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國學院報到,又是匆匆半月,晃眼即逝。
半月之間,小石頭足不出戶,每日由奚先生教導兵學六韜。順便又跟王妃尋來的幾位使刀高手,學了些用刀的基礎理論和知識。伊始,那些高手人人氣焰囂張,總表現得自己就是普天之下唯一的刀道大宗師。可俟宋仁等人在他們面前稍一舞刀,這些汴梁城中的使刀高手頓時羞窘而去。至此,再不敢提自己曾在震北王府做過世子的刀術老師。
要知道,宋仁等人施展的可是當世幾大絕頂刀法之一的天羅刀,又得兩位超一流高手糊塗二老的悉心指點。功力雖然不深,但刀道火候,卻非汴梁城裡這幾個吆五喝六者可比。
起初老師們一個接一個的離去,王妃倒沒懷疑什麼?只道他們真有要事纏身,然連續七八位都是相同的遭遇,由不得王妃不生疑竇。以爲兒子表面答允自己說要光大門楣,實地裡依舊喜文厭武。惱怒之餘,直斥其非,詢問小石頭何以驅趕老師?
小石頭也沒多話,只是喚宋仁耍了一套天羅刀。
王妃本身不會武功,但也屬將門之後,畢竟有些見識。看不多久,已知兒子確實不再需要尋常刀手來作指導,當即欣然離去,再不管小石頭習武之事。而外頭卻流傳出了趙家世子依然喜愛詩詞歌賦,震北王府的威風,恐怕這一代就沒了。惋惜之餘,人人唾棄這位不孝子,說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不忠皇上,不孝王爺,對百姓不仁,只知詠風懷月;對震北軍將士不義,枉他們強烈要求世子再接大帥之位。
至於糊塗二老,也忙得緊,不停在聯繫天羅教設在汴梁附近的分舵。只是數年前,通臂天王反出摩天峰,在大周京畿創建了幻骨門。以他對天羅教的熟悉,大周境內的各處天羅分舵,受創極重,幾欲全滅。倘非那會多聞天王親赴,又遣六堂人馬威壓幻骨門,與他一番交涉,只怕天羅教的大周分舵,俱要被幻骨門所滅。不過,也因多聞天王出了摩天峰,廣智纔可借趙巖李代桃僵,換了小石頭。
不過那通臂也煞是古怪,既滅天羅分舵,又不殺一人。分舵中的弟兄,俱被他命人打包,送回摩天峰。囿於此因,即便他囂張跋扈,毀了天羅教在東周的甚多分舵基業,倒沒引起天羅教弟兄的憤恨,無一人說是外侵,只當是教內紛爭而已。
這日課後,小石頭興致所至,想起恁多時日總不見隗鬥,尋思着,隗前輩想必沒料到我會藏在震北王府。他尋不到我,多半已然走了。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順便看看鄧姐姐她們來了沒有。當即單人獨馬,出了府門。
剛出大門,竟有九個佩刀漢子一排站在面前。小石頭苦笑,“宋兄弟,我只是出去走走,你們不用這麼大的排場吧?”
宋仁道:“不行,世子殿下,咱們現今是你的侍衛,反正你到那,咱們就跟到那,決不少走半步!”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酌的餘地。小石頭無奈,道:“好、好,算我怕了你們。走吧!”
九人笑容浮現,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在內城逛了大半圈。此刻因東周汴梁要舉辦刀劍大會,街上甚多奇人異士,既有光着頭的道士,也有蓄着發的僧人,帶刀配劍之人更是多不勝數。看得小石頭眼花繚亂,總想着這裡的和尚道士怎麼如此胡來?
爲怕麻煩,小石頭總往僻靜處行去。不覺行至汴梁外郭,擡眼看,恰是國學院附近。心想,那國學院雖不用常去,但偶爾去看看,似無大礙。
俄頃,到了國學院。小石頭等把馬匹寄在大門邊,隨後舉步而入。
堪堪到了兵學堂,即見牌坊下圍着數百人吵吵鬧鬧。牌坊內一律玄色勁裝,胸繡一個紅紅的“武”字。牌坊外,則是形形色色,有綠衣,白衣和青衣。一看便知,這三色衣衫的人羣,是另三堂的學子。心道,莫非兵學堂惹了衆怒,以致其它學堂圍攻?
又想,不會啊!兵學堂人人學武,身手矯健不說,單是體形對比,也非其他三個學堂可比。而且兵學堂人數,向來佔優,三堂假如圍攻他們,未免有些不自量力。想到這,好奇心大熾,當下擠了進去,看個究竟。
孰知,他在擠,旁人也在擠。而且是越擠越多。原先沒圍觀的人,看見這裡大吵大嚷,自也擁將上來。小石頭暗中一望,人數竟有突破一千的趨勢。便在這時,忽聞人羣裡面有人喝道:“王彥昌,我和說,咱兵學堂的人可不是熊包。有種的,咱們就比一比?怎樣?”
這話語剛落,另一聲音道:“邴佔元,你說得可是真的?”
兵學堂學子轟然大叫:“當然是真的,難道怕了你們不成?”
“好,到時,你們輸了,可別賴皮。咱們到校武場去。”聞着聲音,約莫仍是那王彥昌。
說話間,人羣散開。小石頭望去,只見人羣裡有兩個年輕人,互相紅着眼,怒瞪對方。一個玄色衣衫,長得白白淨淨;另一個白色儒衫,卻是五大三粗。小石頭愕然,瞧衣衫顏色,那白淨之人是兵學堂的邴佔元,那剽悍之人無疑是經學堂的王彥昌。心道,他們倆是不是穿錯衣服了?
人羣散開的同時,兵學堂學子看見文才響譽汴梁的趙世子也在。頓時歡呼雀躍,一人上前,邊走邊道:“趙世子也來了,哈哈……那咱們鐵定不會輸了。”走到小石頭身邊,又道:“在下項猛,世子,今日我們兵學堂與三堂切磋技藝,萬一論到文學一項,就全靠你了。”
小石頭惘然不解,問道:“如何切磋?”
項猛笑道:“世子隨我們到了校武場就明白了。請……”
小石頭想,反正出門目的就是看着玩玩,既然如此,不如跟去瞧瞧。當下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項兄也請……”
項猛道:“世子客氣了!”說着,當先而行。一大羣兵學堂學子,則擁在後面,興高采烈地往校武場走去,半點都無會輸的心思,仿是勝利就在眼前。
國學院的校武場,小石頭尚未見過,當日報名,只是走馬觀花,甚多建築,都不知派甚用處。一衆人,浩浩蕩蕩,朝國學院的東首走去。
途中,千餘人分成兩派,即便在走路,也是一邊吵鬧,一邊譏諷。漸漸地,人是越來越多,剛圍上的人,由於是生力軍,氣勢極宏,罵起人來,也是聲音響亮。最讓小石頭奇怪的,那些身着白衣的經學堂學子,竟無一絲文弱之氣,罵起人來,尤其狠辣。而且,他們言辭華瞻,引經據典,談吐之犀利,固是被罵之人,壓根不曉已被他們罵得體無完膚。
好不易到了寬廣平整的校武場。此刻,兩方人不單隻有男子,居然連女學子也參與了進來。兵學堂的女學子人數不多,但她們人人颯爽,精神振奮。而另三堂的女學子,雖體形纖弱,但也氣勢洶洶,大有今日不壓服兵學堂,決不罷休之態。
瞧到這幕,小石頭暗自失笑,心想,古人血氣,一點都不比現代人差,且女子開放度,比現代女孩尚要來得厲害。若在現代,那些女子勢必故做忸怩,悻悻作態。
再拗頭四下打量校武場。但見周圍旌旗獵獵,一派肅殺。
整座校武場東西略長,南北較短,呈長方形排列。最北面,聳着一座能同時容納數百人站立的高臺,俱是巨木搭建。高臺兩邊,各延伸出一條長長的階梯,以供人上下。後面一副大大錦旗,與高臺後的木板極其吻合,上面雋着一個武字。蒼勁有力,似脫旗而飛。整個感覺,豪放樸拙,不帶絲毫纖靡文弱之氣。
這時,剽悍的王彥昌道:“邴佔元,如果你現下怕了,那還來得及。不然得話,嘿嘿……”
邴佔元怒道:“別在那放屁,有本事,拿出來使使。總這麼陰陽怪氣,沒得丟了你王家的顏面。”身後兵學堂學子,轟然叫好。
王彥昌嘿嘿一笑,道:“好,既然你們硬要討着羞辱,王某便給你們兵學堂一點厲害瞧瞧。”說着,回頭喊道:“兄弟們,咱們三堂平日受他們的窩囊氣,確也多之又多。今日,就和他們算個總帳。”三堂學子也是大聲喝好。連道,就由王彥昌做主便是。
王彥昌笑笑,謙道:“做主,在下不敢。只是提個建議。”接着朝邴佔元道:“你們兵學堂就只一堂,咱們這裡卻有三堂,假如贏了你們,確實有些勝之不武。你說該怎麼辦?”
聽到這,小石頭想,那王彥昌心計夠深,明明打算以多堂對付兵學一堂,偏是自己先開口說出,讓旁人無法尋他的不對。果然好心計。他自奚方教導,心思便不像原先那麼單純,對他人的話語已有自己思考。這時,見及王彥昌,不由便按着奚方的所授,開始辨別他人的心思和謀算。
邴佔元道:“你就不能少放些屁?咱們兵學堂可不會怕了你們三堂。有甚麼見教,儘管說出來,別忸忸怩怩,不爽快。”
王彥昌道:“好,夠爽氣。這樣,咱們三堂各出三個項目,假如你們贏了,日後國學院內,就以兵學堂爲尊。但若是你們輸了,嘿嘿……那就抱歉了,你們兵學堂的人看見咱們三堂,得低着頭走路。反正就一句,你們兵學堂以後就是咱們的使喚人。怎樣?”
邴佔元猶豫片刻,而他後面的兵學堂學子,卻看不慣王彥昌的囂張,七嘴八舌的要邴佔元應了就是。說今日一定要好生教訓他們一頓。這時,項猛上前,俯耳與邴佔元說了幾句。邴佔元一笑,說道:“我們答應了。只是這比賽項目,可不能單由你們出,我們也要出三個項目。如何?”
“好,你們先說,想比賽什麼?”王彥昌極是爽快地道。相比較起來,邴佔元的氣勢,顯得弱了。
邴佔元道:“咱們兵學堂以武衛國。這比賽項目,自然不能脫出一個武字。”說到這,故做思慮片刻,又道:“這樣,就以刀術,馬術,箭術這三項如何?”說完,臉上頗顯慚赧。
要知道,刀術,馬術,箭術,本就是兵學堂的必修課,可說是人人皆會。而其他學堂,想在這上面與他們相比,必輸無疑。假如王彥昌答應了,以六場比賽計,兵學堂已立不敗之地。倘若幸甚,在對方的項目上,贏了一場,那兵學堂今日之勝,已是鐵板砧砧的事。
王彥昌笑道:“兵學堂人果然不要臉。”這話一說,兵學堂學子,人人慚顏。又聽他道:“我問你,這三項比賽,各方該出幾人?”
邴佔元道:“就各出三人吧!你們出三人,咱們也出三人。怎樣?” www.тt kдn.¢Ο
王彥昌道:“好,就這麼說定了。只是醜話先說前頭,萬一你們輸了,可不許耍賴!”
邴佔元冷笑道:“這話也正是我想對你們說得!”又道:“那你們的比賽項目又是什麼?”
王彥昌道:“文學堂要求你們比賽樂伎舞,雜學堂嘛,前段時日先生們研製了種小工具,待會讓你們闖上一闖。至於我們經學堂,就和你們探討下兵學之道。磔磔磔……”說完,陰笑着。後面三堂人也都學着他的聲音,一起笑將起來。
邴佔元笑道:“和我們探討兵學之道?哈哈……你們多半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輸給兵學堂。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們先出人!”聽到這裡,他更爲寬心,尋思着,對方既然找輸,那己方也就當仁不讓了。
王彥昌朝後揮揮手,道:“請文學堂的幾位姐姐,出來吧!”話音甫落,八位身着綵衣的漂亮女子,從人羣裡嫋嫋走出。看她們綵帶纏身,宮裳霓衣,猶如仙子下凡。一時間,衆學子大飽眼福。而八位女學員也是落落大方,毫無不適之態,反而俏笑灩灩。
小石頭卻在思慮,看她們舞衣着身,顯是早有準備。又看那王彥昌,只見他滿面冷笑,一副胸有成竹之像。
對方有人出陣,邴佔元不願弱了氣勢,揶揄道:“如此美色怎不到大楚館去表演?哈哈……”
大楚館是汴梁城內有名的妓樓,也是王彥昌家族的產業,雖無長安萬花樓那麼有名,但規模卻是業中最大的。這一句,顯然是一石二鳥,即諷刺了對方出場的女學員,又譏笑王彥昌家族本就靠賣笑過活。無怪會想出這樣的點子。
在場學子,不是貴族,便是商賈子弟,無一經濟拮据之人。是而這樣的所在,儘管花費不薄,然也有過見識。後面兵學堂學子,又是一陣大笑。其笑聲頗多意淫,大有歡場嫖客的味道。
另三堂的男學子誠也與邴佔元同樣念頭,但因囿於立場,當下斥聲不斷。小石頭偷眼打量王彥昌,只見他依舊冷笑掛臉,不慍不怒。心想,這人好深的心計。自奚方授學,首序明言便道,兵學之道首練心胸,當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時下見及王彥昌的反應,教他好一陣羨慕,暗忖,若我有他一般的心計,那便妙矣。
邴佔元笑了須臾,回頭道:“同窗們,日後有福了。等咱們贏了今日的比賽,可以天天叫她們表演給咱們看。哈哈……”這一句頓然引熾兵學堂男學員們的爭勝之心,即便女學員們也想,若能讓這梆騷娘們從此後在自己面前擡不起頭,倒也是樁大樂事。
八女中,一身材稍高些的貌美女子道:“是麼?邴公子!”
邴佔元細目定睛,不禁冷氣倒抽。適才倉猝,未曾多加留意,此刻方知,這女子竟是院長劉太學之女,也是當朝劉宰相的孫女,更是皇后的親妹妹劉茵。這下吃驚不小,暗自悔恨多嘴失言。邴佔元訕訕道:“原是留蘭郡主,嘿嘿……你怎會……”
劉茵白了他一眼,柔柔地道:“怎地,就允許你們兵學堂欺負到咱們頭上,就不許咱們文學堂反擊一下?”
王彥昌也道:“不錯,邴佔元,你滿話先不要說在前頭,等你們贏了再講。只怕稍傾,哭得尚在後頭呢!”
邴佔元被他搶白,頓時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那就試試看!”他自家身份也不小,初見劉茵有些驚魂不定,但在王彥昌的搶白下,登然全忘。此刻別說郡主,固是皇后親來,他也照比不誤。
說話間,劉茵帶着七位文學堂的女學員已走上高臺。
劉茵在臺上先是襝衽一禮,接着柔聲道:“諸位,小女子與姐妹們排練了一套霓裳舞。請兵學堂的姐姐們指點,指點。”話語裡喊得是兵學堂的姐姐們,但神色間全非那回事。尤其最後一個指點,她嘴撇側首,顯是極其蔑視那些只會舞刀耍槍的女學員們,認爲她們定不懂得欣賞,只怕對牛彈琴也不過如此。
在兵學堂那首傳出一陣噓聲之後,劉茵等八女在臺上已是徐徐舞動。
但見霓裳飄舞,羽帶歡展,像柳絲那樣嬌美無力;舞袖迎風,裙裾斜飄,彷彿白雲升起。八女偶爾畫眉流盼,說不盡得嬌羞柔媚,風情萬種。而另有數十位身着青衣的男學子,則是琴、瑟、箏、笛爲她們伴奏。曲音悠悠,動聽已極,如春雨飄揚,舒緩人心,絲絲馨人心腑。
那舞蹈,隨着音樂緩動。一曲一伸,無不美妙萬分。瞧得出,私底下她們排練已久。
這些女學員,包括劉茵的父母皆爲當朝大員。在當世來說,實爲大家閨秀。孰知,竟在衆目睽睽之下,嫋嫋起舞。誠然大周民風淳樸,不像南唐那麼儒禮繁重,縱情聲色。但如此作爲,在大周,當真算得驚世駭俗。不過,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