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直連綿不絕的城市高樓,忽然在高大的隔離牆外斷了層。炎京外圍有一千米左右的區域被夷爲平地,殘留一些建築的基座,看得出這片區域是人爲清理出來的。從高高的圍牆上便可對外圍的這片區域進行徹底的監控,而那些殘垣斷壁總讓人隱隱感覺到潛伏着肉眼無法分辨的危險,這似乎是堅壁清野的另一種方式。
車子從地底出發,在距離炎京十公里左右的地方駛出了地面。從狹窄的巷道再到兩車道的小街再到寬闊的高速路,路上出奇的平靜,再沒有遇到沙盜的人,也沒有看到中央軍的巡邏隊,甚至連遊蕩的流民都沒有看到。月音暗自驚訝於他們對這些高樓街道的熟悉程度,直至聽到遠處嘈雜的城市噪音,開始看到路邊拖着腳步低頭緩行的老人和小孩,才讓她感覺周圍又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中。
路的盡頭便是那片被夷平的地區,在區域外圍還有一道警戒線,進城的關卡便設在這裡。通關過程的繁複不是一星半點,除了覈驗證件外,還要進行各項生物信息採集,還有一點讓月音感覺十分別扭的就是消毒過程。這讓她想起從前聽說過的集中營。這座城市到底是誰的集中營?
折騰了小半天才終於完成通關手續。而穿過這邊區域又是另一種體驗,從高處一目瞭然的佈局,進入後就像置身於一個移動迷宮。兩旁都是拆除後剩下的一層樓高的廢墟,足夠遮擋人和車的視線。一路上月音總感覺似乎景物是活的,總是感覺每過一段所見到的是方纔曾經見過的街景,但接下來的轉向又和方纔的方向有一定概率不同。直線短短一千米的區域,足足走了大半個鍾。
高達天際的城牆上,一扇僅幾米高的厚重金屬大門緩慢地打開,原本在牆外已經能聽到四五分的人和車的嘈雜聲如潮水般從門縫涌了出來。這道門彷彿末日和生世的分界線,門的另一頭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月音許久未見的現代世界。車水馬龍的街道,熠熠生輝的高樓,衣着靚麗的行人,閃爍變換的巨大屏幕上正播放着政府的公告新聞,這一切造就出一派繁華的景象。
一路穿過城市,途經的建築不斷變化,從一開始看到的裝飾奢華的商業區高樓,而後是錯落有致的高層住宅羣,再後來是一些中型體量的公寓。越往裡走建築的高度越低,但每個區域的街景又有獨立的風格,似乎有一定的功能劃分。月音也分不清到底走過了幾個街區,最後進入了一個被裡三層外三層護衛起來的別墅區,他們的車在一處中型院落前停了下來。下車的那一刻,看到那幢灰白色別緻的雙層小樓和綠樹環繞的院落時,月音恍了恍神。
見到房子的主人後,月音明白了爲什麼沙影能在這個人身邊安插眼線。這是一個心思簡單的政府官員,與月音這樣第一次見到的人,也完全沒有打算審查一下月音的來歷和身份,看來他相當信任這個管家。還沒和月音聊幾句,竟毫不避諱地當面接起了工作電話,大剌剌的自顧和同僚談論工作細節。
月音自然順利地被僱傭爲家庭教師,並且當即被派去學校接主人的女兒放學。這個女孩也是個性格溫和可愛的,還因此成功向一位身份顯貴的政界元老拜師學琴,但對方年長且仍在政府任職,能授課的時間並不多,這讓女孩十分苦惱,這位官員妻子早亡,十分疼愛這唯一的孩子,便立即讓管家去尋找一位有一定鋼琴鋼琴水準的家庭教師,班卻沒想到首領安排的這個女子卻意外地符合這一條件,總比安排她到府上做普通的僕傭有更多的機會達成目的。
班還是有些擔心月音這麼快就離開自己的視線的,但也深知家主人在對女兒的寵愛上是有些固執的,必然想第一時間給孩子一個驚喜,輕易的理由可不能說服他。
月音這邊想到能離開管家的視線,便開始盤算起來。不想臨上車前,管家還是尋機在她耳邊警告道:“月音小姐,請千萬不要打什麼歪主意。”
月音拿不準對方是看出她的心思還僅僅是習慣性的預判,故作若無其事地回道:“謝謝您的提醒。”
從紅磚建築的的校門裡走出一個留着齊耳短髮的女孩,她走進車子後疑惑的看了看月音又看了看一旁的司機。司機忙介紹道:“小姐,這位是新來的家庭教師,專門給你指導鋼琴。”
女孩子一聽高興的拉了月音的手,笑眯眯的問道:“太好了,老師你叫什麼名字?”
月音看這個孩子活潑靈巧,有幾分阿麗的樣子,不免有些親近的感覺。
“我叫月音。”
“我叫朵朵。”
此後女孩非常粘月音,除了一同練琴,還拉着月音一同做些喜歡的事情。僅過了一個星期,女孩就要求去哪都要月音陪送。家主人自然不會拒絕女兒的要求,管家雖然沒有阻止,但明顯不太情願。
月音自然不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但她所打的主意並不是逃跑,因爲阿麗還在沙影手上。然而每日兩次送女孩上下學,開車的司機十分盡職,從不隨意脫離既定路線,也不會在任何街道多做停留,因此並沒有給她帶來更多機會。
月音就這樣在這個家中毫無進展的過了一個月,家主人因爲她的鋼琴演奏能力和女兒對她的喜愛,對她很是滿意。這天下午家中來了一位對身份顯赫的客人,家主人考慮讓月音給他們的下午茶時間進行伴奏。
來客是一位老者,雖然髮色已有些斑白,但精神矍鑠、面色紅潤,從考究的衣着看來是一位注重保養的貴族。家主人非常緊張,月音不清楚對方的身份,只是認真進行演奏,客人很快就被這琴聲吸引,便向家主人問道:“不知道演奏的人是?”
“是小女的家庭教師。”
客人表現出幾分意外,卻沒有多問就轉換了話題。雖然對方後來再沒有問起她,但月音還是感覺到了來客偶爾擡眼打量着她的視線。
這件事後過了幾日,一日下午,家主人把月音叫到了跟前。
“非常感謝你前些天茶點時間的獻奏,法肆大人非常喜歡。我現在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大人希望你能在他府上每週末舉辦的茶會上進行演奏,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月音瞅了一眼在一旁忙活着的管家,故作爲難的猶豫道:“週末正是小姐練琴的時間,我怕會耽誤。”
“每次不過半天時間耽誤不了,朵朵自己也可以練習,我會讓班想辦法安排好的。”
沒想到管家竟然沒有絲毫反對,就這樣,月音找到了新的出門機會。班也僅僅在一開始時頗有深意地看了她幾眼,之後沒再說任何警告的話,月音不知道該是慶幸對方放鬆了警惕還是他其實另有用意。
兩日後迎來了第一次茶會,法肆大人那裡派了車子前來接月音。這讓月音心中更增了幾分雀躍,這意味着要想中途繞個道停個車的可能性大大的增加了。但第一次赴會肯定還不能做這些小動作,不能因爲心急失去了這個上好的長期車票。
演奏人員不是客人,自然不會從前門進入,但這位大人還算賞識月音,特別派了人在側門接待。月音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法肆的大女兒,法肆的大女兒檀絡是個溫柔大方的女子,看到月音時並沒有貴族小姐的架子。
“我自小很喜歡鋼琴,既然能讓父親親點來給茶會演奏的,必定是出色的琴師了,真是期待聽到你的琴聲。”
月音才知道,是這位大小姐好奇,才主動要求來接她。月音從官員處大概瞭解到,同坎薩城裡鋼琴師以教堂爲主要演奏和掙錢場所不同,炎京鋼琴師的主場幾乎都是在各顯貴的茶會上,茶會舉辦人的身份層次越高意味着這個琴師將有機會獲得更大的聲名,也意味着有機會成爲某些顯貴的家養琴師,家養琴師能獲得更爲可觀的長期收益。
茶會的場地佈置後花園,今天日光和煦、清風怡人,正是舉辦露天茶會的好天氣,修剪規整的草坪和矮樹綠得可愛,園子的大涼亭中擺了一個大圓桌,這就是品茶的主桌了。
今天的茶會邀請的客人並不多,但都是有些分量的人物,月音考慮的是把琴彈好,至於誰聽並不重要。但看到鋼琴的位置時,月音還是有些意外,原本以爲僅僅是作爲背景音樂的鋼琴演奏,此時一架白色鋼琴卻擺在主桌正對着的花園草坪上,反而像是要開一場音樂會。正在與客人交談的法肆看到月音後走了過來 。
“月音小姐,這樣的安排雖然有些唐突,但應該不會難倒你吧。我可是對你的琴技非常有信心的。”
月音對於鋼琴位置的訝異並不是擔心演奏,而是這位大人對她的認可有些超出了月音的估量。可看到此時法肆說話的神態雖和藹卻不容置疑,月音才明白他其實更多的是對自己眼光的自信。旋即便聽到身後有客人附和起來:“法肆大人在音樂上的造詣那是非常人能比,能被大人看上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啊。”
法肆聽後哈哈大笑起來。
“好漢不提當年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罷。”
但他臉上的得意神態卻絲毫沒有嘴上說的那般謙虛。看到這場面,月音心裡對法肆的性格有了幾分瞭解。她詢問了演奏的曲目,對方只說了五首曲子,一旁的客人又說了幾首,月音大致明白了這些人喜歡的音樂風格,即便這幾首曲子填不滿茶會時間,她也想好了備用的選曲。
茶會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離開時還是檀絡送的月音,並轉達了法肆的意思。
“父親非常滿意,我也非常喜歡你的演奏,期待下週再見。”
於是,月音抓住了每週一次獨自外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