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變革

雪漸漸的融了,冰慢慢的消了。冰雪消融,化入春江之水。

春水悠悠東流,過關山邊塞,似乎間,一夜的春風就綠了黃河兩岸,那股綠意如萬物勃發,順江水而淌,充斥了京城。

經過一冬的蟄伏,汴京大城輝煌更勝,絲毫看不到西北的兵戈烽煙。狄青立在宮門外,見不遠處樹上枝頭新綠,早鶯爭暖,眉頭輕輕的蹙起。

又等了炷香的功夫,宮內有一人快步走出,到了狄青身前,低聲道:“狄將軍,聖上身子不適,不想見人。”那人正是閻士良,也是大內眼下第一總管,和狄青見過幾面。

閻士良本閻文應的義子,當年閻文應一直追隨趙禎,可說是勞苦功高。太后仙逝,羅崇勳死後,閻文應順理成章的成爲大內第一人。閻文應一直和郭皇后並不和睦,後來趙禎廢郭皇后,范仲淹等人反對,閻文應卻堅決的站在趙禎這邊,支持廢了郭皇后。

郭皇后最終還是被逐出皇宮,出家爲尼。

不過後來聽說郭皇后染恙,曾寫封情書給趙禎。趙禎見信後,追憶往事,對郭皇后有些歉然,聽說趙禎有意再招郭皇后入宮,但郭皇后提出條件,“要再受詔,必須百官立班受冊。”趙禎考慮期間,贈藥給郭皇后服用。

那藥是閻文應送去的。

郭皇后服藥後,第三日就暴卒。所有人都懷疑閻文應和郭皇后不和,認爲閻文應怕郭皇后迴轉宮中對付他,因此下藥毒死了郭皇后!

有人懷疑,但敢質疑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范仲淹!

范仲淹那時被貶後纔再次回京,見羣臣無聲,上書直言,認爲郭皇后之死,閻文應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范仲淹言辭激烈,慷慨激昂,讓朝廷振動,甚至呂夷簡都壓不住此事。最後趙禎終究因郭皇后一事,將閻文應貶逐嶺南,而閻文應未到嶺南,就死在了路上。

往事如霧,雲中出入……

狄青遠在邊陲,零散的聽說些往事,也知道趙禎逐了閻文應後,對閻士良並不怪責,甚至提拔閻士良爲大內第一人。

聽閻士良說趙禎不適,狄青皺了下眉頭,心中暗想,“我回轉京城已半月,半月前聖上就推託身子不適,到現在還沒有好轉?我已經打聽過,聖上早朝如舊,不像有病的樣子。這麼說……他暫時不想見我?或許他已下定決心和夏國和談,因爲不想我進諫,以免彼此尷尬?”

狄青再次奉旨,千里迢迢的迴轉京城,只爲見趙禎再談和吐蕃人聯盟一事,不想他官職雖高了,見皇帝反倒沒有以前那麼容易。看到閻士良也有些爲難之意,不便點破真相,只是道:“那請閻大人代狄青問候一聲,有勞了。”

閻士良滿臉陪笑道:“好,一定,一定。”

狄青無奈,只能向郭府迴轉,他回到京城後,一直還在郭家居住。物是人非,郭逵長高了許多,也壯了很多,見到狄青回來後,嚎啕大哭。狄青心中難受,好生的安慰了郭逵。郭逵不再習文,改練武技,幾乎天天聞雞起舞,和狄青對練。

郭遵戰死後,趙禎心痛不已,厚賜郭家,郭逵因此早被提拔爲三班之列。狄青卻知道郭逵志在邊陲,抗擊西夏爲大哥報仇。狄青有感郭遵的恩情,對郭逵照顧有加,心道反正無事,就悉心和郭逵切磋。這刻趙禎既然不想見他,狄青就想回轉去見郭逵。

狄青行在路上,正過了一條長街,突聞前面銅鑼聲響,兵士開道,有一金頂小轎行過來。

行人見狀,知道轎中多半是皇親國戚,紛紛退讓到一旁。狄青也閃身路邊,靜待轎子通過。這時天空一聲燕鳴,狄青擡頭望去,見到有新燕銜泥徘徊,貌似孤單,心中想到,“過幾日,要去楊伯父那看看了。”

他迴轉京城後,一直沒有再前往楊府,聽說楊念恩最近生意做的不錯,也就不再前往叨擾。都說睹物思人,他狄青戎馬多年,從未有一日忘記羽裳。一想到楊府,就想到那蟹殼風鈴、那眼兒媚、那本沾滿歡笑淚水、如煙往事的《詩經》……

狄青望着那燕子,眼簾微潤,正悵然間,那轎子已到了他的身旁,緩緩的停下。狄青略有驚奇,聽那轎子有人說道:“狄將軍,一別經年,一向可好嗎?”

轎中人聲音輕柔,狄青聽了依稀耳熟,卻想不起此人是誰。

沉默半晌,轎中人笑道:“狄將軍,妾身常寧。”

狄青恍然,終於記起轎中人是誰,忙施禮道:“臣狄青,參見長公主。”當初他迴轉京城,趙禎曾想留狄青在身邊,曾要將妹妹常寧公主許配給狄青,卻被狄青斷然拒絕。狄青後來雖有歉然,但已淡忘此事,不想常寧竟還記得他,居然還和他打招呼。

常寧公主似乎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許久不見,狄將軍看起來還是一如往昔。”見狄青不語,常寧公主問道:“適才妾身路過,見狄將軍愁眉不展,似有心事,不知能否和妾身說說呢?”

狄青苦笑道:“臣奉旨回京,本有急事要見聖上,不想聽閻士良說,聖上身子不適……是以憂心。”他說的含糊,掩蓋了真實的心意,同時言語試探,想確定趙禎是否真的病了。

轎中的常寧沉默了半晌,這才道:“原來這樣呀,那妾身有些無能爲力了。不過狄將軍也不用過於憂心,想你鏖戰西北,一心爲國,此心天日可見,很多人不會忘記你了。妾身有事,先走一步了。”言罷,轎子擡起,慢悠悠的離去。狄青搖搖頭,才待舉步,突然感覺有人在留意他,狄青側望過去,見到路邊站着兩人,一人是個盲者,手拿兩塊梨花,另外一人是個姑娘,手拿曲頸琵琶,梳着兩個長辮。 wWW★TTKдN★c o

望着狄青的是那個姑娘。

狄青見到那姑娘,就有些眼熟,再望見那盲者,就記起那盲者姓江,那姑娘叫做露兒,他曾在安遠寨見過這爺孫兒。

見露兒想說話卻又不敢,狄青大踏步的走過去,主動道:“江老丈,露兒姑娘,怎麼到了京城?”

露兒又驚又喜,不想狄青還記着他們,羞澀道:“狄將軍,真的是你呀,不想你也到了京城?自從安遠大捷後,就一直沒有聽說過你的事情,我們是從安遠說書到了京城,你……傷好些了嗎?”

狄青一笑,“早過了半年,怎會不好?你們在京城可過得慣,需要幫忙嗎?”他見露兒適才有些膽怯的望着他,只以爲這爺孫有什麼爲難之事。

盲者早聽到狄青的聲音,一直喏喏不敢出聲,聞言忙道:“過得慣,不需要麻煩狄將軍了。都是這丫頭,隔着好遠就說你在附近,老漢我還不信,沒想到真碰到了將軍,老夫可真是幸運。對了,我們還有事,前幾天有個公子賞臉,竟給了百兩銀子,讓我們在這酒樓說書十天……說的是狄將軍的故事。”

狄青倒有些尷尬,道:“那……不錯呀。江老丈,我就不打擾你們說書了。”說罷轉身要走,露兒叫道:“狄將軍,你不上去聽聽我們說書了?”

狄青臉有赫然,道:“你們以說書爲生,怎麼說我沒有意見。但我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聽了。”

盲者呵呵笑了起來,拉了一把孫女道:“那……狄將軍,我們就去說書了。你請去忙吧。”

狄青當下告辭,大步離去。

露兒嘴已撅起,一跺腳,惱怒盲者道:“爺爺,你怎麼能這樣呢?我們好不容易纔能再見狄將軍一面,你好像要攆人家似的。”

盲者手中梨花木敲了下,發出聲脆響,可人卻滄桑道:“露兒,你長大了,也應該懂事了。狄將軍肩負重任,戎馬倥傯,肯定事情很多,他能記得我們,過來和我們說兩句,主動幫我們,已是我們前生修的福氣。他的憂愁比誰都多,我們就算不能幫他,可也不能總纏着人家,給人添麻煩了。他是將軍,他是天下無雙的大英雄,我們是說書的,和他不是一個天下的人,你應該懂得的。”

露兒漲紅了臉,咬着脣,半晌才賭氣道:“我懂,我比誰都懂。我從未想過要嫁給他,你別多想,我只想好好看清楚他,多記他說過的幾句話,然後話於你知。你若真的明白事理,那以後就不要總向我追問狄將軍的相貌了。”說罷一甩辮子,上了酒樓。

盲者苦笑不語,又聞腳步聲跑到,露兒又跑回,“噗哧”一笑,拉住盲者的衣袖,說道:“上樓吧。那公子還沒有來。”

盲者搖搖頭,和孫女上了一間酒樓。露兒上樓時問,“爺爺,那公子一出手就百兩銀子,每次來聽說書,又總有幾個人護衛,你猜他是誰呢?”

盲者皺眉道:“管他是誰,他這麼喜歡聽狄將軍的事蹟,當然就是好人。他又多少人護衛有什麼關係,我們說的內容問心無愧就好。”

說話間,二人上了酒樓的二樓,早有酒樓老闆迎過來,招呼道:“江老漢,今天來的早呀。這邊坐……”

酒樓中早坐滿了食客,見盲者前來,紛紛招呼道:“江老漢來了,今天準備說些什麼呢?”

原來這幾天有位公子頗爲闊綽,給了江老漢百兩銀子,就說狄青的事情,連說十日。酒樓的食客有免費的說書,當然紛紛趕來佔座,一時間酒樓生意大好,老闆自然對這爺孫很是客氣。

江老漢坐下,露兒調了下弦,就有人催促道:“江老漢,快說吧……今天是不是要說安遠大捷了?”

盲者笑道:“今天說的正是安遠大捷,不過正主還沒有到,各位看官還請稍等。”衆人都知道盲者等着付錢的那位,嘟囔道:“這人素來準時,不知今日爲何來遲了?”

話音才落,樓梯處又有腳步聲響起,衆人都道:“來了,來了。”

露兒舉目望過去,見到先有兩人並肩上樓,目光灼灼,四下望望,這才請後面的那公子上來。那公子低着頭,匆匆而走,到了雅間坐下,有個侍從陪着他,爲那公子滿了酒,珠簾垂落。然後那侍從尖聲道:“好的,可以開始了。”

每次那公子來,都會到雅間休息,隔簾聽江老漢說書,行事有些古怪。衆人見怪不怪,不以爲異,都道:“好了,開始吧。”

盲者一笑,敲下梨花板,清了下嗓子,沙啞着先唱道:“塞下哀雁唱離苦,千里落日孤城兀。將軍百戰驚風塵,賢者十年履霜露。”

露兒跟着彈着琵琶,錚錚嗡嗡,樂聲中滿是蕭索愁苦。樂聲方歇,露兒已道:“爺爺,你今日說的是安遠大捷,爲何先說這四句呢?”

盲者道:“凡事有因纔有果,有果必有因,這說書也是一樣,開始總要點點緣由。老漢我這四句中,說的是西北邊陲的情況,也說了兩個人。”

露兒故作沉思狀,突然拍手道:“是了,當初西北三川口、好水川兩戰後,西北堡寨無不自危,羊牧隆城孤城突兀,堅守許久,大宋兵士不知死傷多少,就像那失去親人的孤雁般。爺爺,你這詩的前兩句就是說這種情況吧?”

酒樓食客聞言,或羞愧、或切齒,盲者嘆道:“不錯,我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就在我大宋人人自危之際,有兩人挺身而出,擋夏軍虎狼之兵,救西北百姓於水火。”

露兒又笑拍手道:“我知道了,你說的將軍百戰驚風塵肯定說是狄青狄將軍。我在邊陲見過狄將軍,適才……我在樓下還見到他了。”說罷臉上又是高興,又是驕傲。

衆人譁然,紛紛向閣樓的欄杆處涌去,差點擠裂了欄杆,都叫道:“在哪裡,在哪裡?姑娘指給我們看看。”原來京城很多人雖多聽說過狄青的事蹟,但見過狄青的人並不多,一聽狄青就在樓下,忍不住想要觀看廬山真面目。

露兒苦着臉道:“早走了,他是個忙人。”她有些黯然,並沒有留意到簾內那公子對身邊的侍從道:“狄青這些天如何了?”

那侍從恭聲道:“狄青今日又請見聖上,但我依聖上的心意,把他擋了回去。”

那公子只是“哦”了聲,聽簾外有人道:“狄青有什麼好看的?無非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罷了。”那人肩寬背厚,身着長衫,坐在那裡頗有威嚴。聽露兒不服氣道:“狄將軍的確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但比閣下要俊朗多了。”

衆人聞言鬨堂大笑,那人聽露兒諷刺,霍然站起,喝道:“你說什麼?”

露兒稍有畏懼,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別人小瞧狄青,昂頭道:“我說是實情,我見過狄將軍兩次,見他額頭有疤,臉頰有刺青,鬢角已白,雖看似滄桑,但我知道他是天底下最英勇俊朗的男人。誰問我都這麼說!”

簾內的公子聽了,喃喃道:“聽她這麼說,倒是的確見過狄青。不想狄青鬢角已白了,我和他,又有數年未見了。”

侍從道:“是呀,狄青滄桑許多。許是塞下風沙多磨,讓人老的快些吧。”

“塞下不好,爲何狄青總留戀邊陲?”那公子喃喃自語,聽簾外要打起來的樣子,皺眉道:“讓江老漢說下去。”侍從一聽,尖聲叫道:“莫要吵了,若不聽書,就請下樓吧。”

衆人紛紛道:“是呀,聽書聽書,不想聽就下去。”

那長衫漢子見衆人都對他不滿,冷哼一聲,自語道:“我還真想聽聽狄青有什麼能耐。”聲音雖不服,但畢竟不再挑事。那盲者已圓場道:“露兒,那你說說,我這詩最後一句說的是誰?”

露兒也不再爭吵,想了半晌才道:“‘賢者十年履霜露’莫非說的是範公嗎?不過這和履霜有什麼關係呢?”

盲者臉上現出分光輝,說道:“不錯,我說的就是範公。範公這幾年坐鎮西北,和狄將軍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實乃大宋西北的中流砥柱。聽說範公不但文采好,還彈得一手好琴,但生平彈琴,只彈一曲,就叫做《履霜》。範公沉浮多年,終日如履薄霜,不改氣節,老漢我可是敬仰得很了。”

衆人也都露出贊同之色,就算那長衫漢子,這次也沒有說什麼。

簾內那公子道:“范仲淹最近如何了?”

那侍從道:“他和富弼、韓琦、夏竦等人均從邊陲調回了京城,目前正在等聖上的吩咐。其實聖上要知道範仲淹、狄青的事情,大可找他們、或找羣臣詢問,何必在這裡聽人說書呢?”

那公子微微一笑,說道:“旁人所言,未免偏頗,只有這等人所言,方能說出百姓的喜好。朕銳意變革,當然要兼聽多方的言論,這纔能有決定。”

那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宋當朝天子趙禎!

趙禎早沒有了當年的青澀無助,神色間,威嚴無限。

侍從就是宮中第一太監閻士良,聞言道:“聖上英明。”還待再說什麼,趙禎已道:“聽書吧。”閻士良立即垂手在側,不再多言。

簾外的盲者這功夫,早就說起了安遠大戰。等說到狄青連斬兩將,被夏人詭計重創落馬時,衆人都是擔憂萬分,露兒接腔道:“爺爺,狄將軍重傷,那可如何是好?”

盲者道:“狄將軍重傷,被封寨主搶回了營寨。夏軍見狀大喜,一直隱藏在夏營中的夜叉部第一高手,虛空夜叉嵬名虛趕快來搦戰,只想撿個便宜,在營前罵戰。狄將軍才一回營,就已甦醒,聞有敵來挑戰,當下再次上馬,喝道,‘狄青可以死,不能不戰!’”

盲者說的最後一句話,夾雜着梨花木的擊打之聲,鏗鏘有力。衆人熱血上涌,都道:“狄將軍果然是真英雄。”

趙禎聽了,想起當年的往事,唏噓道:“這個狄青呀,真的變了很多。”

簾外的盲者又道:“狄將軍當時重傷在身,別人都在擔憂狄將軍的生死。但狄將軍聞敵前來,奮起再戰,出寨只是一個回合,就斬了嵬名虛,喝令宋軍反擊。安遠寨的宋軍那一刻,就感覺周身都充滿了勇氣,當下和狄將軍追殺出去。那氣勢,如洪水爆發,竟然又沖垮了靈州太尉竇惟吉的兵馬,狄將軍一馬當先,又斬了竇惟吉。沿途堡寨軍士聞言,紛紛跟隨廝殺,轉眼就匯聚了數萬兵馬,一直殺到三川口,收復了大宋的失地!”

盲者說的唾沫橫飛,聽着無不眉飛色舞、揚眉吐氣。只有長衫之人冷笑道:“狄青重傷之下,還能追出幾百裡地去,有誰能信呢?”

盲者一怔,轉瞬站起來道:“老漢當初就在安遠,聽說此事,怎麼會有假?”盲者說書,當然也不詳盡,事實狄青是詐傷拖延時間等待反擊的機會,但盲者並不知道真相,爲說狄青的英勇,當然直接就讓狄青重傷之下奮起反擊,大快人心,可盲者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自古說書,只求流暢轉折,細節自不必深究。方纔露兒和那長衫人爭吵,盲者心中還怪孫女多事,這會聽那人質疑自己說的真實性,忍不住滿臉通紅,額頭青筋都爆了出來。

那長衫之人冷笑道:“你就算當時在安遠,難道就不能說假話騙人了。反正我不信狄青這麼厲害,若真的見到他,倒想和他較量一下。”

衆人都怒目而視,但見那人野蠻,不敢多言。突然有一人道:“憑你這點本事,還要找狄大哥較量?我在狄大哥手下走不了三招。曹英,來、來、來,你若能在我手下過三招,我叫你祖宗!你若接不下來,趁早滾他孃的,別總找軟的捏,惹人恥笑!”

衆人正怒極,見有人出頭,不由振奮。那人方纔一直都在角落靜靜的聽書,旁人也沒有留意,這刻長身而起,衆人才發現此人鬍子茬茬,雙眸炯炯,雖似憔悴,但站在那裡,卻有着說不出的高傲之意。

長衫那人就叫曹英,聽有人叫出他的名字已是一驚,扭頭望見那人,神色微變。衆人之以爲曹英要上前交手,不想他只是一跺腳,灰溜溜的下樓去了。

趙禎隔簾望見那人,嘴角浮出絲微笑,神色中有分感懷,喃喃道:“郭逵不辱其兄的威名呀。”

趙禎當然認得站出那人,原來那人正是郭遵的弟弟郭逵!

流年如箭,當年那嘻嘻哈哈的少年,經時光洗練、傷別之痛,已遠比尋常少年成熟的要早。

郭逵這些年來,勤修武技,極爲刻苦,在禁軍營中早打出了名頭。曹英也是禁軍中人,見是郭逵,自知不敵,又知此人得天子器重,不能得罪,只能離去。

衆人見郭逵趕走曹英,又喜又佩,露兒抿嘴一笑道:“每次有人辱罵狄將軍,都有人站出來維護。看來公道自在人心。這位公子,你高姓大名,不知道能否告訴我們?”露兒心中只想,這人稱呼狄青爲狄大哥,看來和狄青很是親近。知道他的名字後,定當爲他宣揚。

郭逵猶豫片刻,搖搖頭道:“在下無名小卒,路見不平而已。我還有事,告辭了。”他倒是說走就走,轉瞬下了樓,不知去向。他其實知道露兒的用意,但心想我雖然尊重狄大哥,但我是郭遵的弟弟,自會憑自己的雙拳闖出一片天空,纔不辱大哥的威名,既然如此,何須借用狄大哥的名頭?

衆人一陣唏噓,再議論片刻,三三兩兩的散了。

趙禎讓閻文應又給了江老漢百兩銀子,讓他在這裡再說十天,可不必說給他趙禎聽了。

江老漢雖覺得奇怪,但這種條件沒有道理拒絕,和露兒歡天喜地的走了。趙禎又飲了會酒兒,有宮人急急上樓,對閻士良低語幾句。閻士良聽了,對趙禎道:“聖上,夏竦入宮請見。”

趙禎點點頭,起身下樓,在幾個侍衛的衛護下向宮中走去。才過了幾條街,前方不遠處突然閃出一人,攔在路上。

衆侍衛微凜,已手按刀柄,擋在趙禎的身前。

趙禎卻已見到那人正是郭逵,喝退了侍衛,問道:“郭逵,你做什麼?”他因郭遵的緣故,很器重郭逵。

郭逵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聖上,臣有一事請求。”

趙禎和顏悅色道:“你有什麼事,起來說話吧。”

郭逵緩緩站起,不解道:“臣不解聖上爲何一直不見狄青,只是請說書人講書來了解狄青的事情?”

閻士良呵斥道:“聖上行事,何須話於你知!”

趙禎一擺手,止住了閻士良,淡淡道:“你早知道請江老漢說書的是朕,因此特意在酒樓等朕?是狄青讓你來的?”

郭逵搖頭道:“狄青不知道我來。這件事,是臣自作主張。聖上,狄青忠心爲國,迴轉京城只爲國事,不知聖上爲何一直避而不見?”

趙禎避而不答,道:“朕還有事,你回去吧。”說罷舉步離去。

郭逵撞了一鼻子灰,見趙禎臉沉似水,不敢再勸,訕訕的閃身到了一旁。見趙禎離去,郭逵無計可施,迴轉郭府後,見狄青正坐在庭院中,望着空中飛燕,過來打招呼道:“狄二哥……今天沒有見到聖上嗎?”他做事率性而爲,也不對狄青說見過趙禎一事。

狄青搖搖頭,收回了目光,起身拍拍郭逵的肩頭道:“今天還打嗎?”他迴轉京城後,一直和郭逵切磋武技,知道郭逵已如寶劍磨礪,鋒芒漸出。

郭逵不等回話,八王爺府的趙管家竟然走進庭院,道:“狄將軍,八王爺有請。”

狄青微怔,他迴轉京城後,少聯繫他人,也一直沒有去見八王爺。他感覺心中有愧,因爲他一直沒有實現承諾。

郭逵哈哈一笑,道:“狄大哥,你去見八王爺吧,我今天有些累,想休息一天了。”心中暗想,“若經八王爺請見聖上,也有些希望。哼……若幾天後,聖上還不見狄大哥,我定當再次請見聖上,說說這件事。”

狄青到了王爺府後,見八王爺還是坐在堂前屏風旁喝着茶,衣着乾乾淨淨。

這些年來,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好像只有八王爺和他的那個屏風沒有變。但狄青眼尖,已看到八王爺容顏顯得老了些,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些。

見狄青前來,八王爺只是擺擺手,示意狄青坐下。本來麻木的臉上,終於擠出分笑容,他對狄青的感情,似乎也沒有變。

狄青坐下,有些慚愧道:“伯父……我還一直無能進入香巴拉……也一直救不了羽裳。”

八王爺有些意外道:“無能進入香巴拉,這麼說……你知道香巴拉在哪裡了?”

狄青點點頭道:“從各種跡象來看,香巴拉就在沙州敦煌左近。而且很可能就在那沙漠之下!”

八王爺長舒了一口氣,“原來你也知道了,我也纔敢這麼肯定。”

狄青一怔,問道:“伯父,你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

八王爺神色間有些疲憊,緩緩道:“我這幾年來,不停的派人前往沙州找曹姓後人詢問,這纔得到的這個結論。聽你也這麼說,看來香巴拉的確在沙州了。可眼下就算知道香巴拉所在,卻不能方便行事,那裡有元昊重兵把守。賢侄,你這次回京,急着找聖上有什麼事?”

狄青將要和吐蕃聯盟、共擊夏國的事情簡略說了遍,又道:“伯父,若真能如此,一方面可遏制夏國的囂張,亦可讓我們方便去尋找香巴拉,可說是一舉兩得之計。可聖上一直託詞不肯見我,伯父,你能否帶我去見聖上?”

八王爺眉頭緊鎖,手指輕叩桌案,見狄青神色中有些期冀,半晌才道:“你我都有一個共同的心願,就是救回羽裳,按理說我是義不容辭。”狄青心頭一沉,感覺八王爺話中有話,八王爺嘆口氣道:“眼下夏國求和,西北終於有了喘息的功夫。聖上一口氣從西北抽調回范仲淹、韓琦、夏竦幾人,又把你招回京城,你多半認爲聖上對你避而不見,是因爲下定決心和夏國議和,不想你提及和吐蕃聯盟一事了?”

狄青詫異道:“難道不是這樣嗎?”

八王爺搖搖頭道:“事情並沒有你想像的簡單,賢侄,你多半並不知道,在你征戰西北之時,范仲淹、龐籍、韓琦等人已多次上書回京,指出眼下大宋弊端,認爲不改無以興國,不改無以強兵。如今先有郭邈山、王則等人作亂,引發全國各地均有流民造反,又因對夏作戰不利,聖上有感大宋內憂外患,也銳意變革。”

狄青不解道:“那這是好事呀,和聖上不見我有什麼關係?”

八王爺嘆口氣道:“可能是好事吧,不過這麼一改,已動搖了當朝呂相的地位。你也知道,呂夷簡獨攬大權多年,風聞聖上變革,要除去呂夷簡的相位,呂夷簡如何能坐以待斃呢?前段時日,在你前往吐蕃之時,呂夷簡特別建議天子任命鄭戩爲陝西四路經略安撫使,前往陝西。”

“這個鄭戩是誰?”

“鄭戩是天聖年間的進士出身,和範公還有些親戚關係,也算個忠臣,爲人剛正,以往也和呂夷簡在公事上諸多衝突。”八王爺道。

狄青有些困惑,又問,“如果鄭戩真的如此,這也算是好事吧?”他見八王爺愁眉不展的樣子,很是不明白。

八王爺輕嘆一口氣道:“賢侄,你領軍是好的,但太不明白朝中的險惡。你真以爲呂夷簡是好心?鄭戩剛正不假,但爲人太過刻板認真,他一直和呂夷簡交惡,這次得呂夷簡推薦去陝西,當會兢兢業業的做事,不授之以柄。因爲鄭戩知道,若是營私事小,只怕更要牽扯到範公。但鄭戩如果一認真,西北就出問題了。我知道範公和他好友滕子京素來成大事不拘小節,爲求抵抗夏軍,因此在公使錢方面使用很有問題。”

狄青倒知道公使錢一事。

公使錢算是宋廷獨有的官給,也算是地方的小金庫,負責地方靈活開支,性質上,類似大內的內藏庫。西北積極備戰募兵,若等朝廷調撥,肯定無法及時供應,因此范仲淹、滕子京、種世衡等人,均是巧用公使錢來保證狄青的用兵。

這件事本問心無愧,但畢竟違反宋朝的規矩,若真的查起來,很多錢去向難以深究,難免有貪污的嫌疑。

狄青想到這裡,皺眉道:“外敵未去,夏人還在虎視眈眈,如今合議未成,呂相就要對自己人下手了嗎?我覺得呂相爲人尚可,範公也說過,此人處事果敢,難道分不清變法的益處?”

八王爺哂然道:“呂夷簡當然也知道變法的益處,但已位居兩府第一人,變法對他並沒有益處!此人權欲之心極重,只管自己的地位,哪管西北的死活?”

狄青一點不笨,已從八王爺所言猜到了什麼,試探道:“八王爺,你是想說,聖上變革,要重用範公等人,呂相爲保官位,因此要借鄭戩查西北公使錢一事攻擊範公嗎?”心中卻想,“這和聖上不見我有什麼關係呢?”

八王爺臉色凝重,半晌才道:“若只是這點事情,倒還好了。但現在朝中有傳言,範公和你在西北擁兵自重,秘密訓練十士,有造反自立爲王的念頭!”

狄青霍然站起,臉色鐵青道:“哪有此事?我爲何要造反?我這就去請見聖上。”狄青心中震駭莫名,從未想到會有這種傳言,他對自己倒無所謂,但只怕連累了范仲淹。

八王爺忙擺手道:“賢侄,你莫要激動,你聽我說,這種傳言事情可大可小,你要化解並非難事。但你一衝動的話,只怕壞事。”

狄青鎮靜下來,緩緩落座,問道:“依伯父所見,我該如何處理此事?”

“想清者自清,我信賢侄忠心爲國的。其實聖上對你也是很有好感,甚至可以說,你是聖上最信任的人,你若留在聖上的身邊,以如今的官階,假以時日,遠比上西北作戰要升到更快。聖上招你回京,不再讓你領軍,這自立爲王的謠言不攻自滅,你留在聖上的身邊,就算西北有些問題,只要有聖上開口,還有誰能奈何你呢?”

狄青沉吟許久,才道:“我明白了,聖上一直不見我,一是不想我再提聯盟吐蕃一事,另外不想我再去西北了,是不是?”

八王爺笑笑,欣慰道:“你終於明白了。”

狄青澀然一笑,起身道:“多謝伯父提醒,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他告辭離去,心事重重,並沒有留意到八王爺望着他的眼神變得很有些奇怪。

狄青心緒繁沓,迴轉到郭府後,數日閉門不出,也不再去請見聖上。

郭逵見了,忍不住的擔心,但他也是無計可施。如是又過了幾日,京中似乎還是波瀾不驚,郭逵卻有些按捺不住,這一日,纔要出府去見聖上,突然在門前遇到閻士良。

閻士良見到郭逵,開門見山道:“狄青可在府上?”

郭逵又驚又喜,忙問:“閻大人,可是聖上想見狄大哥了?”

閻士良搖搖頭道:“不是聖上想見狄青,而是曹皇后想見狄將軍,特派我前來,請狄青入宮。”

郭逵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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