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節,忽有一陣怪笑聲從外傳來。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船廂外此刻走進四人。前面二人,大夥認識。一個是晌午在相國寺前與小石頭一場惡鬥的楚王世子;另一個居然是醉月軒的當家花旦鳳燕姑娘。後面兩人,無人相識。但看他們身着勁裝,虯肌外露,且寶劍斜背,無疑便是楚王府的侍衛。
雷熙對前面二人倒不相熟,可後面兩人卻引起了興趣。細觀他們一高一矮,胖瘦倒是略似。步伐沉穩,外露的手背青筋爆裂,兩側太陽穴更是凸鼓不已,心下已可測定,二人必是內外兼修的一流好手。那身材高瘦者,上脣稀稀有着幾莖黃鬚之人瞧雷熙逕直打量自己等人,心中着實不耐,雙眼猛地盯向他,朝他微露敵意。
雷熙一凜,直覺他眼中精光射來,竟有絲絲寒意,情知自己不是對手。他也乖巧,既知不敵,迅即垂首望地,逕作壁上觀。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態。心想,你潘國舅誠然好客,然我也不能爲了你,去豎如此強敵,倘然被父親知曉,勢必打斷我腿,再不讓我出門。
見楚王世子旁若無人的自行走進,而且笑聲怪誕,顯然就在譏諷自己的老爹。潘國舅原就鬱悶滿腹,無處發泄,此刻又有小石頭坐在身後,更是無所顧忌,當下站起喝道:”笑什麼笑?你怎地來了?這裡不歡迎你!”他未待楚王世子停下腳步,竟已下了逐客令。
楚王世子背後的兩名侍衛,聞他言語大不敬,頓時齊齊搶上。不料,楚王世子涵養甚好,並未動氣,把手一揮,命他們退下。這當兒,二人背上利劍業已“蹭”聲出鞘,露出大半截的劍刃。在四周燈火的照耀下,尤是明晃晃的駭人不已。但聞得主子喝止,陡即退劍回鞘,站往一旁。只是眼內的兇光,卻讓潘國舅心驚膽戰,雙股打顫。於是,對招攬小石頭之心,也就更爲堅定,幾如磐石。
楚王世子淡笑一聲,面上盡顯揶揄,其間鄙夷,任誰都瞧出那是對着潘國舅而來。
他道:“本世子陪鳳燕姑娘來看看勝施姑娘,要你插什麼嘴?難道要本世子命人把你的嘴像御道一般反轉過來,才能給你點教訓?呵呵……”說罷,頗爲自己的一番言語感到有趣,竟是率先放聲大笑。他在門外站了許久,商尹的故事,那是字字入耳,目下有機會諷喻潘國舅,自是不遺餘力。
這會兒,鳳燕已與勝施切切細語。兩位絕色在那一坐,當真如兩朵鮮花,隨風搖曳,令人油生憐慕。一個端莊秀麗,丰姿嫺雅;一個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勝施着白裳,如出水芙蓉,光豔照人,不沾片塵;鳳燕着紅裙,若火中蓮花,動人心魄,爍爍生輝。
大夥皆感神醉,至於楚王世子與潘國舅的慪氣,偏生無人理會。反而有人暗想,這二人着實可惡,如此美景,難得一見,那有忒多事來說,簡直不知所謂。甚而有人暗思,他們倘然再吵,便發動衆人把二人哄將出去,省去惹人厭煩,如蚊如蠅。美色當前,大夥勇氣倍增,那兩名保鏢的寒溢利劍,偏已盡數忘卻。
與此同時,勝施驀道:“諸位,這位是楚王世子!”隨着她那嫩瑩柔荑朝外一擺,泰半人心猿意馬,眼神均緊盯着玉手,對於她指點的楚王世子,卻是無有興趣。
楚王世子做了一羅圈揖,英面含笑,丰神俊朗,與對着潘國舅時的盛氣凌人截然不同。大夥回禮,卻不料,值此瞬間,潘國舅驟然冷哼一聲。雖說不算響亮,可船廂內原就靜謐,偏是教人聽得清清楚楚。
小石頭自見楚王世子進來,便一直心下打鼓,不曉此來何意?是想報仇?但他未見到散宜生的身影,不由心旌大鬆。畢竟憑楚王世子的身手,自己以《龍行八法》足可抵擋,他怕的也僅是散宜生一人而已。
商尹瞧楚王世子進屋之後,便成爲衆人焦點,尤其是兩大美女總朝着他俏笑灩灩,心下不免嫉妒。朗聲道:“諸位,晚生的故事尚未說完,不知諸位還有興趣聽否?”
大夥原也一般心思,此刻聽他打破僵局,撩動氣氛,自然附和。潘國舅知奈何不了楚王世子,心想,唉……聽故事就故事吧!總比看着那小子耍威風好!如是一想,索性不予阻止。而楚王世子對潘國舅委實氣惱,目下能聽得太師的醜事,自然高興,也沒不願的道理。因而,商尹的提議,很快便全體通過。
商尹眼光緩緩掠過大夥,在勝施身上當然留駐稍久,繼而肅容沉聲道:“既被晚生知曉了太師的伎倆,當然不會與他善罷甘休。翌日清晨……哦,說來,也就是今日,晚生在朝上,一俟聞得司禮公公高喊,“萬歲駕到”之際。斯時,朝中文武百官俱在整理衣冠,生怕聖上怪責。晚生偏反其道而行,飛快地將朝服脫下,然後將裡子向外翻了過來,再穿到身上,這才靜候聖上。”
衆人聽到這裡,均是“啊……”地驚呼出聲。固是一直意態悠閒的楚王世子,也未例外。想那朝廷禮儀何等肅嚴,妄說商尹反穿朝服,即便衣冠不整,也必被治個大不敬之罪。他這樣的作法,實與自戕無疑。誠然已曉商尹現今既在此處,定是有驚無險。然衆人仍感心兒怦怦,對他的耿直,此刻益發欽佩。而商尹的好友,此時皆想,換了我,會如此做麼?思量片刻,均得出一個答案,那就是決計不會。
在小石頭眼裡,商尹的身影顯得很是高大。尋思着,以往在摩天峰觀閱史書,總覺裡面的忠烈之臣似有作僞。想着,是不是寫史之人與那些忠烈臣子有甚關連,故而不遺餘力地爲他們着墨,寫盡好處,道遍優點。但這時聽了商尹的故事,方是曉得,忠臣實有。而且,用筆墨委實難以寫出一個忠臣的高風亮節以及無畏氣概。
大夥這時節不敢發出片絲聲響,只因商尹的故事實在引人入勝,讓他們驚心動魄,極欲想曉得後事如何?
商尹的聲音依舊蕩氣迴腸,只是衆人望向他的眼光,此刻均涵欽仰,縱連潘國舅都暗自佩服。
“由於,晚生站在最後,是而這個大不敬的舉動,並沒被其餘朝臣看見。然聖上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自是看得清清楚楚。想必聖上也覺納悶。於是,他讓羣臣退後兩步,自己要看個究竟。這麼一來,晚生孤零零地顯凸在外,便讓聖上一覽無遺。”
大夥聽到聖上納悶這句話,腦海裡頓時浮起一位英偉睿智的君主,面對大臣反穿朝服時的尷尬,此間對比,委實令人發噱。有些涵養稍缺之人,已是嘻嘻笑出。
商尹道:“聖上一見是晚生反穿朝服,心下的納悶,那就別提了。他知晚生素來辦事謹慎,今兒個怎麼糊塗地把朝服都反穿了?須知,朝廷明文規定,朝服不整,爲“御前失儀”,這是要判重罪的。何況,晚生尚是反穿,幾同是謀反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