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幫夏侯淵定下了計策,指望半靠斷糧、半靠假消息嚇人,逼迫吳懿儘快崩潰投降。
夏侯淵當然也不會含糊,當天就開始實施這個計謀。
一邊繼續加固剛搶來的吳懿舊營,確保即使將來劉備追過來,自己也能多抵擋幾天。
同時也是確保徹底堵死封死吳懿的糧道和退路,也掐斷吳懿和葭萌關、閬中方向的通訊聯絡。
只要做到了這一點,就算劉備來了,但只要劉備沒打破夏侯淵現在堵口的這座大營,吳懿也不知道劉備來了。這種信息差,就能便於賈詡的騙術施展。
另一方面,夏侯淵也是當天就派出了細作,往西北方向的吳懿新營散播假消息。
甚至還驅趕了一些因爲戰亂而被迫逃散的百姓,往位於吳懿背後的河池縣方向遷徙。賈詡斷定這些百姓肯定會被吳懿攔截,然後他們就會得到他希望吳懿知道的消息。
吳懿並非智力謀略多高的存在,而他麾下的楊懷高沛就更是草包。
所以賈詡的攻心計,很快就被楊懷高沛照單全收了——別看賈詡此前用計,五戰五敗,被諸葛亮龐統輪著將計就計反制、摁在地上摩擦。但那只是因爲對手太強罷了。
讓賈詡出手來騙騙楊懷高沛,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僅僅一天之後,楊懷高沛就在巡營時抓了不少亂逃的百姓。他們甚至都沒有嚴查那些百姓是從哪裡來、往哪裡去的,只是聽了其中一些“百姓”的恐慌傳言,就直接信了。
然後楊懷就火急火燎來求見吳懿:“將軍不好了!河池縣等地有不少百姓往咱這兒逃了,說是陳倉道口有曹操大軍翻越秦嶺、要入蜀增援夏侯淵!
要不了幾日,等曹操大軍過了河池,我們就要被曹操和夏侯淵前後夾擊了!唉,真是一步輸步步輸,當初怎麼就選了這麼條退路。難怪我們讓夏侯淵回陽平關後,他還堵著路口不走,原來是夏侯淵的強援到了!”
吳懿聞言,也是大吃一驚,但他還算相對有腦子,很快注意到一些問題:“河池縣逃來的百姓?從哪邊來的?東南邊還是西北邊?”
楊懷被這麼一問,才發現有些不正常,因爲昨晚遇到的百姓,多是從東南來的,也就是從陽平關方向來的。只有極少數是從西北邊河池縣方向來的。
如果他稍微多動腦子想一想,就有可能看穿:那些所謂的從西北邊河池縣來的百姓,說不定也是悄悄繞過吳懿紮營的這段山谷,走山坡繞路到西北,然後再折返往東南、故意被吳懿軍遇到。他們就是賈詡派來,故意散播假消息擾亂人心的。
可惜楊懷高沛沒這個腦子,哪怕被吳懿提醒,還是稀裡糊塗糊弄過去了,只說遇到的逃散百姓太多太亂,來不及一一留心,也沒扣下,問過話就放走了。
吳懿心中縱有幾絲疑惑,也抓不住證據。但他知道,這種消息一傳出,軍隊士氣肯定會受打擊。
他暗道要遭,連忙親自帶著親衛巡營暗查、試圖闢謠。但是已經晚了。
哪怕吳懿說破嘴皮子,告訴大家“曹賊馬上要親統大軍入陳倉道增援夏侯淵”的消息是假的,奈何普通的益州軍士兵甚至是軍官,全都不信啊!
曹賊要來的消息,已經先入爲主了。闢謠的人跑斷腿也闢不了,反而大家會覺得你這是在故意騙人安穩軍心。
吳懿氣得那叫一個跳腳,揪著楊懷高沛就怒罵:“你麼怎麼帶的兵!掌兵多年連軍中要嚴查肅清謠言都不知道麼!隨便逮住幾個細作說什麼就任由他們散播,簡直自亂軍心!”
楊懷高沛被辱罵,下意識也有些慚愧,但很快就不在乎了,反而生出怨恨——他們本就不是很服吳懿,覺得吳懿是空降來奪龐羲兵權的,加上如今又自覺陷入絕境,難免愈發自暴自棄。
只聽楊懷突然冷聲說道:“吳將軍!我敬你叔父乃是當初何大將軍的嫡系部曲,覺得你也算將門之後。但你也別欺人太甚!
如今不比往日了,你們聽信讒言,勸誘主公強行出兵,結果一敗再敗!事到如今,我們在此困守,又有什麼用?難道還能再爲主公效力麼?前後強敵夾擊,我們就是再拚,也不過白白送死,還折了這兩萬多弟兄!”
吳懿聞言一驚,下意識要摁劍柄,又看對方兩人都神色不善,便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以眼神觀察了一下週邊侍衛,然後沉聲說:“伱們待要怎樣?”
楊懷也對吳懿有所忌憚,加上還沒到徹底撕破臉的時候,便稍稍收斂。
而一旁的高沛,顯然是提前跟楊懷商量好了的,這時候開始接話:
“吳將軍,識時務者爲俊傑,我們也想過了。要是劉備來得早,跟我們夾擊夏侯淵,把夏侯淵打回關內,劉備會放我們回葭萌關?到時候他肯定會藉口主公不顧同盟協調擅自出兵,要逼我們歸順於他。
要是曹操來得早,曹操跟夏侯淵夾擊我們,我們就更沒活路了,只有投降曹操才能保住活命。
所以,無論怎麼選,我們今日陷到這種絕境,已經不可能再回去爲主公效力了,要麼投劉備,要麼投曹操,反正回去是回不去的——你覺得呢?”
吳懿深呼吸了一口,他也想過立刻拔劍,並且招呼中軍帥帳的侍衛們把楊懷高沛拿下。但眼下大敵當前,要是再內訌,這兩萬多人絕對瞬間崩潰。
而且楊懷高沛來見他,也帶了衛隊,只是沒有進入中軍帳,要是動手之後稍微拖延幾秒,外面的衛隊也火併起來,局面就不好說了。
吳懿畢竟沒有提前埋伏好足夠多的心腹刀斧手,他今天壓根兒就沒提防楊懷高沛竟生出異心了。
好在楊懷高沛也不是非要造反,他們只是說未來得投劉投曹選一個,這樣雙方還沒算徹底撕破臉,也就給了吳懿圓轉的機會。
吳懿腦中飛速運轉,看似想了那麼多,其實也就猶豫了三四秒。最終他果斷決定還是先懷柔穩住,便連忙賠笑說道:
“二位所言,倒也不無道理,懿此前見事不明,如今纔算是撥雲見日,茅塞頓開。我也知道要重歸梓潼,已無可能,但不知二位以爲,奉劉奉曹,該當如何抉擇?”
楊懷高沛見吳懿也願意跟他們一起當叛徒,便鬆了口氣,當下說道:“事已至此,當然是看曹操和劉備誰先來,我們就投誰。不過以如今情況來看,肯定是曹操先來了!
而且曹操已經佔據天下半壁江山、人口田土,劉備所佔,不過天下三成。總得來說,還是曹強劉弱,既然背棄了故主,當然要投個更強的。否則將來曹操滅了劉備,我們難道還要跟著再投一次、受兩遍辱不成?”
對於一個忠於故主的人而言,能夠不投當然最好還是不投。如果被逼到了一個已經不可能再忠於故主的位置上,必須投一個,那一半人都會選擇慕強。
當然,具體執行層面,還要看己方跟另外雙方的歷史恩怨。
歷史上劉禪被鄧艾偷渡陰平時,滿朝都勸他降魏(主要是譙周勸),就是因爲魏強,你逃去東吳的話,只是受辱兩遍罷了。
歷史上夷陵之戰時,黃權被分隔在江北,必須投魏投吳選一個,最後也投了魏——當然這個選擇裡,還存在對東吳背盟的仇恨考慮。
所以,楊懷高沛這種沒什麼追求的人,只看紙面數據人多人少、來決定投奔前途,也是很正常的。
但這話聽在吳懿耳朵裡,卻大有問題。
他暗暗戒備但又語氣平穩地反駁:“二位將軍何以如此不明事理?我等忠於主公,如今是陷入絕境,不得已才起了投獻之心,既然如此,劉備是友軍,曹賊是敵軍,爲何敵我不分?再說,曹操未必就能比劉備來得早。”
楊懷見吳懿還否定他,心中也有些緊張,想發難,但他們也準備不充分,此刻正是麻桿打狼兩頭怕。
兩人相視一眼,最後高沛出來打圓場:“吳將軍所言也不無道理,既然如此,我們就靜觀其變,看到底是曹操先來還是劉備先來,如何?反正我們不願意這兩萬多弟兄白白送死了!
我們也不是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反正投誰都是投,但誰能不讓弟兄們死,我們就投誰!”
吳懿也怕立刻逼急了他們,就先應承下來:“好,那就先觀望一下。不過這段時間,一定要謹守營寨,而且絕對不可以再亂聽妄言,要是敢動搖軍心,休怪軍法無情!”
楊懷高沛只能先表面應承著,但內心已經定下決心:以後再也不能單獨來中軍帥帳求見吳懿了,下次必須在帳外見,或者至少允許自己的親衛在帳篷門口等著。
當日的衝突,最終以吳懿和楊懷高沛各有畏懼、而草草收場。
雙方明面上達成了一個脆弱的默契,但實際上具體情況會如何發展,就不好說了。
如果吳懿的忠告,能夠被嚴格執行的話,這支益州軍倒也能穩住局面。
但可惜的是,夏侯淵身邊還有賈詡。賈詡哪裡會給吳懿時間慢慢想?他當然要極限施壓了。
所以,就在吳懿穩住楊懷高沛後僅僅兩天,夏侯淵居然向吳懿派來了勸降使者。
使者的一番威逼利誘,很快讓吳懿內部的脆弱默契,被打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