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璋乖乖認慫,直接承認了劉備對梓潼、葭萌關和其他涪江以北領土的臨時軍事控制。
雖說這個結果也在使者董和的預料之中,他來就是爲了爭取此事的。
但過程能這麼順利,還是大大出乎了董和的預料。他免不了要對劉璋的“大義凜然”、“以討逆大業爲重”吹捧了一番,友好飲宴數日,各種歌功頌德,然後就飛馳回梓潼,向劉備覆命。
梓潼離成都三百多裡,董和騎馬日行百餘里,兩天半便趕到了。抵達梓潼時,已是五月下旬過半。
換個角度說,到了這一步,劉備的佔領區距離成都、最近的地方已經只剩三百里了。
劉備得知董和回來覆命,當然也非常重視。一見到董和就噓寒問暖,安慰有加。
此番入川,董和幫著勸降費觀、出使劉璋,有這樣的功勞,將來當個大郡太守,也沒人會說什麼了。目前的巴西太守纔剛剛封了沒幾天,暫時沒必要挪動。
如果未來益州戰事有了新的進展,能得到更多土地,另找肥饒之郡交給董和管理,也順理成章。
董和也把出使經過細節,一一向劉備彙報,劉備還喊了龐統在一邊旁聽。
得知劉璋完全沒有反抗,說什麼是什麼,劉備也有些意外,便向龐統諮詢:
“士元,你覺得此事主何徵兆?季玉將來會徹底跟我們一條心、從此不再反覆麼?”
五月底的蜀地已經頗爲溼熱,龐統搖著他的小扇子晃悠了幾下,略顯猶疑地說:
“一方諸侯之位,何等尊貴?除非是吃盡了苦頭,被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不然誰肯輕易拱手讓人、做個無權的富家翁?
如今天下,能夠指望徹底臣服於主公的,也就袁青州和劉琦公子,他們畢竟不曾真正南面稱孤、大權獨攬過。
劉璋卻不同,他畢竟是南面稱孤十餘年了,應該拿袁紹、劉表來對比。就算吳懿此番戰敗,折了他三萬兵馬,那也不如袁青州和劉琦公子當年那般絕境。
故而屬下以爲,還是料敵從寬爲好。我們也希望劉季玉從此甘居人下,但也不能完全不防他反覆。”
劉備聞言,皺了皺眉,還以爲是龐統過於多疑,總是想“治未病以爲功”。他也就開誠佈公地追問:
“若是他還有此心,那爲何這次服軟得這麼徹底?他要抗爭,現在就該抗爭。
不然現在認得那麼痛快,將來想舊事重提,怕是也不好找藉口了,反而落下出爾反爾的罵名。”
對於這個反問,龐統非常乾脆地搖搖頭,飛快地敏銳指出:“那不一定,或許現在立刻服軟,服得如此乾脆,就是劉季玉想要隱忍以消除主公的戒心呢?
至於他爲什麼選擇現在隱忍、將來發作,也不難解釋。我設身處地思之,多半是因爲曹操最近雷聲大雨點小,之前聲勢烜赫,說要與主公爭雄,結果夏侯淵先上了,被我軍打得連戰連敗,而夏侯淵又能打得吳懿楊懷高沛連戰連敗。
這種情況下,如果曹操的大軍真能銜接順暢,直接入川,與我軍的主力對峙。那劉璋還有可能敢生異心、爭取一下他自己的權柄土地。但現在偏偏曹操來晚了,而且是聲勢放出來、實際行動卻沒跟上,這節骨眼上劉璋怎麼敢亂來?
就算劉璋心中有怨氣,也該等曹操真來了,我軍跟曹操全力搏命、沒有餘力顧及他了,他纔會有膽子談條件。
換言之,我軍此番能兵不血刃、還不撕破臉,就拿下梓潼、葭萌等地,乃至整個涪江以北,都要謝曹操的口快手慢了。”
還能這麼看問題?
劉備原本心中也隱約有這樣的想法,被龐統一語道破後,忽覺豁然開朗。
確實,這件事上,曹操好像還真就給自己打了助攻了。
曹操把威嚇的聲勢放了出來,把劉璋逼得不得不抱團取暖。但曹操的實際行動又沒跟上,讓劉璋想抱完大腿後立刻坐山觀虎鬥,也無從觀起。
這麼看來,曹操在這件事上實在是太失敗了。
想明白這一點,劉備也忍不住感慨:“曹賊素來詭詐多謀,平生從不做這等爲淵驅魚的蠢事。看來這次,他是真被馬騰牽制得措手不及了。
也不知道馬騰那邊,究竟鬧出了多大的亂子,讓曹操本擬四月中就出兵秦嶺,如今五月底了還沒來。這已經整整拖了一個半月了,估計總共能拖上兩個月。”
(注:“爲淵驅魚”跟爲人作嫁、火中取栗意思差不多。但“爲淵驅魚”是《孟子》裡的,劉備只能說這個。另外兩個近義成語漢朝時還沒出現。)
因爲蜀道艱難,秦嶺險峻,哪怕劉備有派出板楯蠻士兵翻山哨探,也只是在陳倉道口以南偵查。想了解關中平原乃至隴西發生了什麼,還是有點難度的。
關東那邊,諸葛瑾和關羽的消息或許會比劉備更靈通,但他們要通知劉備,也得繞個大彎子。如果不是特別緊急的新變故,關羽也不會隨便用六百里的加急送信。
如今還沒有更細節的消息送來,只能說是曹馬糾紛的進展還在預料之中。
花開四朵,各表一枝。
在曹操、劉備、劉璋、馬騰的四方明爭暗鬥中,最後落地的那隻靴子,毫無疑問要數馬騰了。
因爲西北的變故,讓曹操雷聲大雨點小,反而在巴蜀問題上幫劉備助攻了一把。
如此重大的影響,自然很有必要讓人看看建安十一年的春夏之際,西北大地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時間線且回溯到建安十一年的三月,也就是原定的曹操大軍翻越秦嶺的時間點之前一個月。
曹操如今掌握天下之半,擁兵五十萬。但爲了防止關東之地出現太多破綻,他思前想後,覺得至少還要在東部留下三十萬大軍,穩守應對諸葛瑾、關羽、趙雲等輩。
在西線兵力相對不足的情況下,曹操想要跟劉備決戰,肯定要儘量調集各方勢力,近在隴西和涼州的馬騰,當然成爲了首選。
去年夏侯淵初去漢中時,馬騰還忙於誅殺韓遂,並沒有能跟著南下。但到了去年冬天時,韓遂已經被殺,馬家的軍隊也騰出手來,還休整了一個冬天。
馬騰本人也因爲殺韓遂之功這個藉口,被曹操封爲驃騎將軍,按說他既然受了許都朝廷如此重賞顯職,爲許都朝廷再出把力,也是應該的。
所以,在馬騰就任驃騎將軍之後的一個多月裡,曹操一直在爲這事兒鋪墊。
他也拿不出太多糧草去專供馬騰,隴西也太遠了,轉運困難。所以曹操並沒有打算給馬騰提供糧草,只是希望馬騰靠西涼放牧自籌。在少提供糧食的情況下,曹操還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金銀珠寶賞賜,和絲綢絹帛了。
從二月初到三月中,曹操幾乎是三天一筆黃金,五日一筆綢緞,如海水般花錢賞賜馬騰,還包括馬騰帶來許都的衆將、幕僚,以結其心。
馬騰雖然也是一方諸侯,但西涼之地苦寒,從桓靈時開始就窮得不成樣子。在過去的整整五十年裡,西涼人除了跟著董卓搶劫那幾年闊過,其餘時間都沒見過那麼多錢。
面對曹操隔三岔五的賞賜,馬騰自然也有些迷失自我,對於曹操希望他合力出兵的事情,也就沒那麼牴觸。
何況當時馬騰本人還住在許都,剛受封驃騎將軍不過一個來月,還沒找到藉口回涼州呢。
如果不答應,曹操都未必肯放他走。只有答應了出兵,他纔有藉口回涼州調動部隊,這也有利於他的個人安危,馬騰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所以,整個三月期間,曹操和馬騰也是互相拉扯,瘋狂賞賜。同時曹操進一步收買籠絡馬騰下面的部將,希望培養那些人越過馬騰直接向朝廷效忠的心。
但這種曹馬合流的關鍵節骨眼上,關東的諸葛瑾豈會錯過這個機會?
普天之下,唯有諸葛瑾這個穿越者,是知道西涼馬家背後有反骨的。
也只有諸葛瑾知道,馬家是有“在馬騰本人被曹操扣在許都的情況下,仍然鬧出事情”的潛力的。
馬騰的好大兒馬超,歷史上就沒在乎父親的死活。
所以,在曹操拉攏賞賜馬騰的情況下,諸葛瑾便按照他跟劉備通過氣的那套方略,用細作往曹操佔領區大肆散播謠言。
就說“曹操素來喜歡用新附軍當炮灰,當年袁紹的降軍就被曹操用來跟袁尚死磕,消耗得很慘。
去年張魯的降軍,也被曹操派去打釣魚城,結果都跟張飛魏延拚光了,楊昂楊任全部慘死。
連官渡之戰前投曹的張繡,最近都剛剛被夏侯淵賣了、死在巴西戰場。
要是西涼馬家給曹操當馬前卒,下一步絕對會被賣,曹操給馬騰驃騎將軍,就是想騙光馬家的家底。”
這樣的謠言傳到許都時,曹操當然非常重視,勒令各種嚴厲壓制,查出是誰散播的就嚴懲。
雙方的細作戰不知有多激烈,爲了造勢,諸葛瑾也著實犧牲了一些細作,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最終,曹操在許都、在潁川周邊倒是控制住了局面。但外圍地區的謠言散播,卻始終沒能完全壓住。經過一個多月的擴散,到曹操臨起兵之前,這些謠言居然都傳到涼州了。
最終,傳到坐鎮涼州的馬超耳朵裡,他果然非常懼怕被曹操當成炮灰、去跟劉備拚光,然後就生出了自保的念頭。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
只是,時移則勢異。
馬超的反應,雖然和歷史同期差不多。
但曹操的應對,卻因爲曹操勢力的相對削弱、跟歷史同期有了極大的變化。
諸葛瑾的計策,最終被蝴蝶效應推到了一個所有人都難以預知的深水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