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樂不是沒住過汽車旅館。
事實上,由於在各地執行任務的關係,阿樂經常外宿。
但沒有一天像今晚一樣,確確實實感受到汽車旅館是一個多麼色的地方。
六十寸超大電漿電視,撒着玫瑰花瓣的按摩浴缸,席夢思的國王尺寸牀墊,柔軟的羊毛地板,淡紫色的折射光壁,浪漫的氣氛無處不在。
蓋着棉被,阿樂與妙妙腳碰着腳,看着電視上的《康熙來了》一邊瞎聊。
這可不比繞公園聊天,阿樂始終結結巴巴,身子燥熱。
“對不起,害你花很多錢,不過今天我們可以住在這裡嗎?”妙妙害羞地說。
“啊!可以!想睡就睡吧!我會保護你!”阿樂雖然很緊張,但還沒緊張到變成白癡:“本來睡覺就是要盡情的睡,我……我是正人君子你相信我!”
事不宜遲,阿樂趕緊打電話到櫃檯,把臨時休息改成過一整夜。
妙妙把頭放在阿樂的肩膀上,輕輕地說:“你真好。”
近距離聞着髮香,阿樂全身僵硬不敢亂動,深怕打擾到昨晚徹夜未眠的妙妙睡覺。
但妙妙好像睡不大着,翻來覆去,看着電視節目一直嘻嘻嘻嘻地笑。
過了一陣子,妙妙才說:“對不起,我沒洗澡,會睡不着。”
這根本不是問題,完全不是問題,絕對不是問題。
阿樂呆呆地說:“那你去洗澡吧。”
“不可以偷看喔。”妙妙嬌羞地說:“要乖乖。”
“一定!”
聽着浴室傳來淅瀝嘩啦的水聲,阿樂整個人石化在牀上。
然後妙妙開始唱歌,唱着梁靜茹的《暖暖》。
“都可以~隨便的~你說的~我都願意去~~小火車~擺動的旋律~都可以~是真的~你說的~我都會相信~因爲我~完全信任你~~~”
她甜膩的聲音,令躺在牀上的阿樂不由自主想象她洗澡的畫面。
阿樂的呼吸變得很粗重,思緒變得很邪惡。
……“正人君子”這四個字到底是誰發明出的成語?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瞭,但這個成語發明家一定是發明它來騙小女生用的!
“你有乖乖嗎?”妙妙的聲音從浴室裡出來。
“有!”阿樂大聲說:“我有乖乖!”
天啊,自己竟然可以擁有這麼幸福的對話!阿樂開心得快爆炸了。
隔了很久,妙妙終於裹着浴袍走了出來,一邊擦着溼透了的頭髮。
“……”阿樂停止呼吸。
這輩子不是沒看過這種女人出浴的情色畫面,不過上一次是因爲阿樂要開槍殺了那女人和她的情夫。根本沒想那麼多就扣下扳機。
而這一次,這女人卻是屬於自己的命中註定。
“幹嘛這樣看人家?”被熱水燙紅的小臉格外可愛,妙妙咬着下嘴脣:“浴缸裡的水我還沒放掉,不介意的話給你洗。”
阿樂猛點頭。
像充電過頭的機器人一樣走到浴室,阿樂以最快的速度脫個精光踩進浴缸裡。
說到泡澡,這可是阿樂的強項,但他從來沒泡過女孩子剛剛泡過的浴水。
他萬分珍惜地將全身浸了下去,感受着妙妙留下來的溫暖。
與體香。
好感動,阿樂閉上了眼睛。
寂寞孤單了這麼多年,累積了多少空虛無奈,現在總算苦盡甘來。
他微笑,越笑越開,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阿樂不禁想起了一個網路笑話。
有一個男人帶女人回家過夜,女人要男人保證他絕對不會對她動手動腳,男人說好,如果動手動腳的話他就是禽獸。到了睡覺時,男人果然遵守約定,什麼也沒做,一覺到天亮時男人發現女人已離去。而枕頭上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禽獸不如。”
哈哈,滿臉泡在水裡的阿樂乾笑起來。
等一下自己是要當一個禽獸呢,還是禽獸不如呢?
這真是難以抉擇又幸福的苦惱啊,阿樂越想越硬。
一顆鼻孔上的氣泡飄到了水面上。
“剝。”
就在此時,阿樂感到一陣頭暈腦脹,胃裡翻騰。
睜開眼,自己竟被人重重一腳踩中肚子,下一瞬間就被拖出浴缸一陣亂七八糟的毆打。
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對方是誰,只知道大概有四、五個人這麼多,這些男人擠在浴室裡,一邊大罵一邊朝他的身上狂風暴雨似亂打一通。
渾身赤裸的阿樂就這麼被打得鼻青臉腫,然後給踹出了浴室。
妙妙蓋着棉被大哭,指着阿樂說:“就是這個男的強**。”
這一句話,令阿樂瞬間明白了。
明白了今天晚上發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一切,一切的幸運,統統都是——
一團惡魔的屎!
一團惡魔正對他的臉,用力拉出來的屎!
狼狽的阿樂被壓在地上,默默地承受在這間房間裡上演的怪戲。
所有在這間房間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個個心中雪亮,毫無曖昧,卻還是自顧自扮演好屬於自己的角色。
這就是專業。
“你混哪裡的!竟敢玩我的女人!”一拳重擊阿樂的後腦。
這用力鬼叫的混混飾演此案中損失最慘重的男人,也就是主要的事主。
阿樂不置可否。
“幹!去死!什麼女人不玩!玩我大嫂!”一腳踢向阿樂的肋骨。
這男人顯然飾演的是事主的跟班小弟,阿樂瞭解了。
“幹你孃你這個畜生竟然糟蹋我妹妹!我妹還是處女!”一腳踩住阿樂的背。
喔,這個男人飾演妙妙的哥哥,也算是事主之一吧?
不過你不太敬業啊,你妹妹不是有男人了嗎?剛剛那男人揍我揍的最兇啊!
“他媽的,竟敢玩我小弟的女人!你這是看不起我!”一腳踢中阿樂的臉。
嗯嗯這男人飾演有情有義的大哥,今天特地爲小弟出頭來着,打我也是應該的。
“乾乾幹!乾乾幹!幹!幹!幹幹幹幹!幹!”
……這個混混飾演角色不明,只分配到了一個幹字的臺詞,倒是打得很暢快。
被壓在地上的阿樂,默默地承受這一頓充滿戲劇張力的拳打腳踢。
當然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仙人跳。
這些敬業的黑道分子除了一開始那幾下真的揍的很大力,其餘都只是裝模作樣的亂踢,畢竟把他打傷也不是他們的本意,打得太嚴重還會有反效果。
這讓阿樂一邊捱打,一邊反而得以沉靜下來。
“裝傻!都不會道歉的啊!啊!不講話?你不講話!”
“你看你要怎麼給我一個交代!說啊!說啊!”
“我妹妹的清白被你糟蹋了!幹!我這個做哥哥的一定要給你一個教訓!”
“有沒有社會常識啊!玩人家的妹妹都不用付出代價啊?啊!”
“行情知不知道?人家可不是出來賣的,是良家婦女啊!講話啊!”
講話?
阿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只是一直在反省。
……到底爲什麼會被設局突襲?
回想起來,妙妙應該不是在自己進來洗澡的時候纔打電話通風報信,最慢是在她洗澡的時候一邊唱歌一邊傳簡訊告知汽車旅館與房間號碼。
不,其實今天晚上妙妙有太多時機都可以做這件事,因爲自己根本沒有一絲懷疑。
剛剛浸在浴水裡沒聽到妙妙偷偷去開門,也沒感覺到有人闖進浴室。
身爲一個職業殺手,自己竟一點警覺性也沒有?
真是丟臉。
既然自己飾演的是仙人跳裡的苦主,那麼,等一下馬上要上演的,就是報紙上常寫的“花押籤本票”吧,金額從五十萬到一千萬都有可能,反正漫天開價,專削自己這種大蠢蛋。
然後自己會被架起來拍裸照,還會被迫擺出一些奇怪又丟臉的姿勢。
一陣又一陣的吃痛中,阿樂想起了曉茹姐最後那一句話。
……幹我們這一行的,沒有在報警的。
“……原來如此。”阿樂喃喃自語。
幾個男人將一直趴在地上的阿樂架起來,讓赤條條的他以正面難堪地對着所有人。其中一個混混拿起早就準備好了的數位相機,朝他按了好幾次快門。
閃光燈打在阿樂狼狽的臉上。
“臭小子,你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啊?”那個飾演老大的男人點了煙。
“……”阿樂面無表情地吸了吸鼻血。
“在這個社會上走動,多少還是要有點常識。”那老大將菸頭靠近阿樂的**,逼近、逼近、逼近:“態度決定高度,行情決定心情,你等一下想怎麼回家,就看你的誠意。”
是了,黑社會是全宇宙最喜歡講“誠意”的組織。
“誠意啊!”飾演妙妙男人的混混大聲重複。
“誠意啊懂不懂!”飾演妙妙哥哥的混混更大聲重複:“誠意!”
“大哥在給你重新做人的機會,要趕快把握懂不懂啊!”飾演妙妙男人的小弟的混混大聲咆哮。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乾乾!”沒有分配到對白的混混持續他的幹。
終於可以擡起頭的阿樂,用腫起來的眼睛緩緩地掃視房間裡的一切。
就這五個男人啊……看起來三個勉強算能打,兩個則是雜魚。
雖然阿樂不是近身搏殺型的殺手,但這五個混混比起經常在身邊飛舞的那些子彈,比起那些黑道大哥的貼身保鏢,實在不是什麼困難角色。
基本上,阿樂對這一頓毒打沒什麼怨言。
他是殺手,殺人的專家。
這些人則是勒索界的專家。
雖然不算同行,但同樣都是在這個世界的陰影面下混口飯吃,不該互相爲難。
問題是,現在阿樂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他看向坐在牀上、早已穿好衣服的妙妙。
“妙妙,你喜歡我嗎?”阿樂無助地問。
“你強**!”妙妙尖叫。
這一叫,阿樂終於徹底心碎。
抓住阿樂左手腕的那隻手,瞬間被扭斷手腕。
架住阿樂右手臂的那隻手,在下一瞬間被反抓,喀一聲扭斷。
“!”站在正對面、飾演妙妙哥哥的男人大驚,正要上前。
阿樂一個簡單的突步,掌底上轟直接命中哥哥的下顎,重重轟暈了他。
飾演沒有臺詞的混混可沒閒着,即時從口袋裡抽出刀子之際——
很好。太好了。既然是刀子就不需要客氣。
阿樂弓身一拳,迅雷不及掩耳將混混的下巴整個擊碎。
剛剛全部的動作,都在四秒之內完成。
只剩下飾演老大的男人呆在原地,自始至終一動也沒有,來不及動。
那四個倒黴的混混,兩個昏死,兩個倒在地上抱着斷手哀哀叫個不停。
妙妙則坐在牀上驚恐不已,全身發抖,一句話也不敢吭。
“……”妙妙完全嚇傻了。
“……”飾演老大的男子選擇了保持沉默,好像一切與他無關。
鼻青臉腫的阿樂慢慢穿起褲子,套上衣服,繫好鞋帶。
拿起掉在地上的數位相機,抽出拍了難堪照片的記憶卡放進口袋裡。
走到門邊,他深深向呆若木雞的妙妙一鞠躬。
謝謝你讓我談了兩個晚上的戀愛——他心道。
阿樂沒有擡頭便走出了房間,免得被妙妙看見了他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