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淅淅瀝瀝的春雨,將蒙了厚厚一層灰的宮殿金瓦被沖洗的煥然一新。藉着溫暖和煦的陽光一晃,整個紫禁城都籠罩在璀璨之中。
這一日天朗氣清,春風和煦,許久沒有出來走動的宮嬪們,便相邀御花園賞春景。這樣的好時候,宮嬪們少不得精心裝扮一番,誰又能說,皇上不會爲之心動,下了朝也來看看這滿園的春光明媚。
“有些人,就會揀高枝兒飛。這纔回宮幾天,就知道哪一宮最是炙手可熱,哪一宮的枝杈最能深入雲端。”薄薄的桃粉色胭脂,染得武歆音面泛春色,看上去楚楚動人。只是滿嘴的酸話聽起來就不那麼順耳了。
身側的雲惠眼睛裡只有這極好的景緻,倒也未見異樣。“娘娘,既然是出來走動,咱們就只往那好處、樂處看,別的嘛,您自然是不必理會。”
因着是寧嬪宮裡人,雲惠只好成日裡哄着她高興。可這個寧嬪,自打入宮就越發的不消停了,成日裡總是滿腹牢騷,動不動就大發脾氣,非但皇上不大搭理,連帶着皇后娘娘也不如從前待她親厚。
雲惠心裡害怕,怕寧嬪妨礙了自己得寵,面上卻又不敢表露,當真是苦不堪言。倘若在懋嬪或者裕嬪宮裡,恐怕就不是這樣的景象了。以至於她特別的羨慕張貴人、李常在她們。“娘娘,您看,那兒的花開得多好。聽說這事花匠們精心培育的桂花,早春就能開放,香氣宜人。”
“我也想如你所言,只看見那好看的,耐看的。可惜,擡眼就是礙眼的。雲貴人,你瞧那兒。”目光一指,武歆音的臉色清冷不已:“瞧見了麼?你當她是爲何自己駕着馬車橫衝直撞的傷了裕嬪?還不是爲接近咱們尊貴無比的貴妃娘娘找了個好由頭麼!我偏不信,太醫院裡數百名御醫,數萬張藥方,硬是配不出一瓶有效的金瘡藥。還非得堅持用咱們貴妃娘娘母家哥哥敬獻的的。這一位公主,不就是想借着人家的權勢,在宮中站穩腳跟麼?她倒是頗有心機。”
不能直接辯駁這樣的話,也不想順着往下說,雲惠只好打起馬虎眼:“娘娘,您和公主置氣有什麼必要。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公主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
“雖是這麼說,我就是看不慣她那股子裝瘋賣傻的勁兒。”武歆音近來是真的心理失衡了。自滑胎以後,她想方設法的調養身子,想再度有孕。卻不料怎麼盼,也盼不來皇上的一次臨幸。“大抵,皇上是把我忘了吧。中宮有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西六宮有年貴妃娘娘豔冠羣芳。現下,又來了這麼個‘古怪精靈’的小公主一旁添亂。前朝的事情都忙不完,皇上哪裡還能記得你我卑微之軀。”
說到傷心處,武歆音只覺得鼻子發酸。她纔不過二十六,侍奉在皇上身側也十餘年了。膝下無子已經讓她難堪了,難道容顏未老,皇上就要把她遺忘了麼?
“好端端的,娘娘這是怎麼了?”雲惠看她的淚就要掉下來,趕緊遞了帕子。“皇后娘娘遊園正在興頭上,姐姐切莫掃興啊。”
提及皇后,武歆音趕緊忍住了淚意。“是啊,遊園這樣的好時候,說這些傷心話做什麼。罷了,不想了,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雲惠正要點頭,忽然聽見耳畔“嘭”的一聲響。還未及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聽見不遠處的奴婢驚叫連連的喊着救命。
年傾歡則沒有那麼幸運,她非但看清楚了整件事的經過,且事發就在自己身前不遠。“胡來喜,趕緊去看看那是誰!”待她將目光收回來,才發覺挽着自己的佳甜不住的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公主,你這是怎麼了?”
“娘娘,是花圃裡一個養花的小宮女。”胡來喜簡短道。
“發生了何事?”靜徽快步走過來,只往年貴妃前頭看了一眼,登時臉色也不大好。“快來人,去傳御醫。寶嬌寶嬈呢,怎麼不見人影?公主身邊是誰在伺候?”
樂琴福了福身,回道:“公主怕貴妃娘娘口渴,讓寶嬌寶嬈去準備糕點瓜果了。這會兒,公主身邊沒有旁人伺候着。”
樂琴的話音才落,佳甜就不受控制的往後仰。唬的年傾歡臉都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兒,來人,快扶住公主。”
妃嬪們被眼前的突變唬得不輕,快步的圍了上來。場面頓時有些失控。
“都散開。你們自行回宮去歇息吧,這裡不必留人侍奉。”靜徽臨危不亂,看一眼有些錯愕的貴妃:“樂琴,先扶了貴妃於一旁寬座。再叫人去公主房裡取藥香包來。”
聽聞藥香包三個字,年傾歡忽然明白了什麼。只是眼看着佳甜的呼吸越來越短促,她也是焦心不已。“公主身上沒有藥香包麼?怎的這個時候偏是侍奉的奴才不在。胡來喜,你趕緊讓人去找,別耽誤功夫。”
宋代柔因着侍奉皇上多年,知曉公主有這樣的急症,便沒有隨衆人退下,反而是上前幫着皇后一併料理。“公主千萬別驚慌,沒事兒的,放鬆放寬心。”她一邊寬慰和碩公主,一便撫摸着公主的背脊,連同兩個小侍婢將公主扶到一邊慢慢的坐下。
靜徽這才稍微寬心了些。“郭肅一,你去瞧瞧,好端端的假山石怎麼會掉落?”
年傾歡也覺得奇怪,好端端的,假山石竟然掉下來一塊,且不偏不倚的砸在侍婢的頭上。這明顯就是有問題。不是她杯弓蛇影,而是月份越大,人的心則越不安了。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御醫匆匆忙忙的趕過來。得知是給公主瞧病,也預備了緩解喘症的藥。“請公主將此藥丸含在口中,配合這個香囊來用。”雙手恭敬的呈上藥品,御醫不敢擡眼多看一眼。
皇后身邊的映蓉接過了藥和香囊,按照御醫所言,給公主用了才退去一邊。
衆人的目光皆齊刷刷的落在受驚不小的佳甜臉上,許是藥效的作用,這會兒她的臉上能看出血色了。
年傾歡這才鬆了口氣,懸着的心緩緩的放下。“御醫反正也來了,去瞧瞧那小宮婢如何了。”
“嗻。”御醫後退着行了兩步,方纔敢轉身去看。
靜徽早已讓奴才攀到假山之上,看是否有什麼蛛絲馬跡。
待到御醫確定,那個小宮婢還有氣息,年傾歡才讓人把她擡走。
這麼看着,皇后與貴妃配合的倒也格外默契。各司其職,突發事件很快就被平息。已經很不錯了。宋代柔只是微笑,並不多說什麼。直到公主漸漸不喘了,她才總算放心。“公主可覺得好些了嗎?”
佳甜愧疚一笑:“妹妹膽小,讓皇嫂、貴妃嫂嫂、懋嬪嫂嫂受驚了。”因爲氣息纔剛剛恢復,佳甜的聲音很微弱。
“本宮無妨。”靜徽看了一眼年氏:“只是不知貴妃是否也看見了方纔的經過?”
年傾歡點頭:“原是走到了這裡,正要去看那邊的花卉。不想眼前一個黑影掉落,跟着就砸在了正擺弄花盆的小宮女頭上。且當時假山上並沒有人。”
“衆目睽睽之下,想要藏匿在假山之上也頗爲不易。如果不是意外的話,此人一定是早就想好了這個計策。”宋代柔心生不忿:“看似簡單實則歹毒的手段,臣妾偏不信是意外。倘若不是年貴妃娘娘與公主要去看一旁的花卉,而是徑直走過來,後果可想而知。皇后娘娘,臣妾懇求娘娘明察,務必要揪出此人肅清宮闈。”
“這是自當。”靜徽面色冷峻,目光威嚴而堅決:“倘若真乃旁人存心所爲。本宮自然不會縱容。郭肅一,可有異樣?”
郭肅一從身後的小太監手裡捧過石塊,緩緩的走到皇后面前:“娘娘請看,這滾落的石塊墜落,確有不少碰撞的新傷。但奴才着人上去瞧過,原本與石塊相連的地方,切口整齊,有人爲磨銼的痕跡。可見並非是假山石松動,自然滾落。”
“真是好大的膽子!把紫禁城當成什麼地方了。”宋代柔怒氣衝衝道:“皇后娘娘,此人斗膽如此,必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臣妾唯恐她接下來還會有別的手段,不得不一面提防,一面趕緊揪出這個禍害。只是,宮裡頭人多手雜,保不齊也不好查明。”
年傾歡倒覺得,想要揪出這個人一點兒也不難。“宮嬪們應該還沒有走遠吧?”她淡然一笑,目光鎖定了不遠處假山石下那一灘嫣紅的血水。“胡來喜,你去傳熹妃過來。”
“娘娘的意思是?”宋代柔不明白年貴妃的用意。莫非是她懷疑熹妃?
靜徽也微微詫異,怎的就能懷疑到熹妃身上呢?“貴妃察覺到了什麼蛛絲馬跡?”
“並不是。”年傾歡依舊覺得胸口悶悶的不是很舒服,表情也不如平日自然。“論及這宮裡心思縝密之人,熹妃似乎更勝一籌。只看她當日能察覺食盒裡鼠崽之事,便可知。皇后該給她這次歷練的機會。臣妾敢斷言,不出三日,熹妃定然能將此事查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