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收到諸葛亮回覆的指示,魏延便緊鑼密鼓地做好了堵漏準備、足以應付敵軍的各種取巧奇襲。
不過,魏延終究是被動的一方,他不能決定夏侯淵什麼時候動手、什麼時候發現“戰機”,更不能提醒夏侯淵。
魏延能做的,終究只是靜靜等待,等賈詡發現諸葛亮早已發現的“漏洞”,然後送貨上門。
好在賈詡也確實沒讓諸葛亮和魏延失望。
在魏延收到諸葛亮回覆後的十天左右,賈詡終於通過近期負責偵查勘測的將士們蒐集到的情報、規劃了一套新的攻城戰法,紙面推演後,覺得還頗有幾分可行性。
賈詡就立刻找到夏侯淵,積極獻策。
聽說終於有招了,夏侯淵當然是非常熱切:“哦?請文和但說無妨!”
賈詡也不廢話,直接指著地圖說:“斥候連日圍繞這魚鉤山勘察,見其餘各面,都是懸崖峭壁直插江中。
唯獨北側凹陷之處,足有一道百餘步寬的沙洲泥灘,伸入江中。應是歷年江水夾帶泥沙、在此沉積所成。
如今已是入冬,西漢水(嘉陵江)水位每日下降,江底亂石日漸浮現。到時候這片沙洲只會變得愈發寬廣,易於登陸集結部隊……”
夏侯淵聽到這兒,眉毛微微動了一下,他也是知兵的,已經大致猜到賈詡想說什麼了:“文和的意思,莫非是……”
賈詡點點頭:“沒錯,我以爲,魏延終究兵力不足,其麾下戰士應不到萬人。而釣魚山面積廣大,東西長達十里,南北寬也有三裡。
尋常情況下,那麼大的面積圍成一座城池,至少要數萬雄兵才能守住。魏延能僅以不到萬人守下來,完全是仗著此地奇險,只要把重兵集結在東牆一線即可。其他三面長達二十里的沿岸,都是懸崖峭壁,幾乎無需留兵。
既然如此,若是我軍到時候再在正面展開一次強攻、多備一些攻城武器。讓魏延覺得我們這些日子,是在打造更多更強的器械,才暫緩強攻的,他必然不會生疑。
只要正面攻戰死傷慘烈,他一定會把全部預備隊都投注到東牆正面和釣魚山主峰。到時候我們再以精銳小隊,摸黑迂迴到北岸沙洲處登陸集結,然後用撓鉤繩索攀援越過最險要的一段崖壁,後續就能靠山坡小路,慢慢繞到崖頂……
到時候天降奇兵,前後夾擊,或者乾脆先在敵營中放起火來,讓他們不明虛實,陣腳大亂,自可一戰破城!”
夏侯淵怦然心動,不過出於主帥的持重,他思索再三,還是穩健地追問:“那地方,爬的上去嗎?”
賈詡:“我曾經聽聞,八年之前,劉備麾下的關羽、諸葛瑾,曾在豫章殲滅涇縣山越豪帥祖郎以下諸部,其中位於黃山險峻的兩部山越,就是被諸葛亮以所謂‘仙術’,登山飛昇如履平地,最後前後夾擊所敗。
我這人素來不信鬼神,什麼仙術之說,必然是荒誕詭詐,說到底,必是諸葛亮善於工巧,製出了能夠攀登險山的器具。
此番曹公令將軍入川前,也曾重金讓人尋訪民間諸般山地作戰的器具、軍械,我也曾見過一些登山越險的器具,不知是不是當年諸葛氏所作、遺落流傳。
但就算有所不同,道理應該也是相通的,將軍自可讓人批量趕製實驗。如若可行,再行不遲。而且將軍要假裝正面佯攻,也得打造新的更大的攻城武器,才能虛實相應,瞞過魏延,這同樣需要時間。兩手並進,便不怕耽誤了。”
夏侯淵一想,確實很有道理,立刻就吩咐全軍各部各自分工準備。
原來,曹操在決定打張魯之前,就考慮到了翻越秦嶺的山地戰困難。當時他就重金重賞求賢,尋找各種可能對戰事有幫助的輔助方案。
而當年諸葛瑾幫著出點子、諸葛亮幫著完善落地的全套登山裝備,畢竟已經問世八年之久。雖然諸葛兄弟有意保密,軍中的原版始終沒有泄露,但當年用過這些器械的山越族人、丹陽老兵,總有口風不嚴,口口相傳說出去的。
外人通過一星半點的語言描述、得到啓發後另行研製,雖然比諸葛兄弟的原產依然差得多,但也能用,至少對攀登懸崖是有幫助的。
戰爭時期,雙方對軍事技術的關心都是非常重的,弄不到原版、按照其思路和目標弄個替代品也不難,畢竟隔那麼多年了。
夏侯淵讓軍中工匠一邊打造更多重型攻城器械、尤其是讓大家羣策羣力,想想看有沒有辦法改良葛公車、讓葛公車可以推上相對更陡峭一點的山坡,哪怕犧牲一些性能和防禦力也行。
這樣纔好確保後續的正面佯攻看起來更真實、更能騙過魏延。
另一方面,其他一部分工匠則被勒令趕造各種輔助登山的器械,並且投入實際攀崖測試。
這些活兒費時自然都不少,所以很快又是十幾天過去。
夏侯淵也不知道責罰了辦事無能的工匠多少次,總算是弄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這才重新變臉,又重重賞賜了其中有立功表現的那些工匠,也算是“恩威並施”了。
時間眼看來到十一月下旬,這天已是二十六日。
夏侯淵讓部隊飽餐犒勞,折騰了一上午,然後嚴兵整甲,派出數萬大軍,在釣魚城東牆外重新列陣。
陣前除了上一次強攻時就有的雲梯、投石機、衝車之外,還多了一些改良後的葛公車。
新式葛公車看起來更輕更弱,防護也不強,但重心卻是愈發低矮穩定,能夠推上更陡一些的坡度。
這也算是特殊時期、爲了獲得更好的戰場通過性和地形適應性,而犧牲了一部分戰鬥性能。
魏延聽到外面時隔二十多天再次鼓角齊鳴,也是第一時間登上東牆城樓督戰,觀望敵情。
仗著自己有望遠鏡,魏延隔著幾百步就能細細看清曹軍攻城武器的外觀變化細節,略一琢磨,也就知道這些葛公車肯定是做過了適用性改良。
魏延心中不由暗忖:“二十天前,夏侯淵就是因爲葛公車不能上坡、拿下第一道東牆後無法攻擊到第二道內牆,被困在中間的‘甕城’地帶而敗北。
這次他的改良,肯定是重點針對這方面的。不過問題不大,葛公車本就是二位諸葛先生所造,他們留下的剋制之法還不夠我用麼?而且這釣魚城兩道牆體,被我加固了二十日,遠非當初進攻時可比了。
倒是曹軍來得突然,莫非其他方向也有陰謀?而且今天都快正午了,曹軍如果想強攻,怎麼會這麼晚纔出戰?現在開打,打一個下午天就黑了,肯定是如孔明先生信中所言,想要摸黑另有陰謀!”
魏延按照諸葛亮給他的信裡的注意事項,一點點排查,很快發現了不少疑點,也幾乎就要判斷出、夏侯淵今天就是佯攻打掩護、實則另有圖謀。
沒辦法,因爲夏侯淵還真就是這麼想的——他沒指望這些更弱但兼容性更好的葛公車能破城,他本來就是打消耗拖時間的。
爲了掩護一會兒從江邊崖底爬上去偷襲的部隊,他必須確保正面戰場的戰鬥持續到天黑。只有一直保持壓力,魏延纔會把預備隊都調上來,導致後方空虛。
但如果一大早就來佯攻、佯攻一整天直到天黑,那得額外多死多少人?所以既然是佯攻,午後再開始,就能少死傷一半人。
很快,曹軍的正面攻勢就又拉開了。
又是矢如雨注、又是投石機互砸壓制、又是葛公車臨城後滾木礌石灰瓶金汁齊潑……這些日常細節無須贅述,總而言之跟二十天前那場激戰沒多大差異。
曹軍不斷消耗著人命,雖然也偶有殺傷到魏延麾下戰士,可雙方的傷亡交換比,曹軍絕對是血虧的。
新式的葛公車,面對魏延繼續加固的兩道城防,也沒能表現出更好的實戰效果。魏延用諸葛家第一手的反制手段,始終保持著戰場的韌性,甚至還能有餘力保留預備隊隨時待命、確保其他方向也都有必要的值守兵力。
最“陰險”的是,魏延明明在其他陣地都有值班哨兵,但他做得很隱蔽,都是按諸葛亮的吩咐,放的“暗哨”,敵人從遠處根本看不出來。
隨著正面戰場越打越激烈,魏延讓後方其他陣地的哨兵都把旌旗放倒,一副“前線吃緊、所有人都上前線支援了”的樣子。
天色終於熬到了天黑,夏侯淵又付出了幾千人的傷亡、正面戰場打得慘烈不堪時。
由路招帶領的曹軍水路偷襲隊,終於從上游放下船來,摸黑在釣魚城北面江灘凹口處悄咪咪登陸,然後稍作整隊,開始用新趕造的攀巖工具,沿著山壁往上爬。
山壁臨江之處,其實也不算高,就十幾丈。爬上七八丈後,再走幾段盤山陡坡,就能爬到上面開闊地。
這一手看似很冒險,但還真不能怪賈詡攛掇夏侯淵賭運氣——因爲兵家名手在面對釣魚城一籌莫展時,多半會想到這招死馬當活馬醫,搏一把。
歷史上一千年後,蒙古軍在圍攻釣魚城十幾年沒打下來後,就讓漢奸大將汪德臣用過這招、試圖從釣魚城的碼頭區悄悄登陸、攀登繞後偷襲。只是汪德臣的偷襲被宋軍發現了,汪德臣本人也被擊斃在那次偷襲中。
此時此刻,賈詡勸夏侯淵讓路招帶領這支繞後偷襲部隊,戰術上其實跟蒙哥命令汪德臣時如出一轍。
只能說釣魚城的地形擺在那裡,實在沒有別的選項了,只能是“所見略同”。
此時此刻,路招帶著一批曹軍中最擅長攀援的精銳爬了一會兒,先頭部隊總算爬上了七八丈高的垂直懸崖區、踏上了可以步行的沿崖陡坡,正要稍稍整隊衝鋒崖頂。
突然,山崖上原本被放倒的旌旗又都立了起來,被魏延緊急派到北岸沙洲崖頂督戰的副將卓膺,也衣甲鮮明的露臉了,還大手一揮:
“放箭!丟滾木礌石!”
路招聞聲,剛驚愕擡頭,就被一塊崖頂墜落的百斤大石砸中頭盔,瞬間連頭帶盔砸得凹陷到胸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