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難眠,早起的時候,眼睛又酸又脹,乾澀的難受。年傾歡對着鏡子,看自己略微發腫的眼皮,只覺得好笑,即便歷經兩世,自己不過還是個俗人罷了。俗人往往總有解不開的心結,庸人自擾,也被俗事所擾。“外面還沒有消息送進來麼?”
樂凝知道貴妃問的是肖氏的事情,連連搖頭:“奴婢早起讓胡來喜問過,說是還沒查到人在哪裡。奴婢心裡也是奇怪,這是人若是要尋仇,何以遲遲不動手,倘若是擄人勒索,那也該送進信兒來說說他們到底想要什麼,怎的就這麼安靜,彷彿沒有此事一樣。莫非……肖氏已經遇害了?”
這話一出,樂凝又覺得自己是多嘴了。“娘娘贖罪,奴婢是胡思亂想多了,肖姑娘乃是有福之人,斷斷不會就這麼被害了。”
“罷了,也別說這些了。”年傾歡想起了從前的種種,心裡有些涼:“懋嬪幾個女兒都沒有保全,雖然我入府伺候的晚,但那些事情我也都是聽說過了。可能正因爲她每每保不住自己的女兒,才失了爭寵的心思,久而久之也甘願沒落了。以至於時至今日,她不過還是個嬪位。否則,以她接連誕育皇嗣的功勞,以及最早入府侍奉的尊貴,成爲妃主並不是多難的事情。造物弄人啊……”
“娘娘,皇上回來了。”胡來喜匆匆的進來,匆忙的行禮張口就道:“聽御前的人說,皇上帶了個女子回來,好似就是懋嬪娘娘的侄女肖姑娘。現下人已經送去懋嬪的宮中了。”
“什麼?”年傾歡微微愕然:“皇上不是去福國寺談禪了麼?怎的一回來,就帶着肖氏?”且胡來喜用的是“送”字,這更加讓人感覺疑惑了,爲何皇上要親自送肖氏回懋嬪神身邊?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情?
“趕緊備轎子,本宮得過去看看才安心。”年傾歡顧不上猜疑,心裡真是不寧。且皇上回來了,她就得好好想想裕嬪與英答應的事情該怎麼應對。她可以信她們是清白的,可皇上卻未必會信,加上皇后那裡,雖然被幽居,卻也能大做文章,年傾歡當真覺得心亂如麻。
彼時,鹹福宮裡也是一團亂麻。
御醫們走馬燈似的換了一個又一個,端着銅盆的侍婢也是魚貫出入,不時的將染滿鮮血的紅湯換成清潔乾淨的溫水,以便更好的爲肖氏擦洗傷處止血。
“都是廢物,這麼久了,還止不住流血。宋院判呢?怎麼還不到?”胤禛動了大怒,臉色一直鐵青着不好看。“蘇培盛,還不趕緊着人去傳?”
“嗻。”蘇培盛已經打發了好幾撥人去請宋青,無奈則是他今兒不當值,太醫院根本就沒有看見人影,出宮尋找又耗費時間。眼看着肖氏流血不止,臉色越發慘白,蘇培盛也是真的沒了主意。
宋代柔更是唬的面無血色,她怕的想哭,痛的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巨大的恐懼讓她連落淚的心思都沒有,除了緊緊攥住筱麗的手,鼓勵她撐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筱麗,你別怕,姨母在這裡,皇上已經吩咐人去請宋院判了,他醫術超羣,你一定能治好你的。你別怕,姨母會一直在這裡陪着你。”
筱麗艱難的擠出了笑容,蒼白的失了顏色。卻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朝着皇帝。
“皇上……”宋代柔有些不解,錯開身子讓皇上上前。她不明白,這時候筱麗將手伸向皇上,到底欲意何爲。
“皇上,筱麗只求您一件事,好好照顧姨母。筱麗不能爲額娘盡孝,原以爲可以好好陪伴姨母,卻不想……卻不想自己這樣短命,非但不能爲承歡膝下,還要姨母痛心……求您,替筱麗好好照顧姨母,若此,筱麗死而無憾……”肖筱麗緊緊攥着皇帝的手,指縫裡盡是鮮紅的血水。“求您了,皇上……”
胤禛的眉頭緊緊皺着,十分不情願:“不許胡說,你不會有事的。朕已經讓人給你用最好的藥粉,你別這麼激動,等止住了血,你就會好起來。你自己的姨母,你一定要自己好好照顧。朕不會讓你姨母受屈,更不會讓你有事,懂麼?”
“皇上,筱麗怕是不行了……”肖筱麗只覺得身上沒有一點力氣,整個人綿軟的如同浮在素緞上的棉絲。“筱麗只是放心不下姨母,求皇上償了筱麗最後的心願。”
“不許胡說。”胤禛緊緊的攥住肖氏的手,並且將侍婢託着的藥瓶取來,將藥粉倒在筱麗胸口的傷處。
宋代柔隨即馬上那綿巾捂住那血流不止的傷口,無聲的哽咽。
“朕是天子,天下間最有福氣之人,現在朕就在你跟前,親自爲你上藥。將朕的福氣給你,如此你便一定不會有事。朕說了,一定要治好你。你千萬別睡,好好跟朕說說話,告訴朕你怎麼會在那裡出現,告訴朕那些人爲何要難爲你。朕一定給你做主,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朕都會給你做主。”
“多謝皇上……”肖筱麗輕輕的閉上眼睛:“多謝皇上,只是……筱麗太累了,想睡一會兒。”
“不要,筱麗,你別睡,別留下姨母一個人。姨母的孩子都沒有了,你就是姨母的女兒,你別睡……”宋代柔終於還是哭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的心碎。“皇上,皇上,臣妾求您了,救救筱麗,臣妾不能沒有筱麗,皇上……”
胡來喜的聲音攪擾了這樣悲傷的氣氛:“年貴妃娘娘駕到——”
年傾歡踩着急促的步子,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離得老遠,就聽見懋嬪撕心裂肺的哭聲,她怎麼能不焦急,怎麼能不難受。“發生何事?”
看一眼銅盆裡的血水,再看一眼躺在牀上面色如紙的肖氏,她亦覺得腿軟。整個內寢之中,瀰漫着血腥的味道,那感覺猶如千萬根冰冷的針,一針一針紮在自己心上,又涼又疼。“到底放生了何事?”年傾歡驚愕不已:“好端端的,人怎麼會這樣?”
胤禛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你可知宋青在哪裡,朕着人傳召他許多次?”
年傾歡自然是搖頭,一則她當真不知道,二則即便知道也不能說出來。否則宋青的性命也就堪輿了。“臣妾宮裡,有哥哥從西北帶來的止血藥,胡來喜,快去取。”
“騎朕的馬去。”胤禛急的不行:“快去。”
紫禁城裡原是不能所以騎馬走動,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可是從權宜,胤禛也顧不了這麼多,竟然將自己的御馬讓胡來喜騎。
說話的功夫,宋青竟來了。
胤禛與宋代柔一邊陪着筱麗說話,一邊錯開身子讓才進來的宋青止血,連請安都免了。宋青也是動作麻利之人,取了銀針,三兩下刺了幾處穴位爲肖氏止血。
雖然年傾歡也很擔心肖氏的安慰,但衆人皆醉我獨醒,她隱約覺得肖氏受傷可能與皇上有關。有皇上此時的態度,彷彿也說明了一些別的什麼。這種感覺雖然細微,且在這樣的時候很不合時宜,可年傾歡卻覺得格外清晰,根本就是掩飾不住的真實。
“皇上,藥粉取來了。”胡來喜匆匆忙忙的進來,將瓶子呈上。
“宋御醫,你瞧瞧這個如何。”胤禛一把接住,都沒有經過蘇培盛的手,就趕緊送到宋青面前。
宋青驗了藥,點頭:“是好藥,也正用得上。臣已經爲肖姑娘止血了,再加上這藥粉,必然事半功倍。”
說來也是奇怪,宋青的針法極好。胸口的血水越發少了,抹上藥粉,片刻的功夫,好像當真不再流血。衆人這才鬆了口氣。
彼時,肖氏已經昏睡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作用,宋代柔竟覺得塗了那藥粉,筱麗的臉色都有所好轉,身子也回暖了些。“多謝皇上,多謝妹妹,多謝宋院判。若是沒有筱麗,臣妾當真……”
“姐姐別難過,皇上在這裡,福澤庇護着筱麗,她一定不會有事。何況吉人天相,現下也轉危爲安了。姐姐切莫太難過,若是病倒了,誰來照顧筱麗呢!”年傾歡也總算是落下了心口的大石,整個人輕鬆了不少。“今日之事兇險,幸虧是遇到了皇上,送筱麗回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胤禛臉色鐵青,卻一點沒有好轉:“蘇培盛,你傳朕的口諭,讓隨行護駕的驍騎營統領帶隊,圍剿那些山賊。留個活口,朕要問清楚,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謀逆造反。”
“嗻。”蘇培盛趕緊退下去。
年傾歡這才聽出了話音兒:“皇上是說,您回宮的途中遇上了山賊?”
“是否山賊尚且難說,朕疑心此事乃是有人故意爲之。旁的也不多說了,幸虧筱麗前來送信,爲救朕還負了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胤禛回頭看了一眼睡夢中的肖氏,竟不自覺的展露笑容。
這笑容在宋代柔眼裡看來,竟如霜寒,冷的叫她哆嗦。“皇上遭暗算想必也累了,又送筱麗回來,折騰了好一會兒。不如請貴妃娘娘陪同您先回養心殿歇歇?”
“不必,朕想在這裡多陪肖氏一會兒。”胤禛的態度倒是很強硬。
宋代柔只覺得又一塊大石頭,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壓在心上,痛不可當。難道皇上真的要納筱麗爲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