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了盛夏,暑熱還未消盡,夏景行便替吳忠求聘夏芍藥身邊的大丫環素娥。
夏芍藥身邊的丫環年紀都不小了,尤其素娥最大。夏芍藥以前也問過她們,但這幾個丫頭都說要留在她身邊,一直也沒合適的人,便耽擱至今。
吳忠跟着夏景行多年,一路同生共死走過來,這次能腆着臉到夏景行面前求娶,也是聽說將軍夫人要爲身邊的丫環尋找歸宿,將軍府裡的下人倒有不少求到夏芍藥面前去,但都不甚合意。
將軍府裡現在的下人們有不少都是官奴,祖上因獲罪而入了賤籍,其後代子孫都沒法改換身份,夏芍藥私心裡不想讓身邊的貼身丫環往後都不得翻身,便拒了府裡這些下人們的求親。
其中也有體面的管事娘子,在夏芍藥放出風聲要給身邊大丫環安排歸宿的時候,就背地裡打聽,想着給自己的兒子求娶一位回來,那與主子的關係就又近了一層,還往四個丫環住處去送東西打點關係,提前營造“好婆婆”的形象。
吳忠日常帶着親衛們住在將軍府前院裡,房裡院裡打掃幹活的粗使婆子小廝們言語中提起此事,還將夏芍藥身邊四個丫環都評價了一番,素娥最周全最受好評,榴花性子火辣,不太符合大衆審美,但也獲得了少數人的欣賞。
他們一行親衛跟着夏景行出行,算是他的心腹,有時候還要護送主母出行,不時能與夏芍藥身邊的丫環打個照面,一來二去便暗中留了心。
“屬下年紀也不小了,老婆本也存了些,將軍瞧着屬下怎麼樣?”
吳忠腆着臉求了來,夏景行見他這番抓耳撓腮的模樣,全不是平日那等混不吝的兵油子模樣,纔開口笑了一聲,這漢子一張臉就漲紅了,倒比面對戰場上的敵人更要手足無措。
夏景行求到了老婆面前,夏芍藥也覺他的貼身親衛比之府裡的下人們要強上許多,這些人既有本事,還是良籍,將來還可去營裡任職做個武官,不論官職大小,那也是正經的太太。
她叫了素娥來問,素娥陪了她這麼多年,聽得要將她嫁出去,急的眼圈都紅了:“奴婢早已不記得父母親人,只視姑娘爲親人,想陪着姑娘一輩子,求姑娘別趕奴婢走!”
夏芍藥寬慰她:“等你嫁了人,大可繼續住在府裡。到時候還可以來幫我。”順勢將她的賣身契還給了她。
素娥自賣入夏家,從一個小丫頭到如今,整個將軍府後院裡,無論是管事娘子還是前院的管事,誰不敬她一聲“素娥姑娘”,都視她爲夫人面前第一人,既體面又尊重,主子又明理好侍候,日子過的極爲滋潤,還真沒想過要離開夏家。
不過到底女大當嫁,嫁的人也不是從未謀面的,能跟着夏景行出生入死過的男兒自然都是有好本事的,最後她還是應了下來。
等問到榴花頭上,她十分乾脆道:“奴婢不想嫁到府外面去。”見夏芍藥十分爲難:“府裡這些人我瞧着都不甚好,將來生了孩子也不能脫籍,總要看得遠些。”
她眨眨眼睛,終於顯出幾分女兒家的羞澀:“那……長安府裡的人不行,幽州府裡的行不行?”
夏芍藥當先就想到了一個人,不由張大了嘴:“你不會是……看上了保興?”
榴花也只羞澀了一瞬,還是擡頭道:“他……他也算是府裡的人,不行嗎?”
保興如今可是夏南天的得力臂膀,經過數年磨礪,如今很是能幹,再不是當初那個莊上的黑瘦少年。
“行!行!行!怎麼不行?”她連聲應了下來,“那我立刻給爹爹修書一封,可別讓他不知情給保興訂了別人。”
她要提筆寫信,榴花終於露出了一絲不自在,期期艾艾道:“夫人……也不知道他同意不?”她自己牙尖嘴利,性格火辣,已是府裡公認的,倒有不少人都不敢攖其鋒芒,哪怕她是四個丫環裡生的最豔麗的,花兒好看可奈何刺扎手。
“他敢?!”這時候夏芍藥又強硬起來了,倒好似選了婿的丈母孃,極其護短。
吳忠與素娥的喜訊傳開之後,夏景行的隨身親衛們將他堵在房裡就是一頓臭揍,也不管他是不是自己頂頭上司。
“教你悄悄去求親,有好事怎麼不跟咱們兄弟們吱一聲?”
吳忠被壓在七八個漢子身下垂死掙扎:“咳……咳咳,這不是狼多……肉少嘛。”
正在使勁藉機蹂*躪上司的衆人互相對視一眼,瞬間扔下他往門外擠去,有志一同直闖夏景行書房,到得門前還打鬧成一團,互不相讓,這個抨擊那個:“你腳臭的能薰死人,還是算了娶親吧,省得薰死了媳婦兒,鬧出人命來!”
那個打擊競爭對手:“你晚上放屁打呼磨牙,還讓不讓媳婦睡覺了?還是打光棍吧!”
夏景行對於書房裡貿然闖進來一幫求親者,幾乎是傻了眼。
他是知道媳婦兒美貌能幹,但對於她身邊的丫環向不留心,也許是因爲夏芍藥太過美貌,四個丫環自然被她的光芒所掩蓋,對於老婆身邊的丫環如此搶手,他還有幾分不可思議:“你們……真的想好?”
一衆親衛齊齊點頭,眼神誠懇。
夏景行:“……”
娶老婆他在行,可挑丈夫他卻不在行。一衆親衛眼巴巴瞧着他,倒好似等着發糖的模樣,真是讓他左右爲難,最後還是將這個難題留給了聰慧能幹的老婆:“既然是夫人要打發侍女,不如就讓夫人來挑人,如何?”到時候便宜了誰遺漏了誰,可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落後夏芍藥果然在夏景行親衛裡面替秋碧與丁香挑了夫婿,並且很快就爲三個丫環合八字。送往幽州的信還在路上,榴花的親事也只能先緩一陣子了。
身邊的大丫環要發嫁,便將院裡原來的四個二等丫環給提了上來,年紀正在十三四歲,分別叫紅柳、綠鴛、鸚歌、蝶舞,先跟着大丫環們留神熟悉主子的喜好,等她們發嫁了就可獨當一面。
到了九月上頭,幽州的回信也到了,夏南天果然替保興應下了這門親事,隨信而至的還有保興拿自己的錢買的一個鑲着紅寶石的金釵子,以及一串火紅的珊瑚手串,算是訂親信物。
墨暉雖常擠兌保興,可是聽得夏南天爲他保媒,保的又是大姑娘身邊的貼身丫環,見他傻呆呆應了下來,倒好似驟然被個大陷餅給砸中了,再無旁的反應,當着夏南天的面兒也對他嘲笑不已:“我要是那個姑娘,瞧見你這副呆樣子,定然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喂……我說你好歹要訂親,怎麼着也應該給未來媳婦準備個訂親信物吧?”
夏南天已笑道:“該當的該當的!”揹着手準備回家給閨女寫回信。
保興在生意場上倒已經有模有樣,只討女孩倒還是一片空白,急需補課。他向墨暉做了個長揖:“墨大哥既然有經驗,不如陪我去選個禮物?”
墨暉沒想到這傻小子竟然拿出這麼誠懇向學的態度,窺着夏南天已經去的得遠了,冷哼一聲便往茶樓外面走,到了門口回頭,見保興還呆呆站在原地,暗歎一聲這人果然是個呆瓜,生意也能做的順風順水,簡直就是個奇蹟,多半也是背後的夏家唬人,不然就憑他這老實模樣早敗光了。
“還不跟上,難道要我揹着你走?”
“啊——哦。”
東西到了榴花手上,夏芍藥身邊的丫環們都打趣她:“咱們一處住着,你幾時對保興起了心思的,咱們怎麼不知道呀?”
榴花睨她們一樣:“早了,反正很早了。上次姑娘提起要爲咱們選人家,我就開始尋思,就算是能推得了一時,但姑娘肯定不會留咱們在身邊一輩子的,到時候總要放了咱們出去的。我可不願意離開姑娘,再說我這個脾氣,哪裡受得了丈夫公婆的氣,不如就在府裡選個人,跟着姑娘舒舒服服的一輩子。旁人瞧在姑娘面兒上,也得讓着我三分。保興可不正合適嘛。”他也是夏家家奴,且再無親人,性子又老實,跟着夏南天學做生意之後,大約是在外面見過了大場面,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打過了交道,倒顯出難得的穩妥寬厚。
其餘三人面面相窺,想起自己訂的人此刻在府裡,可未來定然不會一輩子做大將軍的貼身親衛,必是要放到外面去的。算來算去,竟然只有榴花能夠一直留在府裡。
“你個滑頭,平日瞧着風風火火的,沒想到還有這份心思。”
大頭聽得榴花訂了親,吵着要見姐夫:“姐夫生的好看嗎?有大將軍好看嗎?姐夫能幹嗎?他會不會……”嫌棄自己?
他是個心思敏感的孩子,能被榴花認爲弟弟,不知道有多高興。原來覺得姐姐是自己一個人的,沒想到才認親沒多久,就冒出個姐夫來,還是個素未謀面的人。
榴花挑眉,口氣很兇,“他怎麼敢嫌棄我的弟弟?!”見大頭露出擔心的模樣,還勸她:“姐姐……以後對姐夫還是好一點。”便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到底露出了溫柔模樣:“他跟你一樣,也是乞兒出身,當初還是老爺收留了他在莊上,這才過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現在跟着老爺做生意,又是個溫厚的人,怎麼會嫌棄你呢。”
大頭這才露出如釋重負的模樣。
一個月之後,夏芍藥身邊的丫環除了榴花,其餘三人陸續都嫁了出去。
保興一時半會還不能前來長安迎娶,夏芍藥便先將榴花留下來,又寫信給夏南天,盼着他儘快回長安團聚。
夏家生意如今步入正軌,所獲頗豐,起先家中女兒孫兒孫女離開幽州,他也頗感寂寞,便將時間都投到了生意上,還時不時與各地商人應酬,漸漸竟然又找到了當年在洛陽全盛時期的感覺,日子忙了起來,倒越來越不想賦閒在家養老了。
只將幽州會館已經在長安落成,匾額還是聖人親筆所題告之幽州同行,又有地址附上,大家前往長安做生意,倒可以先往會館裡去落腳。
幽州諸商早有人想要前往長安大展拳腳,聞此消息極爲高興:“虧得當初咱們不以性別區分,挑了夏夫人做會長。試問誰人前往長安建會館,還能求到聖人親筆題詞?”
“恐怕連皇宮的大門都進不去吧?!”
衆人談笑一番,又適時恭維夏南天有福氣,這才爲大家行了方便。
夏南天回去與保興墨暉商議一番,議定了由保興押貨前往長安。夏家在長安的鋪面已經物色好了,有了聖人親許,夏芍藥做生意光明正大,她便砸重金在長安排了五間相連的鋪面,打通了準備開個十方客棧,如今正在裝修,只等貨物齊全,就可掛牌開張了。
夏景行自進了長安之後,從太子到二皇子,以及晉王都派人盯着夏家的動靜。夏芍藥鬧騰的動靜這麼大,倒有不少人恨的牙根癢癢,但苦於彈劾卻找不到罪名。
——連聖人都准許夏家大大方方做生意,還是無可辯駁的理由,旁人又能怎麼樣呢?!
晉王已經過了三個月的禁足之期,就連太子都經過太傅的指導,寫了一篇淚涕交加誠心悔過的文章轉呈到御前。
有了他這把梯子,齊帝也不能長久的將他禁足,怕引起朝局不穩,到底還是解了禁。
太子與晉王重回朝堂,對夏景行的仇視有增無減,連帶着與燕王也敵對了起來,好幾次在朝局之上隱隱有與燕王別苗頭的意思。
只他們才解了禁,倒不好明目張膽的在朝堂上與燕王撕擄,只想私下抓到燕王與夏景行的把柄,也好讓他們在齊帝面前受個教訓。
反是二皇子見得太子與晉王隱隱站在同一站線,似有結成同盟的跡象,怕自己落了下風,便頻頻向燕王示好。
實則晉王並沒與太子結爲同盟,他亦在暗中觀望。對齊帝失望之後,他到底開始考慮晉王府的未來,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他這個親叔叔也與侄兒們隔了一層,平日又與侄兒們不親,這時候再站隊,若能幫扶了侄兒上位,也算是大功一件,在新朝也能穩穩立足。
以前他一直保持中立的態度,只是因爲齊帝對他太過縱容,似乎真站了隊倒有背叛兄長之嫌。可是此次齊帝因爲夏景行而責罰他的舉動,等於在他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給夏景行看,竟成他心頭恥辱,竟不再覺得兄長可靠,要重新爲自己謀求出路了。
原本他只能從太子與二皇子之中擇其一來扶持,可惜二皇子聰明反被聰明誤,因爲太子與晉王對夏景行與燕王共同的敵對態度,倒讓他誤以爲這二人私下已經結成了同盟,轉頭就向燕王示好,好與叔叔與兄長對抗,結果他的行爲加速了晉王的抉擇。
晉王如今不但仇視夏景行,對燕王不滿,但凡與燕王派系表示親近的人都十分仇視,不論是官員還是親侄兒,二皇子恰恰促成了他與太子的私下結盟。
晉王封地離長安不遠,且封地有兵有糧,實乃強助。
太子得了晉王扶持,喜的向着晉王拜了三拜:“侄兒得叔父相助,往後必視叔父如親父!”
晉王微微避開了太子之禮,“太子本來就是嫡長子,繼承皇位理所應當,只是那些覬覦皇位的小人從中作梗,哄瞞聖人,這才讓他對太子有了意見,只要太子往後好好表現,自然能順利繼位。”臨水極目遠眺,碧波盪漾,遠處垂柳之下有宮人紅裳翩躚而過,倒真是處好居所。
他們約在長安城外太子的廣樂園裡見面,爲着避人耳目,也不在殿內,上了園裡畫舫,將畫舫盪到了湖中央密談。
廣樂園是當年太子加冕之後,齊帝賞給他的一處皇家御苑,除了聖人每年消暑的碧波園,就數廣樂園最爲富麗堂皇,就連南苑跟羣芳苑都比不上。
太子被禁足許久,表面的涵養功夫倒更進一層樓,“叔父說哪裡話,不知道下面多少人想將侄兒拉下來呢,若無叔父相助,侄兒心裡也沒底。有了叔父在側,侄兒可真是心安不少。父皇如今心思莫測,他又很疼二弟跟三弟,也不知道有沒有別的打算,侄兒可真不敢掉以輕心。”
晉王指着外面大片碧波,遠處殿閣飛檐,“你瞧瞧這景色,果然廣樂園修建的極好,你父皇當年若是不看重你,又怎麼會將這麼好的御苑賞了給你呢。往後還有更好的呢。”他到底長了個心眼,心裡雖然對齊帝存了芥蒂,可是卻不準備開口挑撥他們父子關係。
太子的城府有限,萬一哪一日抖擻出來可不是好頑的。
比起晉王的防備,太子心中卻是驚喜居多。晉王得齊帝多年寵愛,手中又握有兵權,算是實權派的宗室。他很早就試圖引晉王做援手,只是晉王態度明確,沒想到大家都被罰禁足出來之後,晉王倒願意幫他了。早知道一起被聖人禁足能夠加深好感,促成二人站在同一立場,他早就這麼做了。
太子不禁暗暗慶幸,得虧了這次被禁足的是他,若是二皇子,晉王豈不是要投靠二弟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