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來到成武縣,趁着成武縣大災之年,李茂購置了三百畝熟地,三百頃生地,地就在蘇曉渡鄉的蘇家莊邊上,原本是蘇貴家的一個田莊,經歷一場大難後,蘇貴家道逐漸衰敗,收購的鵝鴨絨廠因經營不善已經變賣他人,又欠了一屁股債,淪落到要變賣田產償債的地步。
這是他的最後一塊土地,本欲以低價出手,李茂讓蘇卿以常平價購入,蘇貴拿着這筆錢舉家遷往曹州城,買了一座小院,頤養天年去了。
這莊子裡原來有所別墅,李茂在孤山鎮時還曾來此飲宴過,不幸毀於一場流民之亂。
李茂購入田莊後交給蘇振代爲打理,陸續收攏流民兩百戶,田莊的選址規劃,蘇卿都全程參與,李茂囿於身份,沒有過問。
文士丞遷移去遼東後,李茂又起用被革職回鄉賦閒的祝九掌管田莊。這次他順道過來,祝九陪着他騎馬在田莊裡轉了一圈,李茂越看越是驚心,對祝九的經管才能不禁高看了一眼。正欲誇讚幾句,祝九先露了底,他搔搔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田莊能有今日都是三娘子的功勞,我嘛,嘿嘿,其實啥也沒做。”
巡視完畢,李茂和祝九來到一座池塘邊的水榭裡,天氣轉熱,此處卻是涼風習習。聘請張籍並無具體時限,李茂現在可算是閒人一個,此時看風景的心境,與往日又有所不同。
眯着眼睛打了個盹兒,李茂感慨道:“人這一生忙忙碌碌究竟爲了什麼,有這麼一座莊園,有三五個知心朋友,有賢妻美妾,孝子嬌女,夫復何求?”
祝九道:“這可就怪了,俺看那些小官小吏們一個個巴不得天天升官發財夜夜做新郎,你們這些做大官的反倒一個個想回鄉種田,這是啥道理?”李茂道:“這片土地本是當地一個鄉紳的,說起來我跟他也有些緣分,我見他在此起高樓,見他在此宴賓客,也見他的樓被人燒爲平地。”
祝九道:“啊呀,你說什麼,我咋一點都聽不懂呢?”
“有什麼不好懂的,茂哥這是悲秋傷風,感嘆世事無常呢。”
青墨捧着幾個黃澄澄的梨子走過來,邊走邊吃,祝九接過一個梨在身上蹭了蹭就吃了起來,李茂把梨湊在鼻子下嗅了嗅,卻不急着吃。
他又環顧四周,綠油油的景緻很對他的胃口,他繼續說道:“我記得文書丞曾經跟我說昔日他也曾想過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時就歸隱田園,晴耕雨讀,平平淡淡過這一生,他說他這個夢編織了十年,結果又如何?清海軍一夜間土崩瓦解,他的田園瞬間崩塌,美夢化作泡影。不只是你我,自古以來多少帝王將相,又有幾人敢作此奢望,畢竟人命捏在別人的手裡。而捏着你命門的那個人總是喜怒無常,不按常理出牌。”
青墨停止咀嚼,詫異地望着李茂,吐了嘴裡的食物,問道:“茂哥你是怎麼啦,怎麼發這樣的感慨,難不成想辭官回鄉?”這一說,把祝九也嚇了一跳,他還指着李茂提攜他東山再起呢。
李茂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們知道我爲何全力支持文司馬去遼東。”
青墨瞪大眼睛,答不出來,祝九猛地拍了一把大腿,想到了什麼想說,話到嘴邊卻又忘了。李茂笑道:“昔日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糾察官,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敲碎無數人的田園夢,鄆州,是別人的家園,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連做夢也不行。”
祝九又一把掌拍在大腿上,笑道:“俺明白了,你是想去遼東打片天下,自己個兒當皇帝。”青墨道:“善哉,善哉,心裡知道就行了,幹嘛非要說出來,禍從口出,禍從口出。戒躁,戒躁。”祝九道:“嗨,這裡又沒有外人,你怕什麼。”
他眉飛色舞地繼續說道:“其實俺也看透了,這個官場太爛,太黑,太沒人性,你想在這安居樂業你就得做官,做官纔有權有勢,纔有權力保住家人財產,可這官場太黑,你黑別人更黑,不知道哪天你就被人家給黑了,所以說這這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俺們吶還是找個沒人的地界自己打片江山自己來坐江山,那樣才穩當。”
他瞅了眼四周,說道:“不如俺們一起去,打了天下,茂哥做皇帝,俺們都是開國元勳,封侯拜相,也風光他兩百年。”青墨瞪了他一眼,喝道:“你喝酒了麼,大白天盡說這些悖逆之言,這是要殺頭的,瞧你能的。”
祝九不理他,雙眼熱切地望着李茂。李茂笑道:“遼東現在是塊荒蠻之地,咱們無一兵一卒,去了如何立足。”祝九道:“那簡單,我來招募兵馬,現今這日子難熬,多少人破家敗產的活不下去,只要扯麪大旗,要多少人有多少人。”
青墨道:“好男兒都被徵去當兵了,剩下的都是些婦孺老弱,兵馬再多也不濟事。”
祝九笑道:“這有何難,找郭良啊,他在道上混,人頭廣,能找着人。其實也不是所有男子漢都去當兵了,隱瞞逃兵役的多的是,只是一般人找不到罷了。”
李茂道:“去遼東打江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一年半載不會有什麼功效,那裡本是一塊好地方,卻被一幫臊韃虜弄的臭不可聞,韃虜野蠻,跟他們打交道可不容易啊。”
祝九拍着胸脯道:“你信的過俺,就讓俺去,俺別的本事沒有,建個山寨還是行的,等俺立住腳跟你們再過來,如何?”青墨道:“只怕到時候你就不待見咱們了。”
祝九道:“嗨,妹夫,瞧你這話說的,俺要想當個山大王,在哪不行?可俺想幹的是番大事業,封妻廕子,爲子孫後代謀福。俺真有單手打天下的本事,你們來了俺或許不待見,可俺有幾斤幾兩,俺自己心裡清楚,唯有跟着茂哥混纔有封侯拜相的那一天。”
祝九笑的*光燦爛,似乎遼東已是他的天下,似乎李茂已經龍袍加身,似乎他自己已是紫袍玉帶,封侯拜相。
李茂思忖片刻,下定決心說:“你去遼東,給我打個前站。”
想在遼東打片江山並非李茂觸景生情,一時心血來潮,自李師道來鄆州後,他就萌生了這個念頭,且越來越強烈。
李茂的歷史知識雖然極度貧乏,但中唐李師道的大名還是聽過的,李師道後來是做了節度使的,並且最終走上了起兵反叛朝廷的道路,他是弟承兄業,還是兵變篡位,李茂不得而知。但大勢已定,以他現在的實力只恐無從更改。
果然李師道做了節度使,作爲李師古的心腹,淄青豈有自己的容身之地?眼下的田莊,將來登州的生意,到時候還不是水中月鏡中花,風吹浪打,皆是虛幻。
想到這一節,李茂的心就痛的難以名狀,在這個動盪的年代,若不想如螻蟻般卑賤地活着,就必須挺起腰桿,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出一番事業,不求成王封侯,至少爲自己、親眷、故舊朋友謀一席立足之地。
桑容他不是很熟悉,也不是完全信得過,即使桑容的遼東城能容納他,他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命運再度交在他人之手。至於文書丞,他是一棵比很多大樹更粗壯更繁茂的藤蔓,但藤蔓就是藤蔓,再強壯也不可能自己直起腰來,他需要攀附更強大的樹才能實現自己。
他在遼東的命運幾乎一開始就是註定的,或是覆滅,或是淪爲他人的附庸,以他的聰明審慎,後者的可能性更大,這也是一個不能託付後半生和子孫後代的人,強烈的危機感是逼迫李茂下決心在遼東另闢新天地的根本原因。
祝九和毛太公皆非池中之物,兩個人都富有強烈的開拓進取精神,他們可以充當自己的開路先鋒,他自己現在雖然已經失勢,卻還在銅虎頭兼着職務,在銅虎頭內也有強大的盟友,海東商社是銅虎頭利益所在,他們還會繼續支持自己,此外遼東諸城番撫慰使雖然只是個空銜,卻在名份上佔了便宜,師出有名總勝過名不正言不順。
以蘇卿的精明強幹,登州的海東商社必將紅紅火火地辦起來,它可以爲遼東的開拓事業提供源源不斷的物質援助。
最後,桑容和卑沙城,文書丞的靠山寨也是一個可供利用的資源。
在李茂說出自己的計劃前,他已經規劃好了每個細節,而今正式說出來,他的心裡感到無比暢快,他看人不錯,祝九的確是個開拓型人才,他開疆拓土的願望似乎比自己還要強烈幾分。
祝九是個幹才,李茂計議已定,他立即行動起來。第一步是去找郭良,淄青河北等地,青壯男子多在軍中,務農百姓多是老弱,這是各鎮節度使強根弱末之策,好處是老百姓即便餓死也無力反抗,壞處是老百姓經常餓死。
想在遼東立穩腳跟,必須有一支能征善戰的隊伍,靠這些老弱不行,郭良混江湖多年,認識的破家流氓無產者衆多,從中招募一夥亡命之徒組建李茂說的先遣團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