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的打算是救阿麗,但牽扯到和沙影的交易,她依然不知如何才能把這些事情說清楚,加上當前戰場的形勢,巖殤絕不會放她離開。月音陷入兩難的處境。就在此時,砂岩中央軍和冬臨的正面衝突正式拉開了帷幕。
依據情報,帶領這支機械化部隊的是冬臨國主卡泊拉的二兒子都鐸。前些日子零星的槍聲只是針對先頭小股偵查部隊的攔截。好在巖殤的軍隊軍紀嚴明,前期潛伏得好,中央軍的兵力部署絲毫沒有透露出去,直到正式開始阻擊冬臨軍時,都鐸仍以爲他的先頭部隊碰到的是坎薩的邊防軍,完全沒有察覺砂岩中央軍的所在和意圖。
但是隨着兩軍的接觸面增加,對方終於嗅到了異樣,漸漸地改變了策略,中央軍的部署也開始受到打擊。這幾日,月音從士兵臉上開始看到了憂慮之色,也開始有傷員往後方輸送。但巖殤仍淡定自若,月音以爲他不過是在她面前逞強而已。
“若是有我能幫上忙的儘管說,這一帶我還是有一些瞭解的,做做嚮導什麼的應該沒問題。”
“放心,還在我的控制中,暫時還不需要你冒險。”
月音被他保護着,對戰場真實的情況不過是自己的猜測,根本沒有有力的說辭反駁他。她雖然相信他的能力,但看到的狀況卻讓她無法放下心來。
又過了幾天,天氣開始降溫了,從土質情況看,月音擔憂的事情在逐步顯現。這天早上,月音是被爆炸聲吵醒的。而這些交戰的槍炮聲,之前都只是遠處朦朧的嘈雜聲罷了。
月音放心不下,去找了巖殤,正好遇到了多日不見的丁索。丁索明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起初看到月音也在,有些爲難,巖殤卻示意他直言。原來這十幾日,丁索領了巖殤的令去了一個重要的地方。月音聽了巖殤的安排,驚訝又佩服。
“要不是你掌握這些資料,一般人還真想不到能這樣解決。”
“只是,”丁索愁苦地說出了最爲關鍵但也是最糟糕的消息,“銀河電站如今在沙影手裡。”
原來,沙影雖沒能攻下臨淵,但爲了摧毀臨淵駐軍的守備力,他奪取了城防外的銀河電站,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斷電並沒有導致臨淵城防的崩潰,臨淵駐軍竟然還有後手抵擋住了沙影的攻擊。只是能支撐的時間不多了。
丁索看向巖殤繼續道:“中界山西面的不少大型設施都依賴這個電站,如今要怎麼辦呢?”
“備用的發電設備如何?”
“只能保證基礎運轉,維持不了遠程的熱能需要,那樣大功率的網絡,只有銀河電站的電壓才能保證,而且還需要同時保證電力只往這一處供給,畢竟如今的銀河電站已經不是十年前的發電水平了。”
月音即便對東部的事情知道得不多,銀河電站還是聽說過的。這是中界山沿線最重要的電力設施,建造在臨淵北面銀河瀑布上,藉助於大瀑布的巨大水利動能發電。在清理運動前,它的供電能力甚至能輻射至中界山東西荒原和丘陵地區的數個行政區,是能讓其他國家都爲之佩服的高產能水電站。
“如今沒有電力,這條網絡怕是用不成了。是否要啓用備用方案?”
月音想不出丁索說的備用方案是什麼,還有什麼比那條貫穿荒原地下的熱能加水利的網絡更適合達到他們牽制敵人的目的。月音沒有機會聽到備用計劃,只聽巖殤說道:“還沒有必要啓用備用計劃,我們還有希望。”
“既然電站已經在沙影手中,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你忘了嗎?森明他們在臨淵。”
月音想起在臨淵時,曾聽木櫻提起和巖殤的聯繫。
“你和他們的聯絡是在臨淵被攻擊之前了,你怎麼確定他們此時還在臨淵?”
“手機通訊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限制。”
月音纔想起,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有特權使用手機這樣的通訊方式。但僅憑森明他們幾人嗎?電站這麼重要,沙影派駐的人手可不是一兩個小隊這麼簡單。巖殤似乎看出了月音的疑慮。
“看來你並不知道森明的實力,而其他兩人,甚至那個孩子。你認爲我是依據什麼標準把他們挑出來組成小隊護送冰晶石的?”
對於巖殤的這番話,月音很是意外,他從來沒有正面評價過聖醫會幾人,這算是隱晦的在說明他們的實力了;也沒有主動說明過他和他們之間的聯繫,即便在研究院時,他也只是簡單解釋了獲取冰晶石是他的要求。那麼意味着巖殤一開始就知道他們的存在,月音曾回想過他們初見時的細節,她確定一開始巖殤和聖醫會的幾人確實是互不相識的,或許森明幾人是巖殤委託了彬派出的?如今按巖殤的說法,人是他挑的,但他竟然沒有見過他們。
“你如何在沒有見過本人的情況下,就放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們?”
“我只需要掌握他們的背景和能力即可,一方面我對彬是絕對信任的,另外,要考察他們也不是非要我親力親爲不可。”
確實,他是少主,若是手裡一點能人都沒有,也沒有能力獨擋一方戰局了。
月音此時對森明有了幾分好奇。
“他們真能應對沙狼的人嗎?他們已經不是普通的沙盜了。”
“你瞭解護衛軍的前身麼?”
其他的事情月音不敢誇口,但教會的事情,她即便算不上絕對虔誠的教徒,也是自小在宗教環境中長大,每日耳濡目染的,怎麼能不清楚護衛軍的歷史。
史書裡記載,護衛軍是由砂岩史上最後一任神司瑞林所建,瑞林神司建立護衛軍的初衷是爲了暗中對抗當時殘忍無道的君主。雖然最後並不是護衛軍推翻了那個王朝,但護衛軍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自此教會開始大力發展護衛軍,並逐步達到了和歷朝歷代正規軍平起平坐的規模和地位。
這些是教會正史對護衛軍的介紹,也不完全扭曲事實,只是美化了真實罷了,而月音知道更爲詳細的關於護衛軍的前世今生。
護衛軍最初確實是爲了對抗暴君而建立,當時的護衛軍只是一個隱秘的地下抵抗組織,名爲護聖會,說直白些就是非法的刺客組織,而除了對抗暴君外,也是當時神司和他的支持者們意圖推翻王朝的利器之一。
但在計劃脫軌後,護聖會的實際管理權交到了守護者家族手中,並在隨後的許多年都由各守護者家族推舉的人選管理,直到王朝正式覆滅。在王朝覆滅後的動亂年代中,護聖會的部分成員打算重新振興宗教,於是脫離了護聖會成立了宗教事務管理所也就是教會的前身,他們的經歷促使他們相信,宗教的正義需要強有力的力量維護,才能在未來避免這個國家再次落入失道的統治者手中。於是他們將自己管轄的護聖會的分支帶入宗教事務管理所,並正式組建了護衛軍。經過了漫長的時代興替,護衛軍逐步發展成瞭如今的樣子,當然如今的護衛軍對比歷史上的輝煌時期,可以說完全不復當年的風采。
這些非正史細節都來源於多勒斯的講述,月音並不知道真僞,但她從未質疑叔叔,因爲叔叔不是信口開河的人。
按如今護衛軍的樣子,月音沒想過他們還能培養出什麼人才來。而巖殤所指的森明和倉的背景,則是與護聖會的另外一個分支有關。
“餘下的護聖會成員經過幾次時代的洗禮後,走上了兩條看起來完全相反的路子,一個就是以救人爲宗旨的聖醫會,一個就是仍堅持創會初心的刺客組織。但只有護聖會以及聖醫會中極少數的人,或許還有一些教會的元老才知道兩個組織仍有着一項隱秘而一致的神聖使命,也正是因爲這項使命,他們在許多事情上都會保持一致。”
“森明和倉,甚至包括薩都是護聖會的人嗎?”
“是的,這也是我不需要知道他們是誰的理由。而且在非必要情況下,護聖會也不會讓我派去的考覈官見他們的真容,甚至是我也不一定能見到,他們可不會因爲我的身份就應允我所有的要求。而且他們願意承接冰晶石的護送,也不是因爲我作爲少主發出的任務,而是因爲這項任務和他們那項神聖的使命緊密相關。”
說到這裡,巖殤停下來看了月音片刻。
“你不好奇是什麼使命嗎?”
“你打算告訴我嗎?”月音確實一點也不好奇,源自她不習慣打探別人的隱私,也源於她這些年做沙獵人養成的習慣——好獵人不應該知道僱主的秘密。而她的直覺還告訴她,這似乎又是巖殤的另一個秘密。
“如果你想聽的話。”
“對我來說並不是必要的事情我就習慣不聽。不如我們討論如何配合通電的事情吧。”
巖殤聽出了她的逃避,無奈的將話題轉回到戰局上來。
“這件事情已經安排好了,只是另有一件事情反而有些着急。”
巖殤略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月音,還是沒有將話展開。
“幾件事情在一起,雖然我總能第一時間掌握消息,也都備有後手,可惜多點對敵的情況會導致人手緊張,特別是得力之人,有時也會鞭長莫及。”
看他爲難的樣子,月音才明白方纔說的對他確實還不是什麼問題,如今提及的纔是他真正的擔憂,月音還是想要在某件事上能爲他做些什麼,減輕自己的愧疚感。
“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讓我幫你吧。”
她的話讓巖殤略寬慰,但巖殤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你安心的在這裡待一段時間,等戰局扭轉了,我會安排你離開。”
月音沒打算和他繼續爭辯,從那日重逢後,他對她的安全問題絲毫都沒有商量的餘地。
月音知道無法從他這裡再問出什麼,轉而去向丁索打探。
“關於少主煩惱的事情,安小姐之前也有參與,就是冰晶石。”
月音表示自己知道了冰晶石被劫的事。
“所剩時間不多了,需儘快再獲取冰晶石,但現在的戰況,聖醫會的幾個人越過這片荒原的風險太大了,即便他們能順利過來,時間也不允許。加上臨淵的困守,他們如今只能在臨淵範圍內行事了。”
“這件事是機密,合適的人選不多,少主原來想讓我去一趟,但如今冬臨軍的推進超出預料的快,還有沙影在臨淵的行動,少主也要顧及,得力的人手都派上了,只能臨時把我安排去處理坎薩的護衛軍,坎薩以東如果不受控制,我們就會腹背受敵。”
月音知道冰晶石對巖殤的重要性,但她從來沒有向巖殤詢問冰晶石真正的用途,可既然能讓他忙於戰事也放不下,她想確定一下這件事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關於月音的提問,丁索沉默了片刻,“箇中細節,如果少主沒有告訴你,請恕我不能直接向你說明。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冰晶石如果不能及時取回,恐怕要影響到這片大陸上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月音吃驚地看向丁索,她完全想象不到影響竟然如此大,但也更堅定了她爲巖殤做這件事的信念。
“你確定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沒必要和您開玩笑。”
“抱歉,我只是有些震驚。只是,既然冰晶石這麼重要,依巖殤的性格,不可能只派一隊人去取。”
丁索嘆了口氣,“不是少主不想多派人,只是冰晶石不是誰都能拿到的。”
這話怎麼說?月音不太明白。看月音一臉疑惑,丁索解釋到:“冰晶石是有主的,要拿到冰晶石,自然要先過主人那一關。”
“我也曾聽說過一些,但是對方都有什麼要求呢?”
丁索有些疑惑的仔細打量了月音片刻。
“難道您想去?”
月音也不繞圈子了,點了點頭。
“既然這件事這麼重要,你們又分身乏術,就由我來辦這件事吧。”
看到丁索搖頭拒絕,月音繼續道:“丁索,我相信你能衡量,我一個人和成千上萬的人之間孰輕孰重。所以,我請求你把我帶去坎薩。”
丁索爲難地皺起眉頭,“少主不會答應的,對他來說,你比很多人都重要。”丁索沒有繼續說,他甚至感覺到少主恐怕願意爲安小姐犧牲更多。
“其實我去還有其他原因,我有家人在坎薩,我放心不下,想要確認她的安危。就爲這個,我也絕不能被困在這裡。”
丁索還是猶豫,月音繼續道:“那是我妹妹,年紀很小,從我離開坎薩,她就獨自一個人在城裡,我現在想起她可能發生的事情,我都害怕得睡不着。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無法原諒自己。”看丁索還在猶豫,月音想了想,改變了勸說的策略。“最重要的是,你不會希望巖殤因爲冰晶石的事情成爲天下的罪人,對吧?”
丁索被打動了,他握了握拳,下定決心道:“好,既然安小姐有這樣的勇氣和決心,我又怎麼能爲害怕少主責罰而退縮呢?何況你不是軍隊的人,這樣也不算違背軍令。安小姐,我答應你。”
月音高興地點了點頭。
“那就勞煩你安排了。”
月音深知自己獨自穿越戰區成功率極低,她需要索蘭和龐克的幫助,因此她向丁索提出將他們兩人納入計劃中,丁索聽到月音讓索蘭龐克隨行,出於對月音的安全考慮,丁索欣然同意了,於是私下幾人碰了面。
聽完月音和丁索的計劃,索蘭只沉默了片刻便答應了。
“你還是沒有和我說實話,不過也是,如你們這樣身份的人,怎麼會沒有些秘密呢,你們這樣的僱主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沒必要執着。但還是那句話,我需要做風險評估,你可以不必告訴我你們的秘密,風險評估是爲了考慮要做什麼樣的準備。”
索蘭的豪爽讓月音反而有些猶豫,但也只是片刻。
“最高風險。當然,佣金翻五倍。”
聽到翻五倍時,索蘭也有些被驚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路下來看到這個女孩子接觸到的事,在他們遇到的危險裡還排不上前列,但這些事情牽扯到的人的背景卻都不一般。
如今她誇口要翻五倍,無法想象接下來的行程要兇險到何種地步,或者說這件事情背後到底隱藏了怎樣的秘密。她隱約預感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和龐克對視了一眼。
“我可以知道這趟行程到底有什麼意義,值得你這麼冒險?”
月音知道憑兩人的聰敏,他們心中已經有了衡量。
“意義就是千萬人的性命。”
一向自詡就算不是業內數一數二,也是砂岩境內排得上號的兩人,此時都愣住了,從來沒有人會找賞金獵人承載這麼重的任務,正常思維都會找關聯組織內的人,比如軍中或暗處的組織,更不用說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還落到了這麼一個小女孩身上。
“如果還有爲難的,或者需要商量的,你們可以再考慮兩天。”
“不必考慮了,我們接了。”
巖殤這幾日盯得緊,月音沒有脫身的機會,即便早已和丁索商量好對策,但面對巖殤幾乎寸步不離的姿態,月音很是無奈。
“少主不會察覺了什麼吧?他向來很敏銳。”
“這幾日他確實很敏感,但依他的性格,如果真發覺了什麼,我們哪裡還有能私下說話的機會?最近戰事緊張,他應該只是過於焦慮了。”
丁索認可月音的說法。又過了兩日,終於到了巖殤聲東擊西計劃開局的日子,也是月音計劃好離開的最佳時機。
對巖殤來說,雖然是重要的作戰計劃,但並不是需要生離死別的事情,卻沒想到月音今天把他送到了外圍。他起初有疑惑,但月音把一個神符放到他手裡時,他放下了戒心。
“我一向沒和神求過什麼,這是以前叔叔給我的,說是可以保平安,我把它給你。”
巖殤很開心,他一直煩惱着月音的逃避,今天這個神符卻讓他極開心。她的逃避必然是有原因的,雖然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即便是她的小小關心也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你當真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月音以爲他看出了什麼,有些緊張。巖殤又退縮了,直接將她的手握到手心裡:“你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很快就會回來。”
月音沒有如之前那樣掙脫他,反而輕輕回握住他的手,她甚至有些想抱一抱他,但她害怕他看出異樣,只能輕輕撫着他手上那處槍磨出的繭子。這樣溫馨的舉動反倒觸動了巖殤,竟不顧場合把她拉進了懷裡。
月音溫順地靠着他,她很是不捨,甚至有一瞬間的衝動,想要將自己和沙影的交易向他坦誠,在她決定救出阿麗再去取回冰晶石時,她就想要向他坦白,但在那天夜裡他向她表明心意後,她便有些害怕失去他,那些瞞着他的事情更是一句都說不出口了。這些日子,她心裡的痛苦不比他的失落更少,只有每天在看到他平安從戰場上回來時,她才能感到安慰。今日和他道別,理智告訴她,那些話都不能說,欺騙和背叛是她一直唾棄的事情,她並不希望自己在他心裡是一個滿是謊言的人,可是爲了冰晶石更爲了他,對這趟充滿危險的旅程她只能保持沉默。
在她煎熬時,頭頂傳來他輕柔的聲音,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激動。
“等我回來。”
月音違心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