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 柳園春才稍感舒適,只是肩頭那片發黑的紫意卻仍未褪去,連帶着整條左臂都僵硬不能自如。
落禎心急如焚, 提議請郎中來瞧瞧, 可被柳園春拒絕:“對方既然敢明目張膽下毒, 至少說明了三件事。”
落禎急聲問:“哪三件?”
“第一, 從我們進入東陽鎮起, 就已經成爲了別人的目標。看來今後我們要低調行事,不可再張揚。”
落禎深表同意:你一身花紅珠翠實在是太張揚了!
“第二,姐姐我知道自己天生麗質, 難以自棄,可素來也是人緣俱佳, 絕無仇隙。今日遭此毒手, 不排除是有人弄錯了對象。”
落禎直呼倒黴:“不知是哪個幸運鬼逃過一劫。”
直到柳園春一直看着自己, 落禎才駭然道:“不、不會是我吧……”
柳園春朝她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不要緊張, 緩緩道:“這第三嘛。”她伸長脖子望向窗外,帶着笑意揚聲道,“那還得問問凌莊主了!”
落禎詫異地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就見凌微推門而來,臉上掛着他一貫從容溫和的微笑。
“柳姑娘冰雪聰明, 凌微深感佩服。”
落禎簡直要氣瘋了, 一下子跳下牀, 指着凌微道:“你爲什麼要害我?”
凌微不動如山地站在原地, 彷彿無論落禎是衝上來又打又罵, 還是拳腳招呼,他都一一接受。俗言道, 吵架就怕碰上個說理的,因爲你一旦對他動手,自己就要落得個潑婦的罵名。
落禎有氣也只好往肚子裡咽,且看凌微如何解釋!
“凌微是想白姑娘心中急火難平,定會馬上去鎮北的金匠家去,不得已纔出此下策。”
柳園春坐起身子,問道:“那匠人發生了何事?”
“昨日莊主來時,那匠人便已經死了。”
落禎不禁駭然:“又與那時一樣?”
凌微緩緩道:“不錯,莊主派我秘密留在此地,靜觀其變。他則去了另一個地方,再尋線索。因此從白姑娘你們的馬車駛進東陽鎮,我就知道你們來了。而你們目標如此明確,我也猜到是言言透露了行蹤。正好也就藉着那兩個地痞找茬之際,小小地,動了下手腳,好讓你們先在此安頓片刻。”
凌微的料事如神,手段縝密,落禎是頭一次真正見識到。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溫煦的笑容,甚至有些背後發寒。
“那、那你此刻前來,又究竟爲了什麼?”
凌微看着瑟瑟發抖的落禎,溫柔地笑道:“自然是給柳姑娘解毒而來。”
真是奇了怪了,凌微要給柳園春解毒,落禎卻被趕了出來。難道他們不知道男女有別,應當避嫌嗎?何況柳園春還是凌司鴻,也可能是凌尹秋的相好。
日上正中的時候,柳園春對凌微道:“不論金匠有沒有死,鎮北這一趟我們是一定要去的。”
凌微斟酌片刻,卻道:“方纔我已經接到莊主的來信,讓我務必快些追上他。恐怕我……”
“無妨。”柳園春坦然道,“難道離開了男人,我們女人就活不下去了嗎?”
凌微聽了哭笑不得,連連稱是,笑容卻十分奇怪。可落禎滿受鼓舞,勇氣大增。
“姐姐,你簡直太棒了。”凌微走後,落禎難掩欽慕之情,由衷地說道。
柳園春秀眉挑起,莞爾一笑,風姿綽約:“那你會愛上我嗎?”
“啊?”落禎一怔,臉上頓時浮起了一絲尷尬的紅暈。
一隻手輕輕地點在了她的鼻尖,柳園春柔軟的聲音就像一片羽毛,悠悠地飄進了耳中:“小傻瓜,逗你的。”
可她不知道,落禎的心跳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這種悸動,上一次還是凌尹秋在她耳邊輕聲調笑時纔有過的。
啊啊啊……難道、難道她愛上了一個女人?
鎮北蕭條得連座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只有一層樓的土牆上到處是龜裂的痕跡。很難想象一個爲達官貴人制作精美玩物的金器匠人,他的工坊會在這樣的地方。
凌微說,匠人昨日已經死了。
店小二說,城內的地痞拜師匠人成爲了學徒。
那麼,匠人的死並不曾被城中人所知曉,那學徒總歸是知道的。或者說,殺死匠人的,正是學徒?
“小禎兒,你知道匠人死了,我爲什麼還要在到這裡來嗎?”柳園春踢開一塊幹得發硬的黃泥,漫不經心地問道。
落禎依偎在她身邊,一雙大眼睛左顧右盼,生怕不知何處就竄出什麼東西來。她顫巍巍地答道:“爲什麼啊,我們跟着凌微一起去見凌大哥不才是目的嗎?”
“你的目的是想從凌司鴻口中得知‘觀音之手’的真僞,還是找到你父親的下落,乃至真相和仇家?”
落禎頓了一頓,悚然道:“姐姐,你的意思,這裡能找到我父親?”
柳園春摸了摸她的頭,溫柔說:“至少,比從凌司鴻那裡能得到的線索,要更多。”
誰知,她話音未落,忽然一張網自空中而降,迅速將兩人罩了起來。落禎駭然失色,柳園春則鎮定地抱着她,好生安慰:“別怕,小禎兒,倒省得我們去找他們了。”
“哈哈哈!看抓到了什麼好寶貝!”一個膘肉大漢挺着大肚腩一步一搖地走過來,不正是客棧裡的那個人嗎?
他的身後果然還跟着一個尖嘴猴腮的消瘦男子,左右恭迎道:“張大師傅英明神武,這兩個小娘們是自尋死路。”
落禎直呼倒黴了喝水都塞牙,柳園春倒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從她緊抿的脣角上,仍能看出她心情的惡劣。
“我素聞男人愛慕一個女人,會用實力去擊敗別的男人,再將女人搶回家。”柳園春席地而道,縱使這般窘境,她仍然散發着一份優雅與動人,“可如閣下這般粗野地用網子來網,倒像是在網魚。”
她輕輕地笑了一笑,笑語間美目生輝,望着膘肉大漢:“難道閣下的嗜好,不是睡女人,而是睡魚啊。”
猴腮男怒不可遏,立刻叫罵起來:“你這娘們,竟敢這樣侮辱張大師傅!”
落禎不甘落後,也回敬:“不知你們的張大師傅,究竟有什麼手藝敢稱師傅?”
那張膘肉是個空有力氣的野蠻人,最不在行的就是說話。今天碰上兩個牙尖嘴利的姑娘,氣得肚子都圓了一圈,愣是說不出話來。
“我到底是在睡人,還是睡魚,睡一睡就知道了。”他色眯眯地咧開嘴,“猴子,把這漂亮的拖出來,剩下那個歸你了。”
猴腮男得了現成的便宜,樂得笑開了花,他算有點眼力,對張膘肉說:“我看這女人有點力氣,還是留着網,那個嘛,小弟我能搞定。”
張膘肉同意了。於是猴腮男把落禎從網中拖了出來,張膘肉就連着網扛起了柳園春,掂了兩掂大笑道:“還是有點分量的嘛,我的小魚寶貝,一起快活去?哈哈哈哈!”
柳園春並不擔心自己,只是這張膘肉力氣委實不小,一條小碗粗的胳膊將自己圈起來,比這麻繩還要有力。她焦急地望着落禎離去的方向,咬緊了銀牙,絞盡了腦汁。
女人的力氣如何比得過男人,落禎對着猴腮男是連踢帶踹,又打又咬,幾次差一點就能掙脫,又被猴腮男拽了回來。起初猴腮男還能按捺住獸.欲,輕輕摸着落禎的臉道:“乖一點,待會兒讓你少受些苦。”
可落禎豈是那些嬌滴滴的女子,她高聲痛罵道:“你這無恥的淫賊,你會下地獄的,你會不得好死!”
猴腮男漸漸地沒了脾氣,上手去撕落禎的衣服,在她白皙的頸項上一通亂啃。落禎越是掙扎,就越是絕望,眼淚不住往外涌。猴腮男失去了耐心,一巴掌打下去,打得落禎七暈八素,再也反抗無能。
耳邊只有噁心的淫.笑聲,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完全扒開,而天光太刺眼,她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
“啊!你是什麼人?”
忽然聽到猴腮男驚恐的大叫聲,落禎的意識才慢慢地迴歸現實。她順着猴腮男的目光看去,模糊的天光中只能看見一個黑色的,姿態曼妙的影子。
而猴腮男此刻右臂上已經紮上了一枚暗器。
誰……正當這個疑問掠過落禎的腦海時,那個人影動了起來。他飛速地穿過了天光,彷彿在一瞬就連時間都能穿越。沒有尖銳的利器,只有一隻蔥白姣好的手,輕輕地環在了猴腮男的頸項,宛如情人的愛撫。
鮮血頓時如泉涌般地噴灑出來,猴腮男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他明明只是被一個漂亮的女人輕輕地摸了一下,命,便被她索了去。
“花映!”落禎掩住衣襟,自稻草堆裡掙扎着站起來。她的腳下全是猴腮男噴出的血點,觸目驚心。“花映,是你嗎?”
那人立在天光中,一動未動,只揚起頭冷冷淡淡地說:“你若沒事,就快些穿好衣服。這個地方,並不是他們兩人的地盤。”
落禎依言快速地繫好衣裙,眼睛卻始終牢牢鎖定着她,不敢放:“你知道嗎……那天你走了以後,我一直在找你。你的傷,好些了嗎?”
那人影默然許久,彷彿能夠察覺到她凝注的視線,有些哽咽道:“是我傷了你啊,落禎姐姐……你竟然,還在關心我的傷勢。”
“你我之間還談什麼恩怨情仇!”落禎皆是肺腑之言,“你雖是殺手,良心卻未泯。我只願你從良向善,好好地珍惜這條命。”
好好地珍惜這條命,畢竟,這是爹用盡了半生心血才保下的,是我用盡了半生希求都沒能得到的……
“我的命是樓主給我的,落禎姐姐,我沒有選擇。”她淡然道,“作爲你對我關懷的報答,我告訴一件事。”
落禎訥訥地道:“什麼。”
“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柳姑娘。”她回過頭,秀豔的容顏宛如失去生氣一般木然,只機械地開口道,“她……真的是個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