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裡,生產車間的具體管理者,整天和工人打交道,沒有點暴脾氣,還真鎮不住那幫工人們。
美美幹了半年車間主任,自然在性格上就變得暴躁一些,有些說一不二的匪氣。
可姚遠是希望美美將來和他當年那樣,成爲培養對象,最終走到老總的位置上的。
高級幹部,脫離了實際生產,就得學會文雅,學會心計,學會殺人於無形。
所以,姚遠是不喜歡美美這樣,說話都帶匪氣的。
一個阻止美美談戀愛的飯桌會議,最終開了個亂七八糟。
美美要報復告密者,抗抗問姚遠爲什麼對小慧那麼好?
幸虧姜姨管着倆孩子吃飯,沒想起新的話題來。
要不然,這飯桌會議,就徹底變了扯皮會議,跟車間開生產例會差不多了。
其實,美美在車間裡混這麼些年,倒更喜歡直來直去一些,她不喜歡猜測別人的心思。她太忙了,也沒有時間來猜測別人怎麼想。
特別是對姚遠,她是拿他當哥哥,當老師看的,就更希望姚遠有啥事就說啥事,包括她的一些隱私,她都不會隱瞞姚遠。
可姚遠當培養幹部養成的習慣,偏偏喜歡說話拐彎抹角。
姚遠和美美這樣說話鬥心眼,也是有深意的。
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的轉換過程中,造成了企業極大的混亂和無所適從。聰明的人混水摸水,或者佔據權力謀私利,或者直接肆無忌憚地將原本屬於全體勞動者的資產據爲己有。
而那個時代,法律尚不健全,有許多的空子可鑽,讓許多壞人因此致富,好人、老實人卻一貧如洗。
這不是我們的改革家“要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從而帶動全體人民富起來”的本意。
礦機這個萬人大廠,在未來的經濟大潮當中,管理機構將會變得異常混亂,人們的思想也會複雜到無以復加。
在這樣一個混亂時代,不會玩心計,不會轉彎抹角,必將要被時代所淘汰。
美美要在礦機立足,要接張代表的班,繼承姚虎夫妻、張代表這一代人爲人民服務的光榮傳統,就必須學會對付這些未來將要靠喝工人血富起來的人。
畢竟能富起來,不僅僅需要有膽子,需要泯滅良知,更需要有心計。
美美將來要比這些人更有膽子,也更有心計才行。
這說話拐彎抹角,就是最基本的心計訓練。
拐彎抹角,旁敲側擊,顧左右而言他。本來你以爲他要說東,其實他的目的在西。
就像姚遠說讓美美弄汽油,真正的目的,卻是要美美自己承認把獎金自己留下了。
美美的注意力在弄汽油上,根本就猜不到姚遠的目的是什麼。
在這個拐彎抹角的談話過程中,可以加進各種手段去,從而讓那些善於玩弄心計的人,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更多的秘密暴露出來。
剛纔姚遠加入了一個手段,就是通過管美美管的過多來激怒美美,讓她失去理智,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當然,這樣不同類型的手段還有好多,只要運用熟練,就可以很自然地加入到拐彎抹角說話當中去,讓談話對象不知不覺掉進姚遠事先設計好的坑裡。
而如何把這些手段運用熟練呢?自然就是通過不斷地實際運用來練習。姜姨家的飯桌,就成了姚遠教美美的演兵場。
姚遠教美美,總是這樣,先通過在飯桌上演示一兩個手法,讓美美不知不覺上當。
飯後,他就會把美美叫到自己那邊,兩個人在茶几上喝着茶,姚遠就把飯桌上說的話再給美美覆盤,把他說話的目的和手段都告訴美美,讓美美恍然大悟。
這些本事,是姚遠前世帶來的,他並不打算運用。因爲在他心裡,這些東西都不光明正大。
可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看到了這世界大多數好人的單純與善良,他愛這些單純善良的人們。
可是,也有極少數人,在利用大多數單純善良的人們,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比如張順才,他就是利用了人們對領袖的盲目崇拜和熱情,幹出了那麼多見不得人的壞事。
在大多數人們還單純善良的時候,這些耍心計的壞人的破壞力就更大,有時候甚至要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所以,他就想到了以暴制暴,以陰謀詭計對付陰謀詭計。他要把自己前世那些不正大光明的本事都拿出來,悉數教給美美,讓美美去對付廠裡那些像張順才一樣的壞人。
姜姨的飯桌,也就是個姚遠和美美的演兵場。牽扯到美美隱私的事情,姚遠點到即止。
美美讓他教的,心計已經不少,多數時候是故意在配合他,和他鬥智鬥勇。姚遠點到了,美美心裡明白,很快就會扯出另一個話題。
所以,飯桌上兩個人的談話就有些亂七八糟,抗抗再偶爾插句嘴搗亂,姜姨就更弄不明白他們到底要說什麼了。
這倒像極了姚遠剛進入分廠領導層的時候,開的生產例會了。
其實,生產例會就是扯皮,根本不會解決大問題。有大問題,在所有分廠大小頭頭都在的情況下提出來,追究責任,下達指示,哪個有領導素養的人也不會這樣去做。
這樣做,責任人在大家面前面子受損。光聽大家彙報就下達指示,沒有實際調查,很容易出錯。
所以,大問題生產例會解決不了,只能靠幹部的智慧,在私下裡解決。
而生產例會的意義,其實就是扯皮。
大家忙一個星期,心情緊張。生產例會上,都放下緊張的工作,胡說八道一頓,發發牢騷,也彼此之間增加了解和友誼,互相知道各自的難處,從而放鬆心情,相互理解,在即將開始的一星期工作裡,就會有更多的好心情和互相諒解,從而讓一星期的生產順利進行下來。
當然,仍舊會犯各種各樣的錯誤,但矛盾卻不會激化,大的方向可以保持的很好。
這,也許就是生產例會的真正含義。理解不到這一點的幹部,估計就不是合格的幹部。
飯桌上,美美從姚遠的胡說八道當中,逐漸明白了姚遠想知道什麼?
她明白了,姚遠就不說了。
姚遠不說,美美自然也就不提。
姜姨就糊塗了:“什麼郭老四,他怎麼你啦,美美你要收拾他?你倆越說,我怎麼就越糊塗呢?”
不過有一點姜姨是贊同的:“大傻說的沒錯,現在大街上都在宣傳五講四美,講文明懂禮貌,美美你看你說話的樣子,還真就有點舊社會那些綁票的鬍子的樣子。
你說你一個大姑娘,不知道好好捯飭自己,整天的拍桌子敲椅子,粗着嗓子說話,越來越像個假小子,誰還敢要你呀?
你看你姐姐,這整天捯飭的,唉喲,跟朵鮮花似的!你咋不向她學學呢?你哪怕學她一半也好啊?
你們倆要是互相勻和一下,我看着就都順眼了。”
接着就打個唉聲說:“你說我這倆閨女,這是咋養的,咋倆人就沒一點一樣的地方呢?”
抗抗就不幹了:“媽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我今天不是出門去小慧那裡了嗎?平時我也沒這麼打扮過。”
姜姨就衝着抗抗嘿嘿兩聲,皮笑肉不笑說:“媽是誇你呢,真心的。”
抗抗瞅她媽一眼說:“我纔不信!凡是讓你用這語氣說話的,都不會是好人!”
知母莫若女,姜姨的確是嫌抗抗捯飭的有些過了。
這個年代,臉上擦點雪花膏就行了,還擦了粉,眉毛都描過了。眼皮那裡顏色明顯和周邊不一樣,肯定是用什麼東西畫過了。
至於用了什麼東西,姜姨弄不明白。但女人不管年輕與年老,不化妝出門已經十多年了,抗抗竟然畫了淡妝。這在那個時代,在姜姨看來,就是離經叛道,不是正經女子該乾的。
你都倆孩子的媽了,還把臉鼓搗的跟小鬼兒一樣,你想幹啥呀,還想揹着大傻去勾引男人不成?
也就是抗抗結了婚,有姚遠在一邊守着,還有倆孩子在跟前,當着搖搖和媛媛的面數叨她們媽不合適,姜姨才忍了。
要是抗抗爲閨女的時候敢這樣,姜姨早就罵上了,非逼着抗抗把妝洗乾淨了不可!
進入八十年代,人們愛美的心已經回來了。
商店裡,開始賣帶着粉餅和小鏡子的補妝盒,更有帶着各種顏色的,大一些的,更精緻的化妝盒。
女孩化妝出門,包裡帶一個帶小鏡子和粉餅的,圓圓的,小巧精緻的補妝盒,已經成爲時尚。就是像抗抗這樣,二十七八的少婦,出門也有許多或多或少化了妝的。
姚遠來自現在,媳婦打扮的更漂亮,他當然喜歡了。所以,他不反對抗抗打扮,反而希望她天天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的。
女人的喜好,往往取決於自己的男人。姚遠喜歡抗抗捯飭,抗抗當然出門也會化妝。
她皮膚白嫩,長相好看,出門畫個淡妝,真就像畫裡走下來的電影明星一般。
她又是做服裝的,不缺時髦漂亮的衣服穿,也不乏自己的審美觀點和情趣。
在礦機這個地方,抗抗無異就是最時尚的。劉夏這幫和她差不多一般大的少婦閨女們,很早之前,就都照着抗抗的樣子來收拾自己了。
抗抗在外面化妝可以,在家裡她媽面前不行。姜姨的觀念裡,接受不了自己閨女往臉上塗脂抹粉。
抗抗大了,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姜姨不好像前幾年那樣,直接說到她臉上去,不給她留臉面,可話裡話外,總是會帶出不高興來。
姚遠也聽出姜姨的聲音怪怪的,有諷刺抗抗的意思來了,趕忙就插嘴,裝着熊抗抗說:“趕緊吃飯,吃完了媽還要去看摩托車呢!”
一家人這才都閉嘴,把心思花在吃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