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長傷勢可無礙了?怎麼又中箭了?主公既以方伯重任相委,雲長何必身先士卒、親自衝陣破敵。這種事情,以後可要三思吶!”
關羽趕到郯城後的第二天,一大早剛剛換好藥,就遇到了一個很強勢的訪客,對他的魯莽冒進指手畫腳,偏偏關羽還沒法反駁。
毫無疑問,如今在徐州地界上,有資格對關羽這樣指手畫腳的人,也就是諸葛瑾了。他進門都不用等候,下面的人還沒通傳,就能直接闖進來。
諸葛瑾是很擅長明哲保身的,所以大範圍的運動戰、追擊戰,他很少親臨一線指揮,甚至連視察都很少去。往往要坐鎮後方,等前面塵埃落定了,他纔跟港片裡的tz一樣姍姍來遲。
畢竟張遼追擊夏侯淵時,身邊只有三千騎兵都不到,夏侯淵雖然敗逃,卻還有一萬大幾千人在身邊。萬一夏侯淵突然掉頭殺個回馬槍呢?張遼武藝高超還能逃,諸葛瑾要是親臨一線不是給人添麻煩麼。
關羽明明是立功受傷的狀態,別人都得哄著他,諸葛瑾這麼說,關羽卻很謙虛,連連解釋:
“以後不會如此了,就算身先士卒,也不會追求突陣斬將了——此番不是被夏侯淵氣到了麼,這廝還有臉說我平生以少勝多,都是欺負南蠻弱旅,跟中原豪傑對陣就贏不了。我這才傲氣上涌,斬他幾個聊以自表。
此番大勝,不日定然威震中原,下次再想斬將,只怕敵將不敢身先士卒了。”
關羽說這話時,半是解釋,半是落寞,頗有幾分惆悵。
諸葛瑾拍了拍他手臂:“不同的年紀有不同的活法,雲長天下名將,年過不惑,就該往帥才上下功夫,順勢而爲,有何不好。”
關羽也知道諸葛瑾說的是推心置腹的大實話,當下表示受教。
諸葛瑾又問起,這傷情可需要從後方請華佗來親自看,關羽連忙表示不用,還把拆下來的繃帶拿給諸葛瑾看,上面都沒什麼血污了,可見癒合得很快。
等華佗特地趕來,這點傷只怕徹底痊癒了。
聊完傷情,關羽很快就關心起反攻的部署。
他這邊剛剛奪回失地,正有些茫然無措,覺得下一步可以反攻的目標太多,戰場正面太寬泛,不知當以何處爲重點。
當然,如果給關羽時間,慢慢梳理慢慢策劃,他也是能想明白的,只是怕延誤戰機。
而且他養傷期間,心思也不定,統籌效率往往低下。現在終於有諸葛瑾可以問了,爲什麼不問呢。
能省腦子直接抄答案,總歸是爽的。
而諸葛瑾顯然來郯城之前就想好了一切,應對非常胸有成竹:
“此事雲長儘管安心,你我戰前不就約好了麼,子敬、仲達所部,僻處蒙山,夏侯淵主力敗退之前,他們不能貿然從沭水河谷殺出,以免被敵人堵口埋伏。他們這一萬多人,本就是要作爲反攻時的主力使用的。
那天文遠、公瑾他們擊敗夏侯淵、逼著夏侯淵折向正西逃竄後,公瑾就按我將令,分出信使人手去莒縣、諸縣通報,約定反攻。爲了搶時間,仲達還用了信鴿。
如今仲達和子敬已帶著萬餘丹陽兵和徐州本地士卒,輕裝西進,穿越蒙陰穀道,諸縣之兵西取東莞、莒縣之兵西取陽都。各攜半月行糧,不帶車重,或可一鼓而定。
文遠、國讓、義公,可稍作休整,隨後西渡沂水,取東海位於沂西的重鎮蘭陵。夏侯淵新敗之下,必然不能固守。”
關羽和夏侯淵那場朐縣決戰,高順和魯肅本來就沒趕上。他們離主戰場太遠,又要沿著沭水河谷殺出蒙山山區才能趕到戰場,太容易被夏侯淵各個擊破,所以關羽和諸葛瑾戰前就達成了一致意見,把高順和魯肅留作戰後反擊的力量。
現在這支力量總算是用上了,正好用來擴大戰果。
關羽對於這個計劃倒是不反對,但聽了諸葛瑾安排的行軍路線,還是稍稍捏了一把汗。
他覺得,莒縣和諸縣的守軍,如果走沭水河谷先離開蒙山山區,再往西轉入沂水流域,攻打瑯琊西部的東莞、陽都,那樣才比較穩妥,至少能保證己方的糧道暢通。
但這樣的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要繞路,速度慢,無法實現突然襲擊。
諸葛瑾關照高順和魯肅執行的方案,是直接從蒙陰穀道往西翻,那裡沒有河也沒有能通牛馬車的大路,就只能靠兩條腿行軍了。
好在莒縣到陽都翻山的路程也不遠,兩三天就走到了。這跟歷史上魏延後來的“子午谷”計劃的難度,還是有天壤之別的。沂蒙山的險峻也遠不能和秦嶺相比。
而漢軍如今在便攜式軍糧方面,做得也比較好,諸葛瑾讓高順和魯肅儘量多帶魚乾和其他高熱量的乾燥熟食,每個士兵靠自己體力額外揹負半個月糧食不成問題,也就不用像“子午谷奇謀”的魏延那樣、分出一半“負糧軍”專門背糧食了。
如今農曆十月下旬,也還沒到山東地區沂蒙山下雪封山的時候,正好趁機攻擊。
關羽聽諸葛瑾把這些細節都規劃明白了,想必魯肅的執行也不會出紕漏,他也就沒那麼擔心了。
最終,他只是嘆息了一聲:
“別的都好說,就怕陽都、東莞等地堅守死守,要是拖上十日以上,翻山攜帶的行糧吃完了,還沒破城,那就棘手了。我不擔心子敬和仲達攻城的能力,只擔心他們打得不夠快。”
諸葛瑾:“這個儘管放心,陽都、東莞等地守軍,都是臧霸、孫觀、孫康等留下的老弱。我已派小股騎兵部隊從郯城出發,往西北而行,到時候能和仲達、子敬在當地會合。
這些騎兵不需要參與城池攻堅,只是讓他們把夏侯淵的敗訊儘快帶去、充分散播開,擾亂守敵士氣。另外,我還自作主張借了兩件東西,沒來得及跟你商量,雲長不會怪我吧。”
關羽這纔好奇道:“借了何物?”
諸葛瑾用扇骨一拍手掌,得意地說:“臧霸、孫觀首級。當日朐縣決戰斬將之後,軍中負責記功的軍法官,不就把兄砍下的那兩顆腦袋,拿石灰醃漬了麼。
我給截下來了,暫時不急送回武昌表功,正好還有別的用途,先打擊一下瑯琊郡西部各縣守軍士氣。”
有諸葛瑾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關羽也就樂得放心養傷,把最後那點小問題徹底養養好,再從長計議。
而關羽養傷期間,高順和魯肅也確實是進展最神速的。
朐縣之戰是十月中旬結束的,夏侯淵被追得逃過沂水,是剛好十月過半的時候。
高順從莒縣進攻陽都,則是十月十六就開拔行軍、翻越蒙陰穀道,十八日就抵達了陽都縣。
陽都縣這地方,後世看官應該都不陌生,畢竟《諸葛亮傳》第一句就是“諸葛亮字孔明,瑯琊陽都人也”。
因爲諸葛瑾、諸葛亮兄弟倆的關係,那些留在老家的諸葛族人,最近三年在曹操治下的日子也挺不好過的。
不過臧霸畢竟在曹操手下屬於半獨立勢力,曹操的人也插手不到瑯琊的內部治理事務。
臧霸爲了確保自己的地盤安定,也不敢貿然無故屠殺本地郡望,更喜歡以諸葛瑾和諸葛亮的“逆舉”作爲要挾籌碼,逼迫瑯琊諸葛氏就範合作。
留在瑯琊的諸葛氏族人,跟諸葛瑾關係其實都挺遠了,連同出一個祖父的都沒有。
諸葛瑾、諸葛亮的祖父,只留下了諸葛珪、諸葛玄這兩個兒子開枝散葉,諸葛珪本人已經過世,諸葛玄全家也去了豫章當太守。留在陽都縣的,只有跟諸葛瑾同曾祖父的。
臧霸當年對他們施壓時,諸葛瑾留在陽都的幾個遠房堂叔,也都乖乖配合了。該出仕在郡裡做點小官,就乖乖做官,幫臧府君籌措錢糧徭役。
這次高順等人打過來,臧霸留在老巢的守將尹禮便很是緊張,試圖扣住全部諸葛族人作爲人質。
諸葛瑾的一位遠房堂叔諸葛立見狀,不得不代表家族跟尹禮談判、據理力爭: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們諸葛家開枝散葉,門戶衆多。南逃的諸葛珪、諸葛玄兩支,跟本宗早已多年不通音訊。將軍爲何要作此自斷臂膀的愚行!
你若無辜株連,不怕城內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麼?到時候誰人爲你守城?”
尹禮也是泰山賊出身,沒怎麼讀過書,只知一味用強,生性多疑,對這番辯解並不以爲意:
“你們都姓諸葛,姓諸葛的這麼少,肯定關係匪淺,誰知道會不會陰爲內應!只要你們乖乖受縛,沒有威脅,我自然不會傷伱們性命。”
諸葛立不願爲人魚肉,最後還爭取了一下:“將軍對我們如此無禮,不嫌太心急了麼?高順、魯肅被圍兩月有餘,此後雖然解圍,但也始終蟄伏於蒙山之中。
如今突然來襲,難道就不會是山外面的戰局變了天了麼?若真有大變,將軍還要有求於我們諸葛氏。我們與諸葛瑾,最近者也不過同出一祖父,將軍以我們爲質,根本威脅不到諸葛瑾,關羽若真的全面反攻,也絕對不會爲我們放慢一點腳步。
將軍何不再觀望一二!我們也是爲朝廷出過力的,沒必要那麼快走到這一步吧!”
尹禮被對方提醒,這才猶豫起來,於是改爲把諸葛族人全部好酒好菜招待著軟禁起來,然後,又派斥候出去打聽戰況。
一言以蔽之,那就是自由是必須暫時剝奪的,但是生活待遇可以給好一點,別徹底撕破臉。
還真虧了尹禮聽勸,多長了這一點心眼,又過了一天半之後,尹禮就發現情況不對,大勢已去了。
高順派來攻城的部隊,在這一天半的時間內,已經徹底包圍了陽都縣,最後,他們還拿出了兩顆首級,挑在長杆上在城外喊話展示。
還說守軍如果不信,儘可以派人取走細看。
尹禮聞訊大驚,真的派人用吊籃墜下城,取了首級來看,面目依稀真是臧霸和孫觀。
臧霸和孫觀什麼實力,尹禮是很清楚的,他們都跟著臧霸幹了整整十五年了。(從187到202)
尹禮驚疑不定時,高順的罵陣手又在那兒持續大喊攻心:
“賊將聽著,臧霸、孫觀甘爲夏侯淵先鋒,被關將軍一戰斬殺!兩萬泰山、瑯琊諸賊盡數被滅,餘衆也都投降了!爾等區區數千老弱,切勿自誤。
我們看在陽都縣乃諸侯故鄉,不願大開殺戒,只要歸降,定然秋毫無犯、赦免城中一切敵軍將士前罪!”
尹禮心亂如麻,掙扎再三,選擇了乖乖開城投降。他在城裡一共也就兩千多戰兵守城,其他都是臨時抓來的老弱,以及泰山賊的家眷,根本沒有戰鬥力的。
泰山賊和瑯琊賊的主力,大部分都被臧霸孫觀抽走了,現在面對反攻,瑯琊西部是極爲空虛的。
高順順利進了陽都縣,也不敢託大,次日又分兵帶著尹禮一起,去勸降或者說接收南邊不遠的郡治開陽縣。開陽縣也是尹禮本人負責的防區,所以基本上波瀾不興。
魯肅和諸葛均那邊,也順利拿下東莞。短短半個多月,瑯琊西部各縣幾乎是傳檄而定。
瑯琊這邊劉備陣營的高歌猛進,也讓夏侯淵愈發驚弓之鳥,唯恐在外圍處處設防、散佈的兵力越多,最後被裹挾投降的就越多、損失越大。
他只好把那些沒什麼希望守住的小縣都撤防,人口能後撤的就儘量遷移,龜縮到彭城等重要樞紐城市內。
十一月初,淮北戰線方向,趙雲也打出汝南賊龔都的旗號,以騎兵和水軍騷擾淮北,以及渦水沿岸,做出從義成、下蔡往北威脅彭城的姿態。
趙雲當然不會去吃力不討好的攻堅,他只是繞過堅城,以騷擾破襲爲主。但也逼得夏侯淵不得不把彭城郡的防守力量往南側傾斜,如此便導致北側更加空虛。
而站在夏侯淵的立場,這也是不得不爲的。
因爲關羽這邊已經西進取得大勝了,要是趙雲再北上,一個向西一個向北,完全有可能組成鉗形攻勢——雖說趙雲那一側的鉗不太穩固,後勤道路難以持久保障。
但夏侯淵更賭不起,他現在只能收縮。
在夏侯淵的收縮之下,張遼和韓當也從郯城順利渡河西進,與高順配合,在十一月份拿下了東海郡西部的蘭陵。
至此,關羽的這一波防守反擊,纔算是過了巔峰。
瑯琊郡全境都被收復了,東海郡的沂西六縣也拿回來了大半。
曹軍在徐州的據點,只剩一個完整的彭城郡,以及東海郡一小片與彭城緊密接壤的地帶。
關羽在十二月裡,也試探性對彭城發起了一些反攻,但夏侯淵集中了全部兵力,轉入守勢,穩固住了戰線,關羽也無可奈何,只能是等敵人下次再給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