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就是你嗎……
落禎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凌尹秋，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就連他舉止的輕浮也毫無所覺。
“秋少爺，一回來就開始調.戲婢女，你也真夠忙的。”言言不無醋意地乾咳了兩聲，打斷兩人的對視。
落禎這才恍覺過來，匆忙避開了那隻手，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她聽到凌尹秋低低地笑了兩聲，那聲音就像一片羽毛飄進耳中，搔得渾身都不住地酥.癢。
“見、見過秋少爺……”她低下頭匆匆行了禮，臉上猶如火燒般發熱，不敢去看凌尹秋的眼睛。
“這婢子看着眼生，新來的？”凌尹秋打量着她問。
“可不是。”言言滿心怨念地嘆了口氣，見落禎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朝她丟去一個白眼催促道，“還愣在這作甚，快下去啊。”
落禎如獲大赦，急忙道了聲“是”，就在凌尹秋好奇的注視下慌慌張張地逃了出去。
身後，凌司鴻滿腹的怒氣似乎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一聲怒喝立刻自屋內傳了出來：“小秋，你給我滾過來！”
這一聲怒喝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將落禎也驀地怔在了那裡。
被喚作小秋的男人卻好像習以爲常，仍自慢悠悠地合起摺扇負手於後，這才懶懶散散地應道：“不用滾這麼着急吧，大哥，我這不是來了嗎。”
落禎只覺得腦中一片嗡嗡作響，眼前晴朗的天空也在頃刻間變成了空白。
小秋……小秋……
這個小秋難道就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小秋？可她記憶中的那個小秋，分明和這個小秋完全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小秋姐姐——怎麼可能是個男人？！
“言言姐……秋少爺是不是有個孿生的姐妹，也叫小秋？”失魂落魄地收拾着包袱，落禎仍然有些恍惚，忍了半晌，鼓足勇氣向一旁板着臉督促的言言開口問道。
“你在說什麼，什麼孿生姐妹。”言言毫不猶豫地打碎了她的幻想，斜了她一眼義正詞嚴地說，“我警告你啊，別禍害了莊主不夠，還想打秋少爺的主意。快點收拾，別磨蹭了。”
落禎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按捺滿腹混亂的思緒繼續打點行裝。不管那麼多了，能從飛鴻山莊全身而退，這是最好的結果。
“不是我自滿，你再也不會碰到像莊主這麼仁慈又寬厚的主人了。”言言萬分不情願地自腰間取出兩粒碎銀塞進落禎手裡，口中不住地埋怨，“這是二兩銀子，自己收好，丟了別找我。念在莊主的大恩，你就趕緊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說着，她趕瘟神似的伸過手將落禎直往門外推。落禎抱着包袱猝不及防地踉蹌了一下，眼角瞥見門外有人影一閃，她險些就撞進了那個人的懷裡。
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幽幽地飄入鼻尖，撓得鼻尖有些發癢。落禎擡起頭來一看，果然是凌尹秋。
“怎麼了，小禎兒。”凌尹秋含着笑意收起摺扇，看到她懷裡的包袱，一雙招人的桃花眼裡滿是驚訝，“纔來一天，你這就要走了？”
落禎手足無措地望着他，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小禎兒？誰？
她抱緊包袱，下意識離他稍微遠了一些，才低眉順眼地喏喏道：“秋少爺，小禎自知犯了大錯，莊主不怪罪我已是大恩，竟還給了我二兩銀子……”她拼命擠了擠眼睛，努力擠出幾星淚花來，“我怎麼還好意思留下來，繼續給他添麻煩呢。”
身後立刻傳來言言嗤鼻的低哼聲：“你知道就好。”
孰料，凌尹秋毫無所謂地笑了起來，他擡起摺扇輕輕地在落禎頭頂上敲了一記，似是在責怪她的冒失。只是這手起手落的力度，卻分明充滿了意味深長的曖昧。
“小禎兒不必過於自責。莊主乃皮糙肉厚的大老爺們，被水燙了一下而已，能有什麼，過幾天就好了。”他細細地凝着落禎的眼睛，神情很是認真，“你若爲了這個就要離開，那可真是飛鴻山莊的損失。”
不論從哪個角度說，她留在這裡纔是飛鴻山莊的損失。落禎不露痕跡地避開了他的視線，她實在無法直視那雙眼睛，讓她總是聯想起那個不可能的少女。
“秋少爺，莊主已經下令要她走了。”言言走上前提醒道，她自然是知道這風流公子安的什麼心，臉上的表情既尷尬又無奈。
“是啊，秋少爺。”落禎低着頭，只求這風流成性的紈絝子弟快些離開，嚅囁着附和道，“秋少爺美意小禎心領了，只是莊主他……”
她話未出口，一把摺扇就溫柔地掩住了她的脣。凌尹秋望着她的眼睛，憐憫地搖了搖頭，柔聲嘆息道：“你一個柔弱的姑娘家，舉目無親，今後還能去哪裡。今日若真把你趕出去，傳到外人的耳朵裡，豈不是說我飛鴻山莊沒有人性，虧待了你？”
他的眼神那麼真誠，言辭那麼懇切，甚至還帶着一絲委屈的傷心和乞憐。讓人覺得如果拒絕了他，那纔是真的鐵石心腸，沒有人性。
“是她虧待了飛鴻山莊啊，秋少爺……”言言一雙眼睛睜得溜圓，難以置信。
這世間見色忘義這種事，時刻都在上演。那麼見色忘親，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凌尹秋絲毫不在乎言言鄙夷的目光，他朝落禎微微地一笑，那笑容彷彿千錘百煉，縱橫情場絕不失手。
“小禎兒若不放心，我自會替你向莊主求情，讓你繼續留下來……侍候我也無妨。”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目光也越來越柔軟。話語中的意圖已經顯露無疑，可奇怪的是，卻並不會讓人感到被冒犯。
“少爺……”落禎覺得自己的心跳幾乎無法控制，她窘迫地低着頭，感受到凌尹秋如火的視線就落在她的額發，肆意地在她臉上流連。
“那是不可能的。”言言終於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輕輕推開了凌尹秋，斷然道，“秋少爺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莊主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雖然不喜她的刻薄，但此刻的落禎對言言着實充滿了感激。
凌尹秋被毫不客氣地戳穿了意圖，卻也是臉不紅且心不跳，他悠悠地打開摺扇，一派倜儻風流，風姿綽約。彷彿剛纔窮追不捨耍流氓的，根本就是別人。
“這是什麼話。”他維持着那副漫不經心的笑意，搖着扇子，不以爲然道，“本少爺好歹也是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豈是那種輕浮之徒？”
回答他的，是兩雙眨都不眨的眼睛，和沉默的凝視。凌尹秋不得不收起摺扇，頗有些沒面子地敲了敲鼻子，乾笑了一聲爲自己開脫道：“好吧，不用這樣看我……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本少爺只是一介俗人，偶爾一次，無傷大雅。”他目光飄向落禎，笑容很是輕鬆，“你說是不是啊，小禎兒？”
落禎還是第一次見到臉皮這麼厚的人，一時竟無言以對。
言言卻經驗豐富，沉着冷靜地反駁道：“是啊，秋少爺。可你老是不過關，被人揹地裡指摘，就連莊主都覺得有損顏面啊。”
這一回凌尹秋算是老實了，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臉色難得有些凝重。看來每一個紈絝子弟的背後，都有一雙令其畏懼的眼神在管束。
“秋少爺，莊主受傷臥牀，你應該多去看看他纔是……”落禎從言言身後探出頭，趁熱打鐵道。
凌尹秋再也沒了方纔的底氣，整個人都像泄了氣似的，失去了煥發的容光。他松下肩膀，轉過身後那落寞的背影讓落禎甚至有些同情。
只是才踏出一步，他就又折回身來，扇子一搖勾住了落禎的手。
“你跟我一起去。”
落禎吃了一驚：“秋少爺，你這是幹什麼？”
“你一個姑娘家無以爲生，再想尋個好住家談何容易？”凌尹秋不由分說帶着落禎就走了出來，也不顧身後言言的阻攔，“小禎兒不用擔心，我大哥嘴硬心軟。既然不爲難你，說明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回眸對落禎綻以一個安撫的笑容：“一切都尚有轉機。”
落禎踉踉蹌蹌地被他拉着走，聽到這裡才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這個大少爺是真的在關心她。
她覷着凌尹秋收起戲謔後的容顏，俊秀而溫潤，與任何一個家教良好的貴公子沒有什麼不同。就連方纔責備言言的口吻，都仍然是溫柔的，甚至還帶着一點委屈和無奈。彷彿對着一個女孩子，無論如何都發不了火。
這樣的男子……似乎也不像無禮之徒。
“秋少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她疾步跟着凌尹秋，眼看就要到凌司鴻的住處了，不禁焦急了起來，“只不過……只不過……”
只不過在凌司鴻的眼皮子底下，她真的不能再留下來了。
凌尹秋對她的顧慮毫無所覺，聞言只是回眸，笑而問道：“只不過什麼？”
他停下來，體貼地讓落禎安心地說話。那溫雅的笑容在陽光下彷彿被鍍上了一層觸動人心的暖意，就連眼角硃紅的淚痣，也像有了生命一般靈動。
落禎感到自己就像中了魔怔，她癡癡地望着那雙眼睛，記憶的碎片與現實的光景交織在一起，讓一切都猶如變成了一場幻夢。
“什麼……也沒有……”她聽到自己喃喃地搖了搖頭。
這個決定是不理智的，甚至有可能讓她送命，她很清楚。
但……多想，再見一次啊。
——見到就走，好像也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