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午時初刻。
相當於後世靖江與江陰之間的長江江面上,徐琨的艨艟隊在後面窮追不捨,漸漸逼近,太史慈的鬥艦隊在前面“慌忙逃竄”,笨拙遲緩。
太史慈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快到正中了,他素來豪勇的內心,也稍稍緊張了一下,仔細回想了伏波將軍交代的今日作戰計劃。
與孫策軍那邊倉促間兵分前後兩部的部署不同,劉備軍的水軍,今天被分成了三個部分。
最後面行動遲緩、笨重誘敵的,就是太史慈的部隊,大約有五千人,全部使用了龐大堅固的老式鬥艦。
在太史慈下游二十里外、偏北岸的方向,還部署有一支九千人的水軍,也是今日之戰的絕對主力,由關羽親自統領。
關羽部的戰船大小都有,但都是輕快的龍骨型船隻,也就都是最近兩三年內建造的新船,航速快捷。
關羽之所以要拉開這麼遠距離,也是爲了確保後面追擊太史慈的敵人,通過桅杆上的瞭望手無法看到他的存在,從而輕敵。
一旦太史慈即將與敵人交手,關羽便會掉頭殺回,趁著太史慈黏住了敵人,包抄迂迴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而在關羽和太史慈以外,今日劉備軍水軍還有第三路人馬,是從南岸靠近孫策領地的方向而來的,站位比關羽更偏下游一些,大約四千人。帶兵將領是張多和陸議,開的也都是新式龍骨戰船,屆時也會伺機投入決戰戰場。
而且因爲是浮海而來,陸議這一路全部都是新船、大船。人數雖然不多,軍需後勤也都是靠王朗提供的,但絕對會是一支戰略性的力量。
太史慈心中覆盤完作戰計劃,又回憶了一下諸葛瑾交代的五月十八大潮日漲潮時間點,覺得差不多該試探一下了,就果斷下令:
“各船先掉頭,嘗試迎擊徐琨,看看徐琨反應如何,是衝上來跟我們一戰,還是保持距離等後軍主力。”
太史慈的副將許幹得令後,立刻以旗語指揮各船掉頭,試探敵人。
因爲船隊規模龐大、船隻又笨重,十幾艘大型鬥艦花了兩盞茶的工夫,才陸續完成掉頭。
後方十幾裡外,徐琨的艦隊也很快發現了這一動向,黃蓋立刻請示徐琨:“府君,太史慈掉頭了!莫非是發現自己航速太慢,即將被我們追上,所以想搶先擺好迎擊陣勢,殊死一搏?”
徐琨聞報後,示意要親自上桅杆確認情況,於是望鬥上的瞭望手立刻丟下一根麻繩,徐琨的侍衛連忙幫著把安全繩綁在徐琨身上,然後扶著他半爬半拉上了望鬥。
觀望一番後,徐琨已經確認,太史慈就是打算列陣而戰,調整好迎擊陣型,以免被追上時陣型散亂、首尾不能相顧。
徐琨便暗暗獰笑,吩咐道:“我們也減慢船速!保持距離!正好等伯符也追上來一些,免得一會兒要獨力跟太史慈廝殺太久,我們的船終究比太史慈小,近戰對我們不利。”
於是,徐琨的艦隊倒是沒有掉頭,但紛紛減速,還往南北兩個方向兩翼包抄,試圖從三面逼近太史慈。
太史慈見敵人減速,也知道敵人的先鋒是在等中軍主力,縮短一會兒開戰後需要獨力死撐的時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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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太史慈知道今日的交戰是要利用潮汐的,他也就樂得悶聲發大財,吩咐船隊再次掉頭向東,假裝出一副“想要求戰而不可得,只能再次逃竄”的被動姿態。
徐琨看到太史慈的進退兩難,愈發得意:“太史慈船隻笨拙,航速緩慢,逃又逃不掉,返身殺回我又不跟他打,實在是太憋屈了。
人皆言諸葛兄弟神機妙算,關羽用兵如臂使指,竟也有今日這般進退失據!明明有快船可用,爲了確保出兵規模、全軍盡出,非要帶上這麼十幾艘慢船,最後害得全軍失去了速度優勢。
豈不知一支艦隊的航速,是由艦隊裡航速最慢的船決定的,簡直是畫蛇添足!”
不管怎麼說,太史慈這連續兩次掉頭,著實拖慢了自己和徐琨至少兩炷香的趕路時間。
孫策的主力艦隊原本落後徐琨至少大半個時辰航程,這一折騰也差不多追上來了,與徐琨的距離只有不到十里。
徐琨見太史慈全速逃走,怕距離再次拉開太遠,又估算了一下孫策很快能跟上,並擡頭看了看天色。這次終於決定全軍突擊。
“不能讓太史慈重新拉開距離了,剛纔耽擱了這點時間,已經夠了,全速追上去,包抄截擊太史慈。我們只要獨力廝殺一炷香的時間,就能拖到伯符追上了,到時候太史慈必然覆滅!我們雖然船小,佔據劣勢,但一炷香還是撐得住的!”
黃蓋得令,立刻執行了徐琨的命令。剛纔太史慈兩次掉頭期間、徐琨往南北兩翼保持距離包抄的艨艟隊,終於在旗語的指揮下,如同鉗形攻勢,對著太史慈穿插過去,進入了實打實的血戰。
前船上的太史慈,看到這一幕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並且同樣不忘擡頭看了一眼太陽的位置。
“午時已過,該漲潮了,全軍再次掉頭向西,迎擊徐琨!給我全速衝擊徐琨的中軍!”
一盞茶之後,太史慈的船隊第三次掉頭,改爲向西而進,與徐琨迎頭對衝。
徐琨對此完全不以爲意,他算過接敵速度,自己的船小,但數量衆多,兵力人數也遠超太史慈,基本上是一萬多人打四五千人。
自己可以三面合圍太史慈,從南北西三個方向幾乎同時接敵。就算船小一些,吃虧一些,但仗著人數規模和三面包抄的優勢,也足以抵消了。
然而,就在雙方飛速接近的時候,徐琨忽然意識到一些不對勁的情況,兩軍艦隊明明只相差最後三四里水路距離了,徐琨陡然發現,自己的南北兩翼鉗形夾擊艦隊,靠近的速度相對慢了一些。
而自西向東的中軍、和太史慈部對衝的接近速度,卻非常之快,超出了預期,哪怕自己已經讓划槳手全部停止划槳、操帆手也降低了一些帆篷,只靠江水流淌的速度航行,雙方的距離依然在急速縮短。
“太史慈的船速怎麼突然變快了?這不可能!鬥艦怎麼可能逆水行舟航行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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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這個時代沒有望遠鏡,徐琨自然要等相對距離比較近、能看清太史慈艦隊破浪的浪花時,才估計出航速與預期的差異,徐琨不由爲此驚呼。
最終,還是黃蓋經驗豐富,稍稍觀察之後,不由猛拍大腿,失驚大呼:
“府君,不好!太史慈利用了廣陵潮!他逃了一上午,就是在等午後廣陵潮漲潮時返身殺回!現在他不是逆水行舟,是順水行舟!潮水再漲幾裡,就到我們跟前了,到時候我們要是不掉頭,就輪到我們逆水行舟了!”
平時的長江口,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的。但漲潮的時候,表層江水是向西流的。
徐琨沒料到敵人返身殺回的時間點,剛好卡在了漲潮的點上。他一開始讓前軍往南北兩翼散開、保持距離、決戰時分進合擊,也就算錯了時間。
這時再想調整,已經來不及了。
短短兩盞茶的時間之後,太史慈的五千人,乘坐著十八艘鬥艦,平均每船三百餘人,直挺挺衝進了徐琨的中軍。
徐琨空有孫策分給他的一萬多人,分乘百餘艘艨艟,每船大約一百人,但這一萬多人卻分成了三部分,第一時間只有中間的四五十艘跟太史慈接戰了。
雙方人數基本相當,但徐琨的船更小,平均只有太史慈戰艦三成的噸位,船隻的數量倒是太史慈的三倍。
而且徐琨爲了臨戰變陣保持距離,有些船剛好在掉頭,陣型不免有些混亂,完全沒估算好接戰的時機,可以說是“既要又要還要”,結果兩頭都沒落著。
“轟!”地一聲巨響,拉開了太史慈進攻的序幕。
原來竟是是一艘趁著漲潮殺來的太史慈軍鬥艦,直挺挺撞上了一條正在打橫掉頭的徐琨軍艨艟,直接將小船撞翻。
上百名江東軍水兵頓時落水,慘叫哀嚎不斷,讓江東軍士氣爲之一窒。
“弓弩手全力放箭!不用舷側對敵,直接船頭對敵衝上去!能撞就撞!我們的船比徐琨大得多,不要怕相撞!他們剛剛從順水變逆水,肯定行動不便!”
太史慈非常果決地要求各艦直撲徐琨中軍,不要顧及兩邊的敵人。太史慈的戰船都已經適應了漲潮的水流,是跟在潮頭後面進攻的,而徐琨的船隊,在接戰前夕,纔會穿越潮頭,不免會被衝得漩渦打轉,好久都無法控制,等穩定下來時,戰場已經絞殺做一團了。
“左右兩翼趕快靠攏啊!爲什麼劃得這麼慢!給我擋住太史慈!快給我擋住!”徐琨急得拚命要求兩翼加速靠攏,但已經止不住局部的頹勢。
太史慈的戰艦逼到極近距離上,砍瓜切菜一般形成了局部戰場的絕對兵力優勢,先後撞沉了徐琨三五艘艨艟。
鬥艦上的弓弩手也依託女牆垛堞和上層舷窗,對著徐琨的艨艟隊瘋狂放箭。徐琨的艨艟連忙放下舷窗躲避箭雨,但那些划槳手伸出船槳的舷側口子卻是沒法完全關閉的,箭雨刁鑽地射進划槳口,把一批批划槳手直接射得鬼哭狼嚎。
“將軍,徐琨的左右兩翼已經殺到了,進入弓弩射程了,怎麼辦?”太史慈船上,瞭望手也向太史慈彙報了最新的緊急情況。
太史慈:“不用管他們!就給我盯著徐琨的中軍打!南北兩翼要放箭騷擾就讓他們放好了!自由射擊還擊!但不許靠上去!”
很快太史慈和徐琨就徹底絞殺到了一起,徐琨旁邊幾條艨艟急於護主,都衝上來纏住太史慈的鬥艦,想要接舷戰。
太史慈能撞則撞,撞不到的被舷側貼近了,也無所謂,直接放舷側的接舷釘板紮在艨艟上。
然後先用弓弩和燕尾炬一頓輸出、壓制住甲板上的敵人,再派出刀盾兵跳幫砍殺,佔領上層甲板後就往船艙窗戶裡扔燕尾炬,製造混亂。
有經不住煙燻火烤的江東軍衝出船艙,就直接在艙口截殺,直至全船棄械投降,或是被直接燒沉——
這些細節,倒是沒什麼可贅述的,因爲兩年前關羽在春谷濡須水戰時打劉勳的廬江軍時,也用過這招了。太史慈和甘寧都是觀摩過的,這次再用已經是第二次,輕車熟路。
血戰廝殺之中,太史慈倒是一直想撞沉徐琨的旗艦,或是接舷衝上去砍殺。
無奈徐琨的坐船有黃蓋親自指揮駕駛,左右閃避還算靈活,始終沒有被太史慈接近。
太史慈只好退求其次,以居高臨下的放箭壓制。
徐琨此前一直躲在桅杆的望鬥內瞭望指揮,接敵時連連想下來,又趕上船隊被潮頭波及,太過顛簸無法爬下來,只好一直躲在望鬥裡。
眼看廝殺越來越激烈,拋射的箭雨越來越密集,黃蓋非常焦急,一再催促徐琨趕緊下來,躲回船艙,不要再親自觀察敵情了。
望鬥內的瞭望手也極力懇求徐琨:“府君,別擔心顛簸了,直接下去吧,我一定死死拉住綁在你腰上的麻繩,再顛簸也不會掉下去的!大不了我先把自個兒綁在桅杆上!”
徐琨感激地看了一眼瞭望手,這才決定不顧船隻的顛簸搖晃,下望鬥躲回船艙。
然而,就在他被人用繩子綁著腰、半爬半墜往下時,又是一陣箭雨襲來。
徐琨本人剛好位於船帆背後,敵人弓弩手倒是觀測不到他,只是盲射,他還是被一根弩箭在小腿上射了一箭,好在傷勢不算重。
但上面望鬥裡拎著他的瞭望手,卻因爲位置太高、目標太明顯,被太史慈隔著七八十步一箭爆頭。
被射殺的瞭望手雙臂痙攣抽搐地鬆開了,已經小腿中箭的徐琨本就無力親自抓住軟梯,直接從一丈多高的地方重重墜落在甲板上。
原本沒能貫穿小腿的弩箭,被墜落的重力撞擊,反而直接從另一側穿出,讓徐琨發出了一聲慘嗥,重傷昏闕過去。
“快保護府君進艙!這裡由我指揮!”黃蓋心急如焚,親自持刀護住徐琨,送回船艙,然後守住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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