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軍和現在這個媳婦結婚的時候,還是沒有分到廠裡的房子。
農村的房子租着得花錢,張建軍又一月拿不回幾個錢來,媳婦也犯愁。
當初父母是堅決不同意她嫁給張建軍的,可父母不知道她有把柄在張建軍手裡拿着,她也不敢說呀,只能啞巴吞黃蓮了。
閨女死活要嫁這個不是人的玩藝兒,父母也沒辦法。可不能讓閨女沒房子住了啊。
於是,不知託了多少關係,纔在六村弄了半間房,把閨女和張建軍從農村搬過來。
怎麼叫半間房呢?就是房產科把原來的一套房裡外間給從當中分開,變作兩戶。
屋裡是十八個平方的一間小屋,出門就是半邊院子。屋裡放張雙人牀基本就滿了,這可咋住啊?
那個時代,住慣了這種緊張房屋的人們,給逼出來了各種各樣的聰明才智。
他這位岳父爲了閨女,親自下手,把屋外的院子加上屋頂,就變了另一間屋。
反正你們也是到父母家裡混飯吃,自己很少開伙,只住人,沒院子也沒事。
可是沒院子,外屋沒有窗戶,屋裡不變地牢了嗎?
他岳父也有辦法,在屋頂上用纔出的那種透明的纖維瓦,做了個天窗,光線可以透過纖維瓦進來,屋裡也不算黑暗。
那個天窗是活的,可以在下面用根棍子支起來。夏天只要不下雨,支起來還能通風,倒是十分巧妙。
只是,他老婆洗了衣服就沒處晾了,只能到大街牆角那裡,找個繩子拴上,晾到那裡了。
就這麼個生存環境,老婆也不想跟張建軍生孩子,生了孩子,孩子也跟着受罪!
關鍵還是老婆就沒打算和他過一輩子,找着合適的,一腳踹了他就完了。
可那個時代,結了婚的老孃們兒再家人,也不是那麼容易。人家和你玩玩可以,和自己婆娘離了娶你?你還沒人家婆娘守婦道呢!
你這婆娘,和張建軍在一起能給他戴綠帽子,和別人就不能給別人戴了?誰信你呀?
自從知道張順纔有金元寶之後,這婆娘反而不打算和張建軍離婚了,她得先惦記到那些金元寶再說。
張建國在三村沒找到張建軍,就又返回六村,總算在他那半間房裡找着他了,在屋裡牀上躺着睡覺呢。
這小子天天睡,跟豬似的睡不醒,可就是不長肉,瘦猴一個,這都新鮮了。
媳婦上班去了,自己睡的正香。猛不丁聽着外面“乓乓”敲門,張建軍罵罵咧咧從屋裡牀上爬起來,到門口裡把門打開。
他揉揉眼睛,這纔看清,外面過道里站的,是兄弟張建國。
兩年多沒見,看見親兄弟,張建軍一點都不激動,就問了一句:“啥時候回來的?”
說完了,就讓開半邊身子,讓張建國擠進來。
張建國進屋,見裡屋窗戶下面橫着一張雙人牀,左邊放三個沙發,右邊放一個大衣櫥和一個高低櫃,就中間不足一米寬的過道,從門口一直通到牀邊上。
外屋就更亂了,爐子、液化氣、飯桌,鍋碗瓢盆,亂七八糟堆的四下裡都是。
他站在裡屋當間兒,看看他哥問:“嫂子呢,還沒下班?”
張建軍揉着眼睛回答說:“這才幾點?廠裡五點半才下班呢。”也不讓兄弟去沙發上坐。
張建國站在那裡說:“給嫂子留個條,今晚咱弟兄倆出去吃去,順便商量個事兒。”
聽說出去吃,張建軍眼裡就有了精神。
自從媳婦和他媽打那一架,他也不好意思帶着媳婦回家吃了,看來他還有點臉皮。
可倆人工資不高,在家就沒啥好吃的,饅頭稀飯,外加鈔個菜,這就不錯,菜也不敢多放肉。最近物價漲的快,豬肉也不便宜了。
“出去吃?出去吃啥啊?”張建軍就問兄弟。
看哥哥混成這樣,張建國心裡也不好受,暗暗嘆口氣說:“村口才開一傢俬人飯館,咱去那裡吃吧?你想吃啥,飯館裡有啥,你隨便要。”
張建軍就看看兄弟,然後就說:“行啊建國,你在南邊發財了吧?這都混的人五人六的,能下的起飯館了?”
張建國也不否認,說:“發財談不上,吃喝不愁是沒問題了,想吃啥都能買得起。”
張建軍說:“那你把咱爸給你的錢分我一半唄?你不是看不見,你哥這日子,眼看都活不下去了!”
張建國說:“這事兒沒問題,咱先去飯館,邊吃邊說這個事兒。”
六村南邊通公路的那個路口邊上,原來有塊空地,堆放着當年建村的時候用的石頭磚塊。
村子建了一半,運動開始了,那些石頭就堆在那裡,再沒有用過,這一放就是十幾年。
誰也沒注意到,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石頭磚塊就慢慢沒有了。
好像從去年開始,這裡就多了兩間平屋,屋裡有個胖胖的高大中年男人,支了鍋竈,買些小菜。
這人做的小菜挺可口,好多工人下了班,就從這裡買小菜。
這胖子炒菜手藝也不錯,誰想要現炒的菜,他也給做。想在這裡喝兩盅,他也提供桌子碗筷。
再後來,他老婆就過來了,還帶着個十幾歲的姑娘。慢慢地,就又多了兩間小屋,小菜攤就變酒館了。
這酒館比一村路口邊上,那個公家的飯店強多了,服務態度也好,你就是在這裡喝到天亮,人家都不會趕你走。
張建軍發了工資有錢的時候,也好到這裡喝幾口。可他那點工資,一月來個一回兩回就差不多了。碰上倒黴,讓他婆娘把工資都給搜去了,那就只能看着人家進酒館流口水了。
張建國要領他來這個酒館,他當然高興。
進了酒館,時候還早,胖男人還沒支竈炒菜。不過人家脾氣好,來了客人,立馬開竈,只是告訴他們,得多等一會兒。
等多大一會兒張建軍都不煩,要了炒肉片和帶烤肉的酸辣湯,還要了炸肉和粉條燉肉。
這小子這輩子五行缺肉,也不怕把自己給撐死。
張建國早就知道他哥哥這德性,找個單間坐下,就不再多說話,要菜要酒,都是張建軍的。
張建軍把胖老闆叫過來,這下神氣了,有錢吃飯了嘛。
炒肉片要五花肉,蒜不能放少了,還有醬,要上好的,公家商店裡賣的……
這一通白話,好像比胖老闆都懂行,差點把人家給白話糊塗了。要不乾脆您來掌勺,我給您打下手得了!
張建軍是光會嘴說不會動手的主兒,真要讓他下廚,炒出來有敢吃的就算膽大的。
張建國知道他哥這些毛病,坐在那裡也不說話,冷眼看着他哥和胖老闆白話完了,胖老闆出去忙活。
藉着酒館準備菜這個時間,他打算和張建軍說點正事兒了。要不然待會兒酒菜上來,他這沒出息的哥哥,一會兒工夫就能喝個醉模倒嗆,除了酒是他爹,六親不認,就什麼事兒都說不成了。
看着張建軍在對面漸漸安靜下來,張建國就認真跟他說:“哥,我跟你說句實話,我去南邊的時候,爸沒給我多少錢,只給了我兩千塊錢。那也的確是他全部的積蓄了。”
他得設法讓他這個缺心眼兒的哥哥,完全相信他爹手裡沒有他想的那些金元寶。要不然這位哪天喝糊塗了,再把這事兒跟別人抖露出來,萬一有人願意追查這個案件,他爹可就麻煩大了。
張建軍也不是那麼好糊弄,他斜眼看着張建國說:“你呀,也別在這裡跟我玩心眼兒。兩千塊錢?別以爲我不知道,兩千塊在咱們這裡算錢,在南邊什麼都不算。南邊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都到一千多了。
就你這點熊本事,還沒你哥我大呢,沒錢你能在南邊混出來?你蒙誰呀?”
張建國依舊嚴肅着臉說:“這個,有空我給你講講我是怎麼混出來的,你就明白了。今天我主要就是告訴你,你冤枉咱爸了。
那些金元寶,是咱爸當時負責搜出來的,都是鉛塊上面刷的金粉,是假的。這事兒你要不相信,可以問胡老三,他當時是工宣隊的副隊長,現在在一村的鍋爐房給宿舍燒熱水呢。
當時咱爸和胡老三都砸開幾個看了的,裡面是鉛。”
“鉛?”張建軍狐疑地問,“鉛爲啥咱爸還都給偷回家了?”
張建國就反問他:“咱爸有病啊,監守自盜,偷一堆鉛塊回家?”
就解釋說:“當時咱爸知道金元寶是假的,可爲了鬥爭需要,爲了證明那些人私藏財產準備變天,咱爸就和胡老三商量,把這事兒瞞下不說,就說那些元寶都是真的。
你想,咱爸明知道那些元寶都是假的,他會去偷嗎?只有以爲是真的的人,纔會去偷。
這事兒後來爲啥不查了,咱爸說查就是爲了虛張聲勢,打擊盜賊的囂張氣焰,查着就查着了,查不着,爲一堆鉛坨子興師動衆,也不值得,所以幾天之後沒找到那個賊,也就不再追查了。
事情就是這麼事情,你信不信,爸都沒給我多少錢。我在南邊怎麼混出來的,我現在再給你講這個。”
於是,張建國就給他哥講他剛到南邊租便宜屋子找工作,以及後來怎麼被老闆賞識,怎麼不肯擠掉廠長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講給張建軍聽。
只是後面,他把自己和廠長合夥搞企業的故事,變成了廠長感激他,去他妹夫的外企乾的時候,就把他帶過去,讓他負責工廠,成爲高級管理人員,工資也變得很高。
現在,他已經在那個外企裡入股,成爲另一家小工廠的老闆了。
張建國的故事,前半部分是真的,後半部分有一段是假的。傻兒吧唧的張建軍又沒去過南方,如何能夠分辨真假,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