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剛剛喊完,便被從磨坊追出來的秦墨一刀劈倒,屍體跌入小河。
三名衛士久經戰陣,情勢雖然危機,心裡卻絲毫不亂,留下兩人與敵周旋,派一個叫週四的回鎮報訊。
週四上馬飛奔而去,身側箭矢橫飛,卻虧他福大命大,竟是毫髮無傷。
其餘兩名衛士與敵人激戰良久,寡不敵衆,先後被殺。
秦墨把帶血的刀在靴底上蹭了蹭,對解除了獵戶僞裝的契丹人說:“人已經解決了,你們回去稟報耶律夷裡堇,一切按計劃行事。”
契丹人道:“人是否死了,我們要看一眼。”
秦墨把眼一瞪,怒道:“你們信不過我麼?”
契丹人首領笑道:“事關重大,還是看一眼的放心。”
秦墨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領着衆人去了磨坊。
李茂的屍體當門趴伏,頭朝外,腳衝裡,背上裂開一個老大的口子,鮮血浸染了半身。契丹人抖開皮囊,抽出了彎刀,準備割下李茂的人頭帶回。
秦墨冷笑道:“糊塗,你們帶着人頭能走的回去嗎?”
契丹首領道:“人頭是不必帶回的,不過斬下來總不爲過吧?若你的刀不夠鋒利,就讓我來代勞吧。”
秦墨剜了他一眼,走到李茂屍體前,抓起他的頭髮,問契丹人道:“你們看真了,是否是本人,可別怪我殺錯了頭?”
契丹人從懷裡取出一副圖像,對照着查驗了一遍,確認是李茂本人無疑,便點頭應允。秦墨當着衆人的面割下了李茂的頭。
李茂在磨坊裡被秦墨勾結契丹人刺殺的消息傳到東高鎮,蘭兒嚎啕大哭,哭聲之淒厲,聞者色變。羣龍無首,上上下下頓時亂作一團。危急時刻,到底還是金道安沉得住氣,金道安召集鄭孝章、常木倉、謝彪等人商議對策。
衆人共推金道安出來主持大局,應對危機。金道安卻道:“我和誨洛可若出面當頭,東高鎮勢必一分爲二,契丹人沒來,我們自己就先殺了起來,那就真的一敗塗地了。眼下得立即把文司馬接回來,推他爲主,我們傾心輔助他,先度過這場危機再說。”
謝彪道:“都頭說的在理,咱們內部不能再亂了。”鄭孝章和常木倉也只好答應,衆人商議後派謝彪爲特使渡河迎接文書丞回鎮主持軍務。
文書丞聞聽李茂被殺,不禁潸然淚下,對謝彪說:“我與他雖有政見之爭,卻是多年的老兄弟,何嘗有過什麼仇恨?天妒英才,怎麼人就沒了呢?”言訖,淚落如珠。
謝彪勸道:“司馬節哀,眼下東高鎮羣龍無首,契丹人勢必趁虛來攻,金都頭、常總管、鄭判官派我來促請司馬即可回城主持大局。”
文書丞擦擦淚道:“你說的是,我們要爲他報仇,勢要滅了契丹人。”
不管李茂與文書丞怎樣的不合,文書丞都是東高鎮僅次於李茂的二號人物,一號人物被人刺殺,由二號人物接替莊主之位天經地義。也唯有他才能攏住兩撥人馬同心協力共度難關。
接掌東高鎮最高權力後,文書丞立即下令戒嚴,將忠於李茂的第三師人馬調出莊外駐守,而將以清海軍舊部爲班底組建的第一師和祝九的水軍調入鎮裡駐防。
契丹人得到李茂被刺的確切消息後,大喜過望,夷裡堇耶律德隆親率三千名精銳騎士橫渡遼河,日夜兼程南下。
他的探馬突出前隊五百里,隨時隨刻把東高鎮的最新最準確情況傳遞回來。
這些情報無一例外地顯示,李茂被刺殺,文書丞已經掌握了東高鎮的實際權力,但文書丞的地位並不穩固,忠於李茂的人懷疑他調動軍隊的動機,正在密謀用武力推翻他。
耶律德隆下令前隊一千輕騎丟開大隊不顧一切向東高鎮進發,契丹輕騎兵行軍速度驚人,三日後契丹騎兵便到達了東高山以東三十里的松原坡,坡上有座險關——松木關,這是東高鎮的重要門戶之一,破此關,東高鎮便直接暴露在契丹鐵騎的打擊下。
論地勢,松木關也算險惡,只要稍作預備阻擋個百把十人實在是件很輕鬆的事,但若想阻止三千精銳兵馬,除非守將有衛青、李靖之才,抑或是進攻的將士蠢笨如豬頭,否則是絕不可能的。
但是三千契丹大軍卻實實在在地被阻擋在了松原關前,一千先鋒軍組織了兩次規模不大的進攻,失利之後,便按兵不動,耶律德隆率本部到達後屯兵關外,亦按兵不動。這令東高鎮內一片歡騰的同時,也讓三千契丹軍十分沮喪。
耶律德隆的兒子耶律石問父親爲何不破關繼續向前。
耶律德隆笑道:“此刻若過去解了他的圍,文書丞必然要跟我們討價還價,那就十分討厭。不如讓他多受點煎熬,待他扛不住李茂部屬的壓力,主動向我們求援時,咱們就好好殺殺他的價,然後再進兵,那時候他還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談條件?”
耶律石不解道:“孩兒一直不明白,小小的十字渡打下來究竟有何難處,爲何父親偏偏要留一個文書丞在?”耶律德隆道:“打下東高鎮容易,守住也不難,可是咱麼要這麼一個破寨子做什麼,我們要的是鹽,是鐵,是絲綢,是布帛,這些從哪來,只能從漢人經營的城鎮裡來,殺了文書丞,我們什麼都得不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倒不如先留着他,慢慢從他身上榨取好處。這就像養了一隻羊,一刀殺了,吃口肉然後就沒了,可要是養着他,就能不斷地剪羊毛,擠羊奶,待他不能利用了,再一刀殺了剝皮、吃肉。”
耶律石道:“一鼓作氣打下十字渡,饒他性命,再施以恩惠,將來依舊讓他做十字渡的主人,他難得還敢背叛咱們嗎?”
耶律德隆道:“你的家園若輕而易舉地就被敵人打破,這樣的家園你住着安心嗎,你住着不安心的家園,固然發了財,又怎敢把財產放在家裡?文書丞若是知道我們輕易地就能打破他的城寨,將來即便做了咱們的奴婢,心裡也是不甘的,一有機會他就要逃跑,倒不如讓他誤以爲咱們無力打破他的城寨,讓他住着安心,等着咱們慢慢地擠他的奶。”
耶律石道:“父親高明啊,這就是漢人說的計謀吧。”
耶律德隆笑道:“我哪懂得什麼計謀,我幼年時家裡貧窮,常常吃不飽肚子,就隨着漢家奴婢去草原上扒田鼠窩掏糧食充飢,我發現只要你不把它們的巢穴毀掉,給它們留一點糧食,這些個機靈的小傢伙就不會棄巢而去,它們會辛辛苦苦地重建自己的家園,待來年你再去掏它們的窩,裡面又是滿滿的好東西。年復一年,我們就享用不盡啦。”
耶律石心悅誠服。
在松木關外遷延數日後,文書丞的使者隨契丹聯絡員秘密來到契丹人大營中,請求耶律德隆儘快進兵,否則他就扛不住了。耶律德隆趁機殺價,文書丞被逼無奈只得簽下城下之盟,二人相約本月二十六日攻城。
二十六日凌晨,得到內應支持的契丹大軍瘋狂地向松木關發動進攻,固守了五天五夜的松木關在一炷香的功夫後便告陷落,松木關南面還有三個小關隘,但在如潮水般撲來的三千精銳契丹騎士面前實在不堪一擊,一個接一個地告破。
三千大軍翻越東高山防線,如洪水般直撲東高鎮。
契丹人生活在草原,並無定居的習慣,其部族是典型的遊牧民族,擅長弓馬騎射,不擅於攻城巷戰。三千大軍把東高鎮圍的水泄不通,象徵性地發動幾次進攻後,便偃旗息鼓,按照計劃,到黃昏時分,文書丞會打開城鎮的東門放他們進城。
閒來無事,耶律德隆手提戰斧,在一隊黑甲武士的護衛下來到陣地前沿查看,心中越看越驚,短短一年時間,東高鎮比他印象中長高了,長壯了,巍巍城牆,離着一里遠看起來都有一種極強的壓迫感。他暗自慶幸道:幸虧我沒有聽從那些老古板的意見,否則真的揮兵來啃這塊硬骨頭,即便得手,也得崩掉好幾顆牙,稍有不慎,甚至還有鎩羽而歸的危險,僥倖,僥倖啊。
到這日正午,東高鎮內忽然冒起一股黑色煙柱,似有房屋失火,耶律德隆心裡很清楚,那是他和文書丞約定好的暗號,這證明城中一切如常,黃昏時按計劃行事便可。
左等右等,終於到了黃昏時分,城中忽然四處起火,這是文書丞已動手的信號,耶律德隆親自吹起進攻的號角,三千契丹兵從四面八方吶喊着發起了進攻,悍勇的武士嚎叫着,揮舞着彎刀鐵錘,鋪天蓋地,氣勢逼人。
城頭上響起了戰鼓聲,東高鎮裡全體總動員,男子登牆,女子搬運箭鏃和運送傷員,一切顯得有條不紊。
約定破城的地點是東門,耶律德隆親自督陣,他走到一半,覺得形勢有些詭異,城頭上李茂的旗幟迎風飄揚,李茂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掛他的旗幟。他疑竇叢生,但旋即就自己說服了自己,漢人尊重祖先,死者爲大,李茂是東高鎮的前任寨主,被人刺殺,屍骨未寒,繼位的文書丞懸掛他的旗幟或者只是爲了安撫李茂的舊部。
耶律德隆在心裡暗罵了一聲:“漢人就是古怪多,人死便一了百了,妻子家財、牛羊刀馬都是別人的,連孩子都要改姓進別人家,卻哪來的這許多臭規矩。”
腹誹了一番,耶律德隆放下心來,他忽然發現城東門上發生了混亂,似乎有人打鬥起來,從城樓上射下了的箭也明顯稀疏起來。
“漢人起了內訌,衝啊!”
耶律德隆自認爲已經看準了形勢,驟然間讓侍從打起了自己的大纛,現出自己的真身來。
站在城頭上的李茂眼前一亮,回頭招呼文書丞道:“現身了,契丹首領。”文書丞眯着眼睛看了看,點頭道:“應該就是他,夠狡猾的呀。”在二人說話的時候,東高鎮最有名的六位弓箭手同時現身,站到了女牆前,正在衝鋒中的契丹首領,眼前突然一亮,高懸的吊橋突然間發出咯咯的巨響,正在緩緩降落,異常沉重的城門也裂開了一條縫隙。
光明就在眼前,勝利就在眼前,女人和取用不盡的財富就在眼前,衝!
耶律德隆一馬當先,旋風般撲倒了吊橋邊。
與此同時,六枝羽箭夾着勁風從同一個地點朝他射來,耶律德隆愣怔了一下,想躲已經來不及,六支箭準確無誤地射在了他的身上,兩箭射在腰腹部,兩箭射在腿上,一箭射在右臂,一箭從脖頸間射入。
耶律德隆的身上穿着三層甲冑,胸腹和頭部防護最強。射在腰腹部的箭只穿透了兩層皮甲,根本未傷及要害,腿上的箭射穿了三層護甲,但僅傷及皮肉,手臂上的那支箭造成了實際傷害,但問題並不嚴重,真正致命的是那支從半空中垂直墜下的箭,從頸項間鑽入他柔軟的胸腔。
耶律德隆大口吐血,轟然倒地。
六名射手再接再厲,一口氣又射殺了手舉大纛的壯漢,旗手是軍中一個很特殊的職位,並非任何人都有資格舉旗,尤其是舉大纛者,非力氣超衆者不能,耶律德隆被殺,對軍中的影響還不算大,畢竟在一片混亂中,沒幾個人能看到耶律德隆的真身,但大纛卻不同,這裡凝聚着整個軍心士氣,它的倒塌對士氣的影響是致命的。
契丹人的隊伍出現了一絲波動,看似無恙,實際卻是致命的。
契丹人在草原上在叢林中,在疏林草原地帶都是威猛的勇士,但是在缺乏必要的攻城器械的情況下,依舊對高大城牆庇護下的東高鎮無可奈何。
而守軍顯然是早有準備,強弓硬弩,火力全開。契丹人缺鐵,除軍官和少數精銳戰士,大部分士卒的甲冑並不厚實,在暴雨般潑下的箭雨中傷亡率高的嚇人。
而被一種狂妄的自豪感驅使着的士卒,又個個視死如歸,寧死不退,不久前才清理過的護城河很快被屍體淤平,後隊的契丹勇士踏着前隊契丹勇士的屍體越過護城河衝到堅固的城牆下,搭起人梯,甩出抓鉤,開始向上攀爬,迎接他們的是密如雨點的滾木礌石。
於是鬼哭聲驚天狼嚎聲動地,城牆下又見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