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音,月音。”
月音剛走進房間就看到阿古揉着眼睛煩亂地叫她。
“怎麼了?”
“我的護瞳破了。”
阿古把揉着眼睛的手拿開,右眼的護瞳已經掉了,露出了藍色的眼瞳。
“我剛纔洗了個臉,感覺眼睛不舒服,就想摘下來重新弄弄,但是一拿下來就看到破了。”
月音也犯了難,護瞳在這個時期還是很難弄到的物品,給阿古戴的也是最後一副,難道是前幾日在水裡受了影響才壞的麼。
原本他們兄妹兩人長相有些特別,即使帶着護瞳,也不時會被人猜測他們是不是混血的孩子,一旦眼睛的顏色顯現出來,在人羣中就異常顯眼。
眼下月音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西弗洛,他一直對阿古就很感興趣,月音之前還沒怎麼想明白是爲什麼,如今看到阿古壞掉的護瞳,她忽然明白過來,或許西弗洛從一開始就因爲阿古的長相而好奇。從西弗洛這兩日的表現以及巖對他的態度來說,月音覺得他還是可靠的,或許他即便知道阿古不是砂岩人也不過是當做一個留在砂岩生活的普通外國孩子而已。但月音一想起他那副煩人樣子就一點都不想讓他看到阿古現在的情況。
她和阿古坐了好一會也沒想出對策,最後她不得不承認瞞着西弗洛並不大可能,但她還是希望避一避,先帶着阿古遁到隔壁車廂再說。誰知剛打算出門,門卻被推開了,月音看到推開門的是西弗洛,反而心虛地着急起來。
“你怎麼沒敲門就進來了,太不禮貌了。”
月音說着就要把他往外推,手也順勢往他眼睛上蒙。
“你火氣怎麼這麼大?”
結果大公先生閃了閃躲過了她的手,斜眼往屋內一瞟,愣住了。月音趁勢把擋在身前發愣的西弗洛往外推,這一推把西弗洛推醒了,他大手使勁一攬月音的腰,把她拎小貓似的抱進了車廂,反手關上了門。
在車廂走廊的盡頭剛推開門的巖看到西弗洛的動作,面色冷了下去,站在走廊上盯着車門看了好一會,把門一拉轉身回了自己的車廂。
西弗洛把月音往臥鋪上一放,轉身一把抓住了阿古,幾乎把他半個身子都拎了起來。阿古被嚇了一跳,馬上叫嚷道:“你放開我,放開!”
一邊叫喚一邊用另一隻手捶打西弗洛。月音本想繼續上前把他拉開,但是看到西弗洛的表情時她反而不動了。此時的西弗洛的表情實在讓月音摸不着頭腦,一反平日裡玩世不恭、萬事皆可遊戲的樣子,滿臉盛着驚訝,還夾雜着幾分壓抑的興奮,甚至在那些雜糅的情緒中竟然還有一絲悲傷。西弗洛這樣的反應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他拽着阿古的手越來越緊,阿古的叫聲都變了調。
“哎呦,疼……疼!”阿古有些扭曲的樣子把西弗洛的思緒從某些遙遠的時空中拉了回來,他瞬間恢復到平時那漫不經心的神態,順着阿古推他的力道,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矮椅上。
“我再也不要在你這裡待着了。”孩子氣呼呼的一溜煙跑出了房間,留下兩個各懷心思的大人。
西弗洛神色的變化月音都看在眼裡,但她實在無法猜不到他的所思所想,他若是對阿古有企圖,她就必須讓阿古遠離他。
“閣下不應該對剛纔的行爲做一個合理的解釋麼?”
西弗洛擡眼對上月音帶着幾分防備的眼神。
“你放心,我只是喝了兩口酒,眼睛有些花,一下子認錯了人罷了。”
月音皺了皺眉,顯然不相信他的解釋。
“原來閣下酒量這麼淺,一點酒氣都沒有就醉了。”
西弗洛對月音的話絲毫沒有惱,靜靜出了會兒神。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他。”
他最後並沒有給月音任何解釋便出了房間。
月音毫無頭緒的想了許久,直到薩跑過來請她去巖那。
踏進巖的房門時,正聽見巖向森明囑咐事情。
“從現在起你們要加強警戒。我有些話要和月音說,可能要麻煩你先出去。”
“好。”森明恭敬地應了一聲,向月音點了點頭,便出了房間。
森明離開後,巖沉默的在車窗前看着窗外好一會兒後才轉過頭看月音,月音起初以爲他是有事要和她商量,但他沉默的時間有些長,目光也有些奇怪。就在月音思量着要不要說些什麼緩解這讓人不自在的氛圍時,巖開了口。
“你喜歡西弗洛?”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把月音問糊塗了。
“你怎麼問這個?”
巖聽到她反問的方式,臉繃了起來。
“沒什麼,隨便問問。”說完扭過頭又看着窗外。
月音聽出他聲音裡的氣惱,這讓她百思不解。上車後,每次見到他月音都感覺他隱隱在生氣,但他從來不表露想法,月音也拿不準到底是什麼原因。只是莫名被人甩臉子總有些鬱悶,難道自己做了什麼讓他討厭的事情了?
她腦子裡正在百轉千回的時候,卻聽到他變了語氣,輕聲問了她一句:“事情太多沒來得及問你,沒受傷吧?”
月音有些轉不過彎,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是在問昨晚的事情。心裡有些暖,但是也有些無語。他的情緒怎麼一下子就180度大轉彎了,之前可沒發現他這麼善變。於是答了句:“我沒事,真的很感謝,要不是你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了那人。”
月音想起第一次交手時招招都是險招,若真要單打獨鬥,自己未必是那人的對手。
聽着她柔聲道謝,岩心情有些複雜。兩人又沒話了,房間內又陷入了尷尬的安靜中。月音不自在的低下頭,看着自己踏着地毯的鞋尖。片刻後,巖一聲輕輕的嘆息,然後轉換了話題。
“剛纔我和森明商量好了,今晚我們就下車,你和阿古要和我們走麼?”
月音有些驚訝的擡起頭。
“今晚就下車?這個瓏會長這麼難纏麼?”
“畢竟是在他的車上,不太好應付。”
“他肯定不會讓我們下車的。”
“這是自然,但總有辦法。所以,你要和我們一起麼?”
巖的眼神似乎有幾分期盼的味道,但月音沒明白巖爲何要這樣問她,她不是一直和他們一路的麼,今天那個秘書來的時候她也在場,她又怎麼能脫得了干係呢。
“我們不是一直一起的嗎?”
月音沒得到他的回覆,竟然看到他嘴角撇過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這笑好像乾涸沙地上溢出的清泉,乾淨明亮,雖轉瞬即逝,還是讓月音愣了愣,她又感覺自己臉有些熱,咬了咬脣說道:“我……阿古那邊有些麻煩,傍晚我來找你。”
說完逃出了巖的房間。
阿古還在生氣,他躲到了巖這邊的車廂。月音猜到他在侍從室,直接來找他,房間裡只有阿古一個人。
“你別想讓我再回去了。”
阿古氣鼓鼓地對着月音說。月音沒答他的話,在他一旁坐下,看着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輕嘆一口氣。她想起方纔和巖的對話,再看着阿古的眼睛,心裡有些擔憂。沒有護瞳的阿古實在太引人注目,會增加大家路上的風險。還有那個殺手,她不想阿古跟她繼續冒險,阿古對她來說就是自己的弟弟,是親人,在這殘忍的世界中,他、阿麗還有叔叔是她現在要守護的人。她想到了或許西弗洛可以照顧阿古,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直覺西弗洛不會傷害阿古,但她並不完全相信西弗洛,她仍然在猶豫。
看着還在氣頭上的阿古,月音擡起手想摸摸他的頭安撫一下他,但是想起他的習慣,擡起的手又放下了。
“好吧,你要是不想見他,那就先在這邊待着吧,我回去了。”
“隨便你。”
月音走出走廊時看到西弗洛正從另一頭走來。月音皺了皺眉頭。
“你怎麼過來了?”
西弗洛反問:“還在生氣麼?”
月音知道他在問阿古。
“他一直都怕你。”
“怕我?”
西弗洛挑了挑眉,苦笑道:“看來我嚇着他了。稍後我去看他。”說完,他敲門進了巖的房間。月音猜是巖找他商量晚上的事情。看到西弗洛,月音站在走廊中又陷入了是否將阿古交給西弗洛的糾結中,掙扎了許久,直到西弗洛從巖房間出來,她叫住了他。
“你爲什麼對阿古感興趣?”
月音認真地看着他,西弗洛有些意外,隨即又瞭然地笑了笑。
“沒什麼特別的,就是覺得他和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月音心中一動,如果真如西弗洛所言,他會不會爲這一層感覺保護阿古呢?
“我有件事想和你說,”月音猶豫着沒往下說,西弗洛卻接過話頭。
“想讓我照看阿古是嗎?當然沒問題。”
月音看着西弗洛的眼瞳,想從那眼中確認她沒有做錯決定。
“你不相信我?”西弗洛無奈地笑了笑。“我一定保證他的安全。”
“你用什麼保證?”
“小姑娘,你這語氣怎麼好像是我在求你?但是我的信譽是可以保障的,這點你可以向你的男友求證。”
男友?西弗洛這口無遮攔的,鬧得月音羞窘地生起氣來。
“我和你討論正經事,你瞎說什麼呢?”
月音的聲音從還未關緊的門縫穿進去,將巖引了出來。看到巖的月音,感覺被撞破了自己的窘境,臉更紅了。
西弗洛本想看場好戲,誰知看到巖的臉上有些冷,便知道弄巧成拙了。忙正色迴歸主題。
“博裡中校,不如你給我做個保吧,好讓小姑娘放心把她弟弟留給我照顧。”
巖聽了這話,臉上才緩和下來。
“你要把阿古留下?”
月音正無法自己做出決定,她需要有人能給她一顆定心丸。雖然巖和西弗洛也才相識沒幾天,讓巖來做這個保並不合理。但不知爲何,只要巖說可以,她便相信。
“阿古的護瞳破了,如果和大家同行,太引人注意。”
巖沉思片刻,又轉頭和西弗洛交換了視線。
“如果你決定了,可以放心交給他。就當作我向他討這個人情。”
“不錯,就當作我還他人情了。”西弗洛玩味的看向月音。
“我不要和他一起!”
幾個大人都沒發現身後的阿古。
“我現在是大人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決定。”
說完將門一摔,進了侍從室。西弗洛擡手攔住了要跟上的月音。
“我來和他說吧。”
月音對阿古有些愧疚,她知道這個孩子性格有些執拗,或者西弗洛有說服他的方法。
阿古一見到推門而入的西弗洛,聲音就飆高了一個八度。
“你來這裡幹什麼,我絕不會再做你的跟班!”
西弗洛聳了聳肩坐在了門口邊。
“既然你不想幫我做事,那比如洗澡換衣服之類的事情,我只能讓月音來幫忙了。”
“你無賴!倉不是可以做麼,你非要一個女孩子幫你做。”
“倉沒辦法做了?”
“爲什麼?”
“他們要下車了。”
阿古一下跳了起來。
“爲什麼?!”
“他們被人盯上了,當然要逃跑呀。”
“他們要走,我當然要和他們去的,我們是一路的。”他瞪着眼睛叉腰看着西弗洛。“我怎麼可能還幫你做這些事情。”
“你和他們去幹嘛,你身手好?還是有好手藝?你不給他們添麻煩就不錯了。”
“我怎麼會添麻煩,沒有我帶路,大家還出不了城呢。”阿古聽到西弗洛對他這樣的評價,氣呼呼的反駁道。
“你是不是麻煩,自己去照照鏡子看看。”
西弗洛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右手邊的穿衣鏡。阿古本不想理會他說的話,但也反射性的轉頭看了一眼鏡子。就這一眼讓他愣住了。鏡子裡的男孩,一雙寶藍色的眼睛異常明亮。他雖然還是個孩子,但馬上明白了西弗洛的意思。阿古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來。但他馬上又想到了什麼,擡頭看着西弗洛。
“月音也去麼?”
“恐怕是的。”
阿古的臉頓時皺成了小籠包子。
“月音不會丟下我的!”
房間的門並沒有關嚴實,他們的對話月音都聽得很清楚,這句話讓她心裡一揪。
“月音是爲你好,你想想那個殺手,你能幫月音什麼忙嗎?你應該能想到她爲什麼要把你留下。”
阿古還想爭辯,但是張了張嘴卻發現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他平日裡自然是少年心性,活潑和玩鬧少不了,但在重要的事情上面卻不含糊。此刻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阿古心中很不是滋味。西弗洛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來找我。”
阿古沒有回話。西弗洛轉身拉開了門。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兩人,給了她一個自己看着辦的眼神後往自己的車廂去了。
月音在門口躊躇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先道歉。
“對不起。” “我留下。”
沒想到阿古這麼快就做出了決定。看着月音歉疚的眼神,孩子反而安慰起她來。
“我沒生你的氣。我是對我自己生氣,我這麼沒用,只能拖後腿。”
“你怎麼會沒用呢,是你帶我們出的坎薩呀。”
這話讓阿古好受很多,但還是一臉傷心地看着月音。他上前一步,雙手環着月音的腰抱住了月音。少年的臉有些紅,用呢喃般的聲音撒嬌道。
“月音,你要保重。”
月音有些意外,從來沒見這孩子表現出這麼親密的舉動,微笑着用手撫了撫他的頭,這一次,阿古沒有反抗也沒有生氣,只是靜靜地抱着她好一會兒後,忽然推開了她,頭也不回的跑出了車廂。月音看着衣服上的一小片潮溼,心情格外複雜。
離開前的時間所剩無幾,大家不再顧及其他各自做起準備。在進入礦石鎮前,從剎車減速起至進入站點監控區域前的一段是最佳的下車範圍。礦石鎮是進入山區的第一站,周圍的地形複雜,時而有平地,時而是林立的岩石,小鎮多年前是一個擁有富庶礦產的繁榮村鎮,礦產的過度開發導致了資源枯竭,以至於最後再也挖不出更有價值的礦石,加之開礦使周邊的環境遭到破壞,使這裡不再適宜居住,整個地區就逐漸沒落了。最後在動亂中,爲數不多仍留在當地的居民死的死,流亡的流亡,此後這個地方就變成了一座空城。只是這個鎮子本就是一個交通網線的彙集處,能夠非常便捷的到達附近一些更爲重要的城鎮。這樣一個連鳥獸都不光顧但卻能便利直達人流集散區域的地方自然成爲隱形列車理想的站點。
窗戶在列車時速低於一定標準時,會自動解鎖供乘客自由開啓,這項服務正好迎合了他們逃離的需求。天黑下來時,大家都集中到了巖的車廂。環視了房間內站着的一圈人,薩疑惑的問了一句:“阿古呢?”
“我把他留給西弗洛了。”
月音想起阿古時還是擔憂地看向巖。巖看到了她眼中的憂慮和惶恐,安慰她道:“阿古一個孩子,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
這話讓月音踏實不少,但仍不自覺地想着阿古的事情。正出神間,耳邊傳來巖的輕聲細語:“我很高興你和我們一起。”
月音起先是愣了一下,回神看到巖的臉龐此刻只離她一個拳頭的距離,她臉紅了紅,窘迫的往後退了一步,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爲了緩解尷尬,她故意四下張望,卻看到木櫻在偷笑,擦槍的少年摸了摸頭撇開了視線,其他兩人完全面無表情就當他們不存在。
月音感覺自從森明和巖單獨交談後,他對巖的態度較之前是更上了一層樓。若說先前他對巖的態度算是佩服的話,現在感覺還多了敬畏。就是聖醫會小隊的其他成員也對森明的舉止深感驚訝。
“森明這個樣子,我只有見他面對主教大人時纔會這樣。”木櫻先前曾月音說過。
但既然森明是他們的隊長,大家自然會遵照他的指令,只要不違背原則,他們沒有理由質疑他的決定。
車廂的外走廊上,西弗洛帶着阿古在爲他們把風。
“接下去的旅程就剩下你和我了。”
阿古不理會他,撅着嘴不吭氣。西弗洛有些無奈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立字據。”
“我又不是賣身,你立什麼字據。”阿古生氣地瞪了他一眼,又把頭撇開了。
西弗洛看着身邊這個彆扭的孩子,溫和地笑了笑。
午夜前,列車終於進入了山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