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萱靜靜聽着, 沒出聲打斷。
邱少澤瞧了一眼她,確定她在認認真真地聽他講,他才繼續道:“不過, 楚墨離和上官曉成婚不久, 他們夫婦便被人給害死了, 聽說二人死之後皆是嘴脣泛紫, 面色泛黑, 我猜,多半是叫人給下毒害死的。”
“下毒?”
她略有驚詫。
相比之下,邱少澤一連淡然:“這也不奇怪, 他原本便是江湖中不容小覷的勢力,再娶了已故的鎮軍大將軍之女, 那可就是朝野上下, 極具威脅的人物了。”
虞小萱生在二十一世紀, 對朝廷之事完全無法理解,她蹙眉道:“楚留香娶了鎮軍大將軍之女, 又如何威脅朝廷了?”
“鎮軍大將軍戰死沙場,手中的半面虎形兵符卻是不翼而飛,他妻子已故,膝下無子,只有一女。”
邱少澤微微一笑, 瞧着虞小萱道:“你以爲, 那半面兵符, 會落入誰的手中?”
“他的妻子, 上官曉?”她下意識回答。
邱少澤抿脣, 再次一笑,道:“正是。”
聽邱少澤如此說, 虞小萱忽然就明白了,楚墨容是上官曉的獨子。
難怪她將偷來的半面兵符交於楚墨容的手中時,他會輕笑着道半面足矣。
他原本就是鎮軍大將軍之後,那另一半面兵符若是沒有奉還朝廷,便必定落入了他的手中。
兩個半面,正好一個整面。
這邊。
邱少澤倒了杯茶,悠悠道:“楚墨容便被楚墨山莊的管家,慕恆宇自小養着了。”
虞小萱若有所思點點頭,而後又急問:“那爲何楚墨容會身中花毒?莫不是慕恆宇下的毒?”
眼角含着絲絲嘲弄的笑意,他瞧着虞小萱,道:“這個,我便不得而知了。不過,如今他都派人血洗了陰山的楚墨山莊,想來,他已經是有十成的把握確定,那下毒人是慕恆宇了。”
虞小萱沉吟片刻,擡眼瞧着邱少澤,輕笑道:“少澤兄,我倒險些忘記了,你也是想要謀害楚墨容的人之一。”
朝廷的人想殺楚墨容,是因爲半面兵符,慕恆宇殺他,是因爲莊主之位。
那麼,他呢?
邱少澤他又是爲何呢?
只見他笑了笑,擡手,飲盡了杯中茶水,道:“很簡單,你猜。”
她猜?
當她是算卦的百事通麼?
虞小萱只覺得臉上立刻拉下了幾條黑線,她撇撇嘴,道:“我哪裡猜得出,少澤兄,你還是莫要繞圈子,直接告訴我好了。”
“今日喝茶水喝得太多了,明日再來罷。”
邱少澤站起身子,寬大的袖袍一甩,邊向外走邊道道:“小萱姑娘,後會有期啊。”
“噯——”虞小萱慌忙站起了身,道:“你還未說完呢。”
只可惜,她的呼喊宛如空氣,邱少澤只是甩了甩深藍色的衣袖,便悠悠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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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思念並不是一件太痛苦的事,只要確定遠處的那個人安好,便已然足夠了。
楚墨容坐在綴滿紅色果實的花樹之下,慵懶至極地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清酒。
江昊由院外而來,神情有些許的慌張,道:“少主,九王爺,他闖進來了,屬下無能,沒有擋住。”
他揚眉一笑,道:“那便不擋了,我正好也想要見見他。”
話音剛落,一身月白項銀細雲紋底錦服的邪美男子,便英氣逼人地由院外而進。
清心居內,滿院的竹樹紅果,比起蕭瑟的秋意,倒更透着幾分類似於主人的慵懶倦意。
段雲華瞧着神情悠然的楚墨容,嘴角噙起一抹美笑,道:“楚墨容,如今朝廷已爲兵符調兵的事鬧得亂亂糟糟了,你在這兒,倒是自在。”
“兵符調兵?”楚墨容輕淺揚眉,輕抿了一口酒水,道:“不就是死了個慕恆宇麼,九王爺,江湖之中爲朝廷賣命的走狗,可不止他一個吧。既然不止他慕恆宇一人,那麼死了便死了,死了他一人,不是還有其他人麼,何至於如此大驚小怪。”
“你說得倒輕巧,朝中上下,誰人不知慕恆宇是替本王賣命的?你調兵殺了他,便是親自撥我的面。”段雲華美目一閃,嘴角露出一抹凌冽的笑意,道:“本王在朝中站不穩腳,便也不能叫你得了安寧的日子。”
楚墨容一笑,全然不在意,他飲盡了杯中酒,道:“我身中花毒十九年,如今,它已發作了四次,少澤兄說,我的命不過還剩百日。九王爺若是想取,隨時也可以拿去。”
“仔細算算,百日時間,應該足夠熬過今年的冬天。”段雲華笑了笑,那邪魅惑人的笑意,竟不輸楚墨容分毫,刻意一頓,他繼續道:“在你臨死前,本王定會叫你瞧見虞小萱的屍身。”
一陣帶着寒意的秋風襲來,楚墨容端着白玉酒杯的手,似是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他斂着眼眸,瞧着自己那端着酒杯,愈發蒼白的指尖,輕笑道:“不知王爺想要什麼。”
見淡然如水的楚墨容服了軟,段闌玉勾起一絲勝者的笑意,道:“兵符。”
兵符,便意味着兵權。
楚墨容斜挑眉,將酒杯重新倒滿,笑道:“江昊,送客。”
兵符,他誰也不會給。不是因爲他貪權,而是那兵符之上,沾着他祖父與他爹孃的鮮血。在調兵血洗了楚墨山莊之後,他便跪在父母墳前,親手毀了那害了他楚墨一家的兵符。
爲了報家仇,他手上沾了太多的陰謀和鮮血。
可是,他卻不願,這猩紅之中,有虞小萱的一點兒血滴。
他總是在夢寐之時,隱約瞧見虞小萱面頰通紅的模樣,隱約聽到那個在王府的夜裡,她認認真真地問他,他除了利用之外,是否曾喜歡過她。
這個問題,似是一個難解的字謎。
即使他已然回答過了虞小萱,可真正的謎底,總是叫他猜不透。
他殺人無數,傷人無數,不曾關心過他人的死活,但此刻,他卻不想她跟他一起,命喪黃泉。
楚墨容緊繃着嘴角,手指緊攥着溫潤的杯身,杯中的液體卻微微盪漾,傾灑而出,潤溼了塌下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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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萱一個人倚在窗前,胡亂地翻着面前的古書,心思卻不在這書上。
邱少澤簡直和楚墨容一個德行,讓她氣得牙直癢癢。
那日在茶樓,他親口說得明日再來喝茶的,她爲了將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便在那茶樓中空等了他多半個月之久,他卻再也沒出現。
她虞小萱被他耍了。
男人的話,果然還是不可信的。
尤其還是像邱少澤這種古代男人的話,就更不可信了。
恨恨地將書又翻了幾頁,虞小萱略微惱怒的情緒,便宛如結了冰一般,輕輕緩緩的凍住了。
那泛黃的書頁上,工工整整的印着幾行詩句: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好吧,想起那個溫潤儒美的少爺,虞小萱更加的無奈了。
先前,還只有一個楚墨容用感情耍她,如今,又多了一個邱少澤以真相吊着她的胃口,耍着她。
天已微微的冷了。
入冬的夜裡,開始下了第一場雪。
初冬的雪,落在青翠的竹葉上,輕輕地、緩緩地,給竹葉覆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雪花。
虞小萱聞着院中那依舊淡淡飄揚的竹葉香,無奈而惆悵地笑了。
前幾日,那竹葉的香味分明是緩緩的淡了。
可不知爲何近幾日,那淡淡的竹香,又愈加濃烈起來。窗角下的那幾株瓊花樹,不知是阿奴清理得不夠徹底,還是其他緣故,在秋日裡,竟又冒出了幾根嫩枝。
虞小萱心生憐憫,於是便沒有再喚阿奴將它除掉。
夜裡,虞小萱睡不安穩,便索性披了件棉衣,起來到院中看雪景。
院裡已落了一層厚厚的初雪。
虞小萱一路走過,落下了深深淺淺的腳印。
推開院門,虞小萱又向外走了幾步,靜靜地望着漫天的飄雪,白而美,似一朵朵盛開的白色瓊花。
一片片涼意由面上襲來,隨着那微微的涼意,心中的惆悵也盪漾而起。虞小萱忽然便覺得,她又懷念起以往瓊花爛漫的日子來。
“想着你的影子落在牆上
想聽你的聲音藏在心房
而愛着你的心慢慢盪漾
你就像一張網我在中央”
虞小萱輕輕哼着二十一世紀的小曲兒,半眯着眼,瞧着天空墜落的片片落雪,覺得十分符合自己此刻的心境。
“冬天的花就要開了
慢慢飄香漸吐芬芳
天上的燕已然飛了
心上的人已不在我身旁……”
聲音不高,哼得輕輕緩緩,時而斷斷續續,虞小萱卻哼得很舒心。
你就像一張網,我在中央。
那個白衣翩然的少爺,楚墨容,就是困住她的那張網。
就算人離開,心卻彷彿還被困在原地。
掙不掉,逃不了。
無處抽身。
自她第一次和他在山中相遇,他便已然用火險些要了她的性命。
可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
漸漸地,虞小萱想起以往的種種,只覺得眼睛有些泛潮。
她在二十一世紀時,沒談過戀愛,來到這個架空的朝代,楚墨容算是自己的初戀。
可偏偏,楚墨容是個複雜的人。
她曾經想徹底忘記他。
但,終究是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