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就走了?”
夏芍藥沒想到夏景行現身,倒將寧家兄妹倆嚇跑了。
不應該啊!
難道不是寧家兄妹倆見到夏景行,受到驚嚇更多的應該是寧景行嗎?怎麼現在看來,反倒是寧家兄妹倆受到的驚嚇居多?!
夏景行從來顧慮的就不是這兄妹倆,而是這兄妹倆身後站着的晉王。
晉王現下在洛陽,只要寧家兄妹倆知道了他的行蹤,晉王焉有不知之理。不過晉王如何,都不應該在老婆的憂慮範圍之內,都是他要解決的問題。
因此夏景行便不再多言,只笑着捏了下她筆挺的鼻子:“我嚇跑了他們,不是很好嗎?”
夏芍藥早知道夏景行還有這功用,哪裡用得着擔心個半死,這會兒皺着鼻子嘆氣:“可惜了我兩盆芍藥花。她這樣的性子,當真嫁得出去?”
誰家敢娶這樣的媳婦啊?!
她不過一句無心的話,哪知道當日夏家花鋪子裡前來買花的客人不少,內中也有親戚在洛陽府當官,近日與長安來的權貴交好,也盼着能結一門貴親,還有四處打聽這次隨駕來的貴女身份品格的,可不就傳到了耳朵裡。
從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晉王外孫女腦子有點毛病這事兒很快便傳遍了,說的人言之鑿鑿,都道這話可不是別人傳的,乃是她的親兄長傳的。
很多人不知道夏芍藥與寧景蘭之前的過節,只用眼睛看到寧景蘭進了夏家鋪子就砸了兩盆花,張狂跋扈,其兄長代爲致歉,表示要賠償夏家的損失。
衆人還道,他攤上個這樣橫衝直撞的傻妹妹,也算是可憐。
寧景蘭還不知道外面的傳言,回去之後就做了兩日的惡夢,好不容易好些了,常氏在府裡開宴,請了她新近結交的閨中密友。
哪知道帖子遞過去了,這些未嫁的姑娘們全都找了託詞不肯前來。
常氏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卻也知道其中有古怪。那些女子的母親前來赴宴,常氏問了幾句都沒探出究竟來,等到宴散了,將跟着寧景蘭與寧景世的侍衛召來一問,這才知道了個大概。
原是寧家兄妹倆跑到夏家鋪子裡去,兄妹倆心思不同,這纔出了岔子。
“我就知道,這一對兄妹俱是蠢貨,旁人費盡了心機的打點,好歹別帶累了我的名聲,反是他們自己上趕着犯蠢!”哪有親兄長在外人面前說自己妹妹傻的?
還有寧景世,連已婚婦人都不放過,南平郡主教養的好兒子!
被召來的護衛乃是晉王世子的心腹,對常氏素來也敬服,只吐露其一,見常氏都已經氣的面色發青,考慮再三,總覺得與其瞞着倒不如及早說出來,只能期期艾艾將夏家少東的夫婿乃是鎮北侯府嫡長子的事情倒了出來。
常氏倒吸了一口涼氣:“什麼?!不是前些日子聽說夏家少東的夫婿乃是招贅?我恍惚聽說還改了姓的。”
——難道寧景行真的肯放棄親孃以命相抵換來的嫡長子的名份?
那護衛起先還不大相信此事,後來自己私下探查,只爲着在晉王世子面前好回話。一打聽之下,連夏景行當初病臥道旁,差點露屍荒野的事情都打聽了出來。
“據說侯府長公子乃是被夏少東所救,當時命懸一線。後來感激夏少東的救命之恩,這才入了夏家門。”
常氏想的可不似護衛這般簡單。自來只聽說過女子以身相許的,可沒聽說過男子被救,不但以身相許,還連祖宗姓氏也改了的。
若非不是被逼到了山窮山盡的地步,夏景行何至於就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呢?
只不過這種事情,她一個做兒媳婦的,不好指責公公做事偏頗,只顧着護佑親女,以及自己閨女生的孩子,把旁人母子往死路上逼。已經逼死了當孃的,後來是連兒子也不放過了。
等到晉王世子晚上回來,常氏也只能在世子面前嘆息:“……怎麼就不肯給旁人一條活路呢?”
晉王府的侍衛前去截殺夏景行,是得了晉王的手令的。
南平郡主求上門來,當爹的捨不得自家閨女受委屈,父女倆一心都想着斬草除根,便派了侍衛前去。
此事晉王世子未曾經手,原來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時日久了,他身邊的護衛與晉王身邊的護衛也有交好的,漸漸便露出了些端倪,他知道了便跟常氏嘆了一回:“父王與大姐做的也太過了。”
夫妻倆雖不好插手,心裡倒是不贊同南平郡主與晉王的行爲。
晉王妃向來教養世子嚴苛,輪到常氏了,就連晉王世子也叮囑妻子:“大姐讓父王給慣的,養成了那樣厲害的性子,也不見得過的好。咱們家小薇還是不要縱着了,讓她懂事明理,別爭強好勝,只以爲有個強有力的孃家做靠山,就能隨心所欲。”
常氏頗爲贊同丈夫的話,在女兒的教養上很是上心。
如今夫妻二人得着了夏景行的消息,便不欲告訴晉王,“若是父王知道了,可不又多生一樁事端?”
“可若是表弟或者表妹露一句口風,父王還不是遲早要知道的。”
晉王世子安慰妻子:“說不定等父王知道了,他都已經跟着皇伯父下江南了。況且寧府長公子都已經改了姓,表明態度,與寧府撇清干係,何苦還要苦纏不放?說起來倒不是大公子與王府生事結怨,反是咱們府裡的不是了。”
說多了都讓人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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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沒過幾日,晉王世子與常氏的擔心便成了真。寧景蘭承受不住心理壓力,新結交的朋友最近都不再請她出去玩,寧景世又嫌棄她帶出去闖禍,雖然對美人再起不了什麼歪心思了,但寧景蘭的行爲也着實丟臉。
她再求了寧景世帶她出去玩,便被寧景世給搶白了一頓:“我帶你出去打砸搶?”他雖然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可該裝相的時候裝相,從來沒有一上門就打砸的道理。
寧景蘭去求常氏帶她出門做客,爲着她去了夏家花店裡鬧事,常氏便不肯再帶她出去,“洛陽城說小不小,可夏家鋪子裡來來往往的客人也多,甚樣人都有。蘭姐兒還是乖乖在府裡住着,過得幾日聖人便要起駕南巡了,到時候父王帶着你,還怕沒有好地方去玩?”
這是提點她:姑娘你在洛陽城裡名聲已經不好聽了,就算是出去見客,也只是給別人平白的當笑話來看,親事就別指望了,還是安生兩日吧。
寧景蘭一圈求下來,見無人帶她出門,索性便哭着求到了晉王頭上。
晉王哪裡捨得外孫女受委屈,當下就表示她可以帶着護衛出門。多問了兩句,便知道了夏景行的行蹤,再派人一打聽,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呢。
——沒想到他倒捨得下,肯將侯府尊貴的姓氏捨棄掉,入贅女家,還姓了那商戶的姓。
不過到底他是憋着一口氣想要報復回來,還是已經放下往日舊怨,準備開始新的生活,晉王還是想瞧一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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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景蘭來夏家店裡鬧事的七天以後,一大早夏景行被燕王請到了燕王府別院,夏芍藥坐着馬車往花鋪子裡去的時候,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夏家馬車裡只坐着夏芍藥與秋碧一主一僕,趕車的是夏家的老僕人,倒是有兩名燕王府借調來的護衛跟車,但對方足有十來個人,將夏家的馬車團團圍住,很輕易就將人劫走了。
那領頭的前來劫人的漢子留了句口信:“想見夏姑娘,就請她家夫婿前往城西,出得城外二里有個種滿了垂柳的莊子。”
燕王府的護衛拼死也沒能救回夏芍藥,急急去燕王府覆命。
夏芍藥被劫的時候,秋碧死死護在她面前,嚇的哆嗦也不肯讓開,被那劫匪一個手刀便敲暈了過去。
“別動手,我自己走。”
比起昏迷過去被劫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夏芍藥還是更喜歡自己從始至終都清清着。
她被這幫人從自己家的馬車裡揪了出來,塞進了一個不起眼的馬車裡,只車壁上連窗戶也沒有,竟然是從裡面釘死的。她試着以馬蹄聲判斷路程的遠近,又或者想要沿途留下記號,現在看來都是不可能的了。
馬車行了近一個時辰,也不知道是這些人繞了路還是確實需要這麼久,等夏芍藥下了馬車,已經在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裡了。
那些人讓她下了馬車,便撤離了,只小院門口就有人守着,夏芍藥試着往外走,守門的也不說話,只唰的一聲利劍出鞘,將她又逼回了院內。
她只得回去,就坐在院裡的垂柳之下,心中思來想去,猜不出頭緒,總想着今日來劫她的這幫人的來路。
到底是她以往得罪的同行呢還是晉王府裡的人?
這些人似乎訓練有素,思來想去,她最近得罪的同行也就只有何家兄妹倆。何家與夏家也不是今日才結怨的,以往生意場上你來我往的過招,也沒出過這種事情。況且何娉婷的性子瞧着也不習慣使陰的。與其使陰的,倒還不如與她大吵一架來的痛快呢。
結論自然只有一個:晉王。
夏芍藥對晉王的厭惡自不必說,做人父親,溺愛孩子到這種地步,且一再枉顧是非曲直,一味包庇縱容孩子做惡,已是不該,他竟然還親自出手,就更是不該了。
只是這樣的人竟然也能得今上青眼,夏芍藥心中那點平民百姓對於天子的敬仰瞬間就沒了:天子竟然眼瞎至此?!
不過是自己心裡的疑問,倒不好講給旁人聽。只夜來在被窩裡小夫妻倆喁喁私語之時,講給夏景行聽。
夏景行聽了笑的不行,摸着她細滑的肌膚半日才道:“天子也是人,也有好惡。有時候爲了他自己的好惡,自然也會包庇縱容臣下或者兄弟兒女。你當天子都是青天大老爺,明察秋毫啊?”
夏芍藥十分懷疑:難道天子也有被人矇蔽的時候?
夏景行總覺得,他要是再講下去,老婆就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單純的小姑娘了。他這般不遺餘力的爲老婆打開新世界的窗子,也不知道是對還是不對。
於是他將些宮中舊聞,皇帝被臣下矇蔽的事情講給夏芍藥聽,也算是給她開開眼。
晉王來的時候,原本期望之中應該是嚇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正一臉安然的坐在垂柳之下喝茶,小院裡煮茶的是個半聾的婆子,夏芍藥問她幾句話,她伸長脖子就是聽不清楚,只看口型瞎猜,差點累死了她。
索性她不再問這婆子的話,想着既來之則安之,也沒道理大天白日她能被人劫到這地界給弄死。便接了這婆子煮的茶來喝。
小院門大開,但見身着紫蟒袍頭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龍行虎步而來,面色肅穆,進來之後既不開口也不坐,只站在五步開外打量着夏芍藥。
夏芍藥見他服色年紀,已猜到這是晉王,只假裝自己是升斗小民,全然不知皇室宗親的服色,安然喝茶。
“姑娘倒是好雅興,難道不怕?”
夏芍藥輕笑:“聖人天子出行洛陽,若是洛陽出了一件兇殺案,猜猜會怎麼樣?”
最近洛陽市面上小偷小摸都被關了起來,沿街乞討的早就被趕到了僻靜之處,或者集中於城外野廟,不讓進城乞討,以免萬一哪日聖人心血來潮,在洛陽城微服私訪,總要讓他老人家有個好心情。
若是在此刻洛陽裡暴發出一件兇殺案,可不得震驚朝野。
夏家雖然只是個商戶,可在洛陽城裡還是數得着名號的,扳着指頭數一數,從皇子別院到長安隨駕權貴,本地官員富戶,多少人都買過夏家的芍藥花。
好歹夏芍藥在洛陽城也算得小有名氣。
晉王沒想到這小丫頭瞧着年幼,腦瓜子倒轉的挺快。
就算不是兇殺案,這時候鬧出人口失蹤案也不好。
“小丫頭只會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還會做什麼?”
“種花,耍嘴皮子賣花。我也只會這兩樣。”
晉王見得這小丫頭大言不慚,又想起自己是見過她的父親的,跟着聖駕往護國寺去,聖上還特意召見了道靜法師治好的病人,卻原來就是眼前小丫頭的父親,寧景行——不,夏景行的岳丈。
夏景行改了姓,這讓晉王心裡滋味莫名。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他一直防着這小子,以前在宮裡沒少警告他,只看着有好幾年他都老老實實的,後來有一年卻拼命學工筆畫,就連聖人也讚賞不已,還賞了他一整套的畫筆顏料。
那日他便親自去警告夏景行:“以後想着憑這種小巧討聖人的歡心這種事情,趁早別做,小心我讓你再也沒辦法出現在聖人面前。”
他還記得那個少年當時一臉慘白,只垂頭不語,此後便不在宮裡作畫了。
到底也算得識趣。
“聽得夏姑娘招了個夫婿,也不知道你家夫婿會做什麼?”
夏芍藥聽得這話開心了:“他什麼也不必做,只要哄我開心,他自己也生活的開開心心的就好。”忽詫異道:“難道我還指望他去考功名不成?我可是聽說朝廷有令,贅婿不得參加科考的,難道最近改令了?”
晉王:“你最好記得自己今日所說的話!”
這小丫頭倒是比夏景行更識趣,一早就擺明態度,他只需要好好做夏家的女婿,過自己平靜的小日子,無意再摻和侯府之事。
況且他都已經被逐出侯府,連姓氏也改掉了,難道還能翻出大浪來不成?
等到兩個時辰之後,夏景行騎馬趕到了莊子上,門人直接將他引到了困着夏芍藥的小院子。
夏芍藥見到他進門,開口便撒嬌埋怨:“夫君你怎麼纔來?我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再不來可就要餓死在這裡了。”
夏景行幾步便到了她面前,伸臂扶着她,將她上上下下從頭到腳都瞧遍了,聲音裡尚帶着焦慮:“可有哪裡傷着了?快告訴我!”
夏芍藥笑眯眯安撫他:“沒有,我好好的。他們請了我過來喝杯茶,跟個老人家談了幾句話,就沒什麼事兒了。”朝着他擠眼睛。
夏景行立時便明白了過來,雖然知道已經沒事了,還是懷着失而復得的心情將她摟進了懷裡:“嚇死我了!一聽到你出了事,嚇的我魂飛魄散,以後可千萬別一個人亂跑了。”
“我哪裡有亂跑?明明是去辦正事。”
“好!好!好!你是去辦正事!爲夫天天不務正業,以後一定陪着你護着你,別讓別人再嚇着你!”
夏芍藥咯咯笑了,“讓你跑出去玩,以後看你還敢不敢丟下我自己去玩。”
夏景行深吸了一口氣,一再向她保證:“不會了,我以後一定走哪都帶着你,將你拴在腰帶上,寸步也不分離!”
夫妻倆說話的功夫,院子外紫色身影一閃而過,不曾再出現。
等他們手牽着手出得這小院子,門口的守衛早就不知所蹤,二人一路出得莊子,回頭望去,那莊子裡似乎一點人氣也無,只庭院深深,垂柳依依,鴉雀不聞,似乎先時夏景行進去之時,戒備森嚴的場景都是假象。
燕王護衛前去報信的時候,夏景行一聽冷汗都快下來了,燕王準備調來人手去莊子上搶人,卻被他阻止了。
“此事定然是晉王所爲,他如果是爲着試探我的虛實,看看我有無重回鎮北侯府的打算。殿下調派人手去幫我,豈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懷,讓他覺得我懷有野心?索性我自己單人獨騎前往,若是兩日之後夫婦二人都不曾出現,殿下再尋我夫婦二人不遲。到那時候……還望殿下能替我夫婦照顧岳丈。”
晉王若真是向他與媳婦兒下手,就憑燕王調派的人手,讓他們叔侄倆火拼,就算到時候他與夏芍藥沒死,此事被今上知道了,還當他挑唆皇家叔侄不和,豈不是大大的罪過。
此事唯有他一個人前去,或可有解。
沒想到晉王竟然不曾露面,只讓人引了他去夏芍藥被關的地方。
夏景行騎在馬上,一直思考晉王這樣做的理由。他從來不是這般藏頭露尾的人,以前在宮裡也不止一次警告他。但凡某一日夏景行在宮裡獲得了師傅的誇獎,傳到聖人耳朵裡,晉王總免不了要警告他一番。
晉王是防着萬一聖上覺得他是可造之材,當真起了惜才之心,留他在宮裡任職,說不定這世子之位就有些危險了。
自家外孫子是什麼德性,他一早也看清楚了。
寧景世與夏景行相比,自然是差遠了。
他是不允許夏景行有一點點繼承鎮北侯府的可能性。
“他們真的沒爲難你?”
夏芍藥第十五次回答他:“真的沒有,他們打暈了秋碧,我就乾脆跟着他們走了,直接被拉到了方纔的院子裡,喝了幾杯茶,與晉王說了幾句閒話,又等了許久,你就來了。”
夏景行還是不放心,“晉王也不是做無用功的人啊。”這麼大張旗鼓的抓人,將人抓到了引了他來,卻又放了。
夏芍藥眨巴眨巴圓溜溜的大眼睛,實話實話:“也許是他覺得你已經是夏家人了,以後就跟着我混日子了,賺點小錢在市井裡過平和安寧的日子,無意於侯府之爭,就沒必要再爲難你了。”
這麼些年,晉王的許多次爲難,還有生死交關的拼殺活命,已經在他的心裡留下了很深的陰影,讓他但凡碰上與晉王有關的事情,必定惶惶不安,生怕晉王還有後招。
“好了,都過去了,他以後也不會再來找你了。”她伸手輕拍他寬闊的後背,緩緩撫摸,倒好似被抓的是夏景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