,對她而言可能都是第一次……至少也是爲數不多的經歷。”
“是嗎……”
伊娜轉過頭,看向了那間小小的倉庫,橘已經躺在了牀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覺。
而後,伊娜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的,又扭回頭對傑拉爾說道:“交給我吧。”
“什麼?”
“我說,那個孩子交給我吧。”伊娜輕輕的說道,“當初您是如何讓我接受您的,我就會讓她如何接受我。”
傑拉爾笑了:“你真的有那個耐心嗎?她這樣的孩子,接近起來可是很不容易的。”
“嗯……我怎麼感覺您既在抱怨過去的我,又在瞧不起現在的我呢?”伊娜挑了挑眉毛,“真是的,在您眼裡,我就是那麼的不堪嗎?”
又是一陣相視而笑。
很久,已經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伊娜心想。
而後她再次看向了傑拉爾,接着很認真的問道:“所以,您是同意了嗎?”
“什麼?”
“在這種時候就不要明知故問了,父親。”伊娜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同意和我一起離開天琴了嗎?”
傑拉爾沉默了一會,問道:“離開天琴,你又打算去哪裡?”
“就像我剛纔所說的,萊茵,聖音……哪裡都行。”伊娜說道,“哪裡都不會比這裡更差了,只要離開這裡就行,不管是您,還是我,還是那個孩子……我們都需要新的生活,都需要新的生活。”
傑拉爾從伊娜的眼中看出了堅定,他便知道伊娜是很認真的。
但他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手中的麪包,慢慢的,一點點的,完全不剩下的吃完後,才緩緩的說道。
“可以。”
還沒等伊娜高興,傑拉爾又說道。
“但是要等明天過後。”
伊娜的瞳孔微微一凝,即便猜到了原因,但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爲什麼?”
“我在這裡呆了一輩子。”傑拉爾指了指腳下的土地,說道,“再怎麼樣,我也想要看一看它的結局。”
伊娜也沉默了下來。
她很清楚,留在這裡會有多大的危險。
但她也同樣清楚,傑拉爾下定決心的事情是沒有那麼容易改變的。
“好。”經過短暫的猶豫後,伊娜還是點了點頭,說道,“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
“這座城市已經與您無關。”伊娜一字一頓的說道,“您只能作爲一個旁觀者,不管發生了什麼,您都不能插手。在目睹完它的結局後,您就必須要離開……可以嗎?”
看着伊娜那無比認真的眼神,傑拉爾微微頷首:“可以。”
聽到傑拉爾的承諾,伊娜微微鬆了口氣。
她擡頭看了看那逐漸暗沉下去的天色,放下了手裡吃掉一半的麪包,匆匆起身。
“既然明天要離開了,那我回去取一些東西。”伊娜說道,“不能就這麼空着手走了。”
“你要取錢嗎?”
“不止。”伊娜搖了搖頭,有些猶豫,“還有一些……哥哥的東西。”
傑拉爾點了點頭:“行,那你早去早回吧。”
“嗯。”
伊娜正要離開,但傑拉爾卻叫住了她。
“等等。”
伊娜回過頭,略有些疑惑的看着傑拉爾:“怎麼了,父親?”
傑拉爾面無表情的指着桌子上那被啃了一半的麪包:“晚飯要吃完。”
伊娜的臉上閃過一絲很明顯的愕然,但半晌後還是露出了笑容。
“好。”
等到伊娜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後,傑拉爾才輕輕的出聲:“你已經回來了,是吧?”
“嗯”。
“事情已經辦完了嗎?”
“對的。”白維懶洋洋的說道,“等到明天,你只要到那個地方去幫我把舌頭取回來,你與我的交易就完成了。放心,這一趟沒有任何危險,危險已經被我解決了,但必須等到明天”
“這樣啊。”
傑拉爾還記得他與白維的交易。
白維幫他找到真相,他幫白維找到舌頭。
現在,白維已經完成了自己的那一部分,就只差傑拉爾的了。
“明天會怎麼樣?”傑拉爾問道。
“會以一個最合適的結局收尾。”
白維淡淡的說道。
傑拉爾將視野投向遠方,本該暗沉的天空下,卻不斷有煙火撕裂黑暗。
但在短暫的絢爛後,又迅速的歸於沉寂。
這一晚,人們在慶祝。
慶祝着即將到來的新神,以及即將逝去的舊神。
“最合適的……結局嗎?”
……
“見鬼。”
一輛齒輪列車在軌道上緩緩停下。
它還沒有入站。
這讓車上的乘客們極爲不滿。
“搞什麼啊。”他們怒罵着,“怎麼就停了啊。”
“那溝槽的天琴之神已經死了嗎?車就開不動了?”
“和祂應該沒關係吧?”
“怎麼沒關係?這破列車不就是祂留下來的嗎?”那人嘟囔着說道,“過時了的老東西,早給被淘汰了。”
人們罵罵咧咧的埋怨着,幾乎全然忘記了,哪怕是一天之前,他們都沒有對齒輪列車有這麼大的意見,甚至還因爲天琴能夠擁有這麼出色的列車而感到自豪。
但是今天的公投後,一切就變了。
人們意識到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天琴用來圈養他們的手段罷了,就是圍困住他們的柵欄。
對於這樣的柵欄,自然沒有什麼好的態度。
短短一天的時間,便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還是下車吧。”
“見鬼,看看這門怎麼打開啊,我掰不動啊。”
幾個男人試圖將列車門打開。
但也就在這時,列車緩緩的啓動了。
“嗯?怎麼又動了?”
“還真是時靈時不靈的老東西。”
他們繼續罵着,而後又坐了下來,等着列車進站。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不對勁了。
“等等,這車是不是越來越快了?”
列車在加速。
加速。
不斷加速。
人們發現,齒輪列車突然提升到了一個從未有過的速度。
它在軌道上飛馳着,齒輪與齒輪那急速的轉動迸發出了刺眼的火光,刺耳的噪音也在折磨着每一個人的耳朵。
“怎麼回事啊?!”
“喂喂喂,這車怎麼越開越快啊。”
“你們看前面!你們看前面啊!”
所有人向前看去,而後不約而同的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因爲軌道的前方,還有一輛正停靠着的列車,列車上面的人也滿臉愕然的看着身後追來的列車。
那一刻,人們意識到了將要發生什麼。
但他們來不及阻止,連跳車的時間都沒有,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兩輛列車猛然相撞。
“轟!”
轟鳴着的巨大火光吞噬了近百條生命。
但卻又在下一秒被夜空下的煙火所覆蓋。
人們,還在慶祝。
……
“怎麼回事?”
五區分塔,尤里快步的在走廊中行進着,身邊跟着副官。
剛纔,他的副官向他彙報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五區主教維森,從思維琥珀裡析出了。
這位闊別了天琴十年的主教,也回來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尤里問道。
“就在半個小時前。”副官也很緊張,“我們早就以爲他回不來了,一直都沒有人去守着,維森主教從思維琥珀裡出來後,又自己爬出了思維大廳,我們的人才發現了他。”
“爬了出來?”
“是的。”副官說道,“維森主教的思維很混亂,他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年,只是不斷的重複着一句話。”
“什麼話?”
交談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思維大廳前,副官苦笑着說道:“您自己去聽吧。”
尤里直接推開了門,而後一眼便看到了那由幾名魔鬼騎士攙扶着,卻披頭散髮,仍是瘋瘋癲癲模樣的維森主教。
簡直像是從瘋人院裡出來的!
尤里立刻向着維森主教走去:“主教大人,您……”
話還沒有說完,便看到維森擡起了頭,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瞳孔中滿是憤怒與驚恐。
“發生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維森衝着尤里大喊,“天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主教大人,這實在是……”
尤里敏銳的意識到維森的變化可能與今早的公投有關,正要向他解釋的時候,又聽維森宛若喪失理智般的狂吼。
“你們這幫混蛋到底做了什麼?!”
“爲什麼,我們的主……”
“要把我們全部都殺死?!”
尤里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