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Mr.NeverDie離經叛道的囂張傳說,一開始其實是這樣發生的。
距離條件規定的晚上十一點,還有三個小時。
Mr.NeverDie從捷運、公車、步行,一路尾隨中年上班族女郎來到她位於淡水的租屋小套房。
或許一路上已經慢慢消化過殺人的迷惘感,或者從一開始在精神上就沒有任何模糊空間,體力驚人的Mr.NeverDie想出了一個勉強及格的計畫。
刻意放慢腳步,他保持足以令獵物鬆懈的兩個樓層距離,直到女人將鑰匙插進鎖孔時發出的了喇聲,耳朵一豎,他才用田徑選手的肌肉爆發力自昏暗的樓梯間衝了上去,趁女人開門的一瞬間朝她的頸子重重一斬。
這一斬,絕對是電影看太多了的後遺症。
李連杰、史帝芬席格、甄子丹、吳京、尚範克勞美乃至麥特戴蒙,用這經典一斬落在敵人的頸子上,敵人一聲不吭就昏死倒地,絕對不會有一斬再斬還是斬不暈人這種事。
可Mr.NeverDie這一斬並沒有如預期般發揮作用。
上班女郎重重倒在地上,但沒有昏倒,而是嚇得腿軟。
“!”
Mr.NeverDie自己也很驚訝,只好趁女人想起尖叫前,重重一腳踢向女人的臉,然後快速將她拖進只有五坪大的小套房,反手鎖上門。
上次殺人只是被逼急了的極端意外,這一次,不算有經驗的Mr.NeverDie所有的肢體動作很粗暴。
“不要出聲。”他好像有將這句話說出口,又好像只是默唸。
然後一拳砸下。
爲了不讓女人有機會發出求救聲,他使盡全力揮打女人的臉、喉嚨、肚子、腹部……根本就是一陣狂風暴雨似的亂打。
女人被揍得很慘,很慘,鼻樑歪曲,嘴巴糜爛,眼窩粉碎。
她完全錯亂地屈服,拼命想告訴對方牀底下的鞋盒有一疊鈔票、皮包裡銀行金融卡的密碼、甚至願意解開身上每一顆鈕釦,可這個凶神惡煞完全沒有給她機會做這些求饒的動作。
最後Mr.NeverDie用左手抓住女人的頭髮,將她的頭往下壓,右腳膝蓋不斷上擡蹴擊女人的臉。
女人身體猛抽搐,他就用右手手肘往她的後腦杓撞下、撞下、撞下,感覺那塊頭骨越來越軟,好像果凍一樣的觸感。
像是有點嫌膩了重複的攻擊,Mr.NeverDie將快要失去意識的女人摔在地上,如同摔角選手壓在她肚子上,用最原始的小孩子打架的姿勢猛揍女人身上的每一處,每一揍,對方肌肉骨骼的悲鳴都滲透到他的拳縫裡。
他沒有停,反而加重力道。
他的運動肺活量可是三個成年男子加起來的量。
在原本的計畫中,Mr.NeverDie本來想在那一斬後,再用夾臂活活勒死這個女人,但就在他重新想起這一個簡單的殺人方法前,這一個可憐的女人已被他活活打死。
這一頓打,一共花了五分鐘,死因大概是內臟破裂導致的大量內出血吧?
或許根本沒五分鐘。
女人很可能是在他察覺到目標死亡之前,就已完全死透透。
“……好累。”
看着鼻青臉腫的女人屍體,劇烈喘氣,Mr.NeverDie這纔回神,他完全沒有考慮過這間房子會不會不只住了這個女人。
萬一還有其他人,他是不是也會機械式地動手。
他不曉得,應該會吧?
但難道全都是這種拼命亂打地打死對方嗎?
好累,真的好累。
大多處自己打在那女人的地方都不是要害,徒增她的痛苦,也耗費自己很多不必要的力氣,追根究底是太緊張了。
會這麼緊張,當然是因爲不熟悉殺人這種事,以後殺的人多,慢慢熟練了,對目標,對自己,都有好處,“雙贏”這兩個字應該就是用在這種場合吧。
先不想了,總之幹掉了這女人。
Mr.NeverDie將女屍拖進窄小的廁所,將四肢簡單地摺疊好,塞在馬桶旁。
有點餓了,於是他打開小冰箱,自己抓了一顆蘋果吃。
“原來殺人沒什麼大不了的。”
坐在硬梆梆的牀上,不經意看着拳頭上的破皮傷口,還有點瘀青發腫。
從“這個角度”思考,他覺得人類的身體真是脆弱,明明就是自己將對方打得不成人形,卻也得受點傷當作代價。如果自己用上兵器,或乾脆修煉武術,也許現在一點破皮都不會有。
所以了,也許該找一把槍,到無人的山區練習練習。至少也該拿把刀。
也許該去武術館報名練武,學個空手道跆拳道或是詠春拳什麼的,他想,自己的體能出類拔萃,田徑十項全能,不管修煉哪一種武術都能很快上手吧。
胸口有點悶悶的,不過他拒絕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剛剛發生的事。
那一個叫做蒼葉的悲慘傢伙可能會因爲打死一個無辜的女人感到罪惡,但Mr.NeverDie不想擁有類似的感覺……
“我是一個殺手。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一個專業的殺手,沒有回頭路了。”
Mr.NeverDie大口咬着蘋果。
連續吃了三顆蘋果,他打開電視,轉來轉去,最後看了一部很糟糕的港片。
爛片比殺人還叫他疲倦,眼睛一閉,直接就在不屬於他的牀上睡了一覺。
醒來時已經是半夜兩點多。
殺了人還可以呼呼大睡,讓Mr.NeverDie安心了不少,這種道德匱乏的空白感很可能是他身爲一個殺手的最佳證明。
他起身去廁所。
馬桶旁,女屍沉默無語地看着他脫下褲子、在她旁邊尿尿。
他哆嗦了一下,不過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尿液射盡的自然反應。
“你有辦法變成鬼的話,就儘管來找我吧。”
Mr.NeverDie相當認真地看着她,拉上拉鍊。
回到房間,他瞥眼注意到門縫底下,躺了一隻黑色牛皮紙袋。
Mr.NeverDie先是心頭一揪,是誰?但他很快想起了幾個小時前鄒哥的交代。
難道是鄒哥跟蹤他?但自己一點也沒察覺被誰跟蹤了啊。
他彎腰將黑色牛皮紙袋撿了起來,小心翼翼撕開。
裡頭是三張讓人摸不着頭緒的文字,讀了一下,應該是份小說。
不過這三頁小說雖然各自完整,湊在一起看卻前後文兜不起來,一看邊角的章節名稱,顯示都不一樣。原來這些文字已經散亂脫勾。
可讀起來,卻更有神秘的氣息。
“究竟是什麼鬼啊……”Mr.NeverDie不買帳,嫌惡地扔在一旁。
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他打開冰箱,喝了一整罐優酪乳,還有一塊吃到一半的小蛋糕也進了肚,然後又躺回牀上。
這麼晚了,他其實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精確來說,就算是大白天他也無處可棲身。
於是他再度睡了個飽滿的回籠覺。
第二天早上,女人的手機響了起來,吵醒了Mr.NeverDie。
他沒有理會,只是從女人的錢包裡抽出幾張鈔票,拿起鑰匙出門去。
“回家”時,Mr.NeverDie的手裡提着一大罐家庭號的鮮奶、一串香蕉、兩碗維力醡醬泡麪、幾包零食餅乾,以及一張空手道入門的教學光碟。
接下來的七天,Mr.NeverDie一共出門了十一次。
第七次回家的時候,他手裡提着的大賣場塑膠袋裡,放了一瓶號稱強效的空氣芳香劑,當天就用剩一半。
冰箱裡的東西不斷更新,DVD播放機裡讀着一片又一片的空手道教學光碟。
他將傢俱堆在一旁,騰出一個小空間,讓自己跟着電視畫面上的師範打打拳、踢踢腳,總之是有樣學樣。他喜歡有目標的感覺。
期間那死去的女人手機一共響了十七次,來電顯示有十次來自公司,三次來自家人,四次來自不知道名字背後意義的朋友。他不予理會。
門鈴倒是一次也沒人按過。
很好。
Mr.NeverDie沒興趣從房間裡的擺設與收藏,去了解這個被自己殺死的女人背後有什麼樣的故事,喜歡做什麼、喜歡想什麼、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爲什麼會一個人獨居、有沒有男朋友等等。甚至連放在皮包裡的身份證都懶得拿出來看。
她死了,遺下的一切歸他暫時保管,如此簡單。
他甚至連一把紙錢一根香燭都沒爲她買過。
每天晚上他都睡得很安穩。
每次大小便、甚至洗澡,他都會跟縮窩在馬桶旁的發黑女屍簡單說個話。
“你又更黑了。”
“你好臭。”
“冰箱太小。”
“熱水不穩,應該是水壓不夠。”
“明天是你的頭七,你會變成鬼回來嗎?”
“讓我見識一下吧。”
直到第八天中午,屍體發出的腐爛味道實在無法被空氣芳香劑壓制,Mr.NeverDie纔將鑰匙扔在女屍上,告別了他的處女殺人現場。
爲什麼Mr.NeverDie不像其他殺手一樣,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殺人現場?
有犯罪學家說,Mr.NeverDie從一開始就希望警察逮住他。
有殺手同行說,Mr.NeverDie的退出制約與這種古怪行徑一定有關。
有別的經紀人說,Mr.NeverDie從沒有感覺到罪惡感。或者,無法感覺。
有媒體記者猜測,這個連環殺人犯喜歡玩弄死者。
也有許多人冷眼冷語,瘋子的想法根本無須研究。
總會有一個人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