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納覺應坐在已芳閣上飲茶,已飲了兩個時辰,一言不發。鄭琦薇坐在他的身邊,拿着一柄錦扇,爲他輕輕地扇着爐火。壺裡烹着的,是古納覺應讓她去採集的梅上雪,此時在壺裡沸騰着,發出清風吹過鬆濤的聲音。古納覺應的眉宇間神色淡然,彷彿天地間只有這一件事情是最重要的。而鄭琦薇心裡卻像是烈火烹油一般,她看了古納覺應好幾眼,卻也不敢出言催促。
只見他在又飲盡了一盞茶之後,擡頭看了一眼天色,發出一聲輕輕的笑:
“時候到了。”就這樣輕輕的一聲,落在了鄭琦薇的心上,攪動起了驚濤駭浪。她猛地擡眼,眼睛鎖在古納覺應的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古納覺應站了起來,鄭琦薇自然地幫他繫好狐裘的帶子,見他走路帶風,一路到了樓下。他的心情十分平靜,腦袋裡只有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古納覺應爲了這一天謀劃了太久太久,這一仗,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已芳閣的樓下早有一架青灰色的馬車等候,鄭琦薇看着他上了馬車,就在鄭琦薇準備跟上去的時候,意料之中地被古納覺應阻攔了下來。古納覺應將簾子放了下來,不帶一絲感情地說:
“走吧。”鄭琦薇就這樣立在原地,看着馬車吱吱呀呀地走遠,她頗爲不甘地看着它走遠,將手中的一方錦帕越攥越緊。她有些不甘地想着,自己像個丫鬟一樣,服侍了他快一年,她一向以古納覺應未來的枕邊人自居,不僅如此,古納覺應周圍的人也都這樣看待她。而古納覺應呢?他待自己溫柔,卻始終保有距離感,有價值的信息,鄭琦薇是一點都不知道,直到身邊的侍女催促她回去,她纔有些落寞地回過神來。提裙回了已芳閣。
青布灰幄的馬車,在慕容碩的將軍府後停了下來,接應的人將古納覺應放了進去。一路帶着他到了慕容碩的臥房中,慕容碩此時正在穿戴朝服,準備着入宮去參加祭天大典,看見古納覺應施施然地推門進來,慕容碩異常驚訝,他盯着古納覺應問道:
“你是怎麼進來的?”
慕容碩覺得非常奇怪,他向着古納覺應的身後張望着,發現偌大的將軍府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阻攔他,他憤怒地叫道:“來人吶!”
古納覺應看着他威風神氣的樣子,眼中劃過了一絲嘲諷的神色,這慕容碩,只是一個莽將罷了,根本一點腦子都沒有。不過很快,他就恢復了一臉平靜,他對着慕容碩行了一禮,說道:
“將軍先別動怒,在下來傳陛下密詔的,怕守門的人不懂事,未曾通報就進來了。情況危急,還請將軍見諒。”慕容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古納覺應是什麼樣的人,慕容碩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怎麼會是來傳遞陛下密詔的呢?況且今天是一年之中最爲重要的典禮,會有什麼密詔需要在這種時候由他傳遞呢?慕容碩將眉頭皺緊了,他十分不悅地道:
“你當我是傻子嗎?今天是什麼日子,這種時候,陛下怎麼會有密詔要你來傳遞給我呢?有什麼事,我進宮去一問便知!”
說着,慕容碩不由分說地擡起腳步,越過古納覺應就向着門外走過去,古納覺應不動神色,他向左邁了一步,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慕容碩的去路。
“你!”
慕容碩將腳步站定,他憤怒地看着古納覺應,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上,沒想到古納覺應看出了他想做什麼,將手按在了他的手上。他臉上顯現出一種似有若無的笑意,他將手伸進了袖口,慕容碩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卻見他從袖中掏出了一樣東西。
古納覺應將手中握着的兵符遞給慕容碩,將手攏在袖口裡,神色淡然地道:
“是駐守在城郊的落滄雲將軍讓我將這個給你,要你現在帶兵,立刻到城外支援落將軍平復亂黨!”
慕容碩自然是不信的,他接過古納覺應手中的兵符,仔細地看了半晌,又在手上掂了掂,這兵符顯然是真的,慕容碩將信將疑地看了古納覺應一眼。古納覺應的話讓他充滿了懷疑,但是手中的兵符卻確實是真的,慕容碩低着頭考慮着,他也是不信古納覺應的話,但是這事是假的最好,萬一是真的,試問自己有幾個腦袋能承擔這罪名?
古納覺應看着慕容碩沉默的樣子,心底暗笑,他將手攏在袖子裡,面無表情地道:
“反正我只是帶個話,順便將兵符給你,信不信自是由你的。落將軍說,自己手下的翟軍裡面有了細作,正在煽動翟軍內部造反。就是爲了在祭天大典的這天擾亂祭祀,造成騷亂,現在局勢已經不可控制,落將軍接到了皇上的密詔,跟你一起平息叛亂,保證祭祀的正常進行。我話已帶到,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慕容將軍,在下先告辭了。”
慕容碩從古納覺應的神色裡看不出來任何的信息,古納覺應轉身,就準備離開。正在此時,慕容碩將他拉住,他盯着古納覺應說:
“我只有一個問題,爲什麼是你來傳遞這個消息。”古納覺應看了他一眼,突然譏諷地一笑,他的眼神銳利,絲毫不加遮掩地回看着慕容碩的眼睛,說道:
“怎麼,我與落將軍相交甚篤,你也要管麼?這畢竟不是尋常的日子,我想,他也是不想把事情鬧大吧。”說罷,他再也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袍袖一揮離開了慕容府。
慕容碩站在原地,他細細地摩挲着手上的兵符,低頭想了許久,從自己的衣襟中掏出另外一枚兵符,一試,果真吻合。他將手中兵符攥緊,轉頭對侍從說:
“糾結城中校尉營的兵馬,半個時辰後出發去城外翟軍大營接應落將軍!”
屬下領命而去。
而於此同時,在城外的翟軍大營中。
落滄雲與司徒顧君過了幾百招之後,都累的氣喘吁吁,司徒顧君將手中的劍支在地上,氣息紊亂,胸口不斷微微起伏着。她左肩的傷口本來不深,卻經過了長時間的打鬥後,傷口撕裂,更多的血滲了出來,染紅了甲冑。司徒顧君強自支撐着,她擡頭看着懸在頭頂蒼白的日頭,心裡默默地計算着時辰,此時落滄雲在經過跟司徒顧君長達一個多時辰的打鬥之後,也疲累非常。卻不由得對這個女人生出了一絲敬意,他看着司徒顧君蒼白的臉色,忍不住道:
“我看你也撐不了多久了,我看你還是乖乖投降吧,你也看到了,你不可能逃脫的。”司徒顧君的眼神有些迷離,她看了看落滄雲,脣角彎出了一個美麗的弧度。她是真的在笑,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落滄雲覺得有些灼目,這時候,司徒顧君緩緩張口,說出了落滄雲在見到她之後,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然後她索性坐在了那裡,不主動出擊,甚至也不看落滄雲一眼。落滄雲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正在琢磨她說話的意思,身後響起士兵急促的腳步,他轉身,看到那士兵對着自己行了一禮,道:
“稟報將軍,慕容將軍帶着城中的禁衛軍已經到了咱們大營門口,說……說他們聽說咱們軍營裡有了亂黨,特來相助剿滅亂黨的!”
落滄雲聽着屬下的稟報,一頭霧水,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要慕容碩來支援自己。他突然愣住了,他想起司徒顧君隻身闖進翟軍大營,起初他還覺得那是司徒顧君一身孤勇的自殺行爲,現在看來,司徒顧君分明是故意露出馬腳,引自己跟她發生打鬥,爲了爭取時間……這也是她剛纔說,自己終於可以休息了的原因。
終於……他琢磨着這兩個字的含義,又想到前兩日被竊的兵符,原來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他明白了一切,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看着司徒顧君,此刻她已經拄着劍站了起來,她的臉色煞白,脣角卻勾起一抹諷刺至極的笑意,她就站在幾步之外,冷笑着看着落滄雲。
落滄雲火冒三丈,他的手在空中一揚,厲聲下了一道命令:
“把這個亂黨給我拿下!”
霎時間,從四面八方出來許多士兵,他們執着長矛,架在司徒顧君的脖子上,司徒顧君微微揚着頭,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士兵們將司徒顧君架起來,又重重地讓她摔落在地,此時司徒顧君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兩個士兵將司徒顧君擡起,落滄雲一點頭,他們就架着司徒顧君向着大牢走過去。
落滄雲氣得眼睛發紅,他惡狠狠地看了司徒顧君一眼,轉身朝着大營門口而去。到了大營門口,只看到慕容碩穿着戎裝,騎在馬上,身後跟着的是好整以暇的禁衛軍,落滄雲迎了出去,對上了慕容碩奇怪的目光。落滄雲艱難地解釋着自己的兵符被盜,今天又有刺客刺殺營中副將,這是一出調虎離山之計,慕容碩聽的雲裡霧裡,不過在聽到了“調虎離山”四字後猛然醒悟了過來,他大吼一聲:“不好!”
便調轉了馬頭,吩咐手下的士兵,後隊改前隊,用十足馬力,趕回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