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的楊哥,名叫楊順林,今年六十多歲。兄弟姐妹八個他是老大。他們父母都不在人世了,長兄爲父,兄弟姐妹都聽他的話。雖然分家了,幾家很團結,和和睦睦的。
楊順林在村裡是個能說得上話的人。聽說土改的時候衝鋒在前是個標兵。破除封建迷信是個積極分子。就是他帶頭往龍山上埋人的,並參加過縣裡的表彰大會。
楊順林從進到廟房裡,他就沒說過一句話,低着頭認真地聽龔爺爺講。
現在沒有按手印的,就只剩下他們幾個外鄉人了。其實,他們都看着楊順林的。
每次鄉里來人處理村民墳地糾紛的事,楊順林就成了村民們議論的重點對像。
村裡土改完成後,革命的重點轉入到了破出封建迷信上來。鄉里派來了工作組蹲點,呂永光帶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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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村龍山上不能埋人,埋了公雞不叫。是全鄉比較突出的封建迷信案例,被例爲了縣裡的重點。
工作組面臨的問題是,龍山上不能埋人?解放前龍山上是沒有人敢去埋,怕的是壓到龍,怕的是公雞不叫。
解放幾年了,這些封建迷信思想已經批來批去還是沒有人敢往龍山上埋人,怪事了?
呂永光帶領的工作組,在我們村破除封建迷信整整工作了一年,毫無進展,一點突破都沒有,一點成績都沒有。
工作組感到鬱悶?意識到封建迷信的觀念確實是根深蒂固。
呂永光經過學習了,不破不立,破就是爲了立的指示,茅塞頓開。
針對龍山上不能埋人的事,明白瞭解放前沒人敢往上埋人,是因爲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縛。
現在封建迷信破除了,思想解放了,就要鼓勵村民往龍山上埋人,要與舊的傳統觀念決裂,這就是一破一立。
問題的關鍵是,要去實踐,去證明,龍山上埋了人,公雞叫,還是不叫?
讓這條封建迷信的村規不攻自破。
呂永光爲了自己,想出這樣的好辦法,興奮不已。成天琢磨着往龍山上埋人的事。自家的祖墳肯定不會遷來,工作組其他人員也不可能遷來。
誰來當這個試驗品呢?在村裡動員來動員去,開了很多次會議,村民沒一個響應的。
呂永光經過調查瞭解,知道楊順林是土改時期的標兵,敢說敢做是個人物。現在村裡破除封建迷信,就把楊順林塑造成了積極分子,組織培養的對象。他把父親的墳遷到了龍山上,就成了龍山上埋人的帶頭人了。
楊順林帶頭往龍山上埋人,多年來他就沒有消停過,有許多有趣的故事,成了小山村傳奇人物,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
楊順林剛解放的時候,四十來歲,火氣正旺。想入黨想當村長,是條漢子。在村裡破出封建迷信的問題上,做出了表帥,是村裡第一個頂着公雞不叫的壓力,往龍山上埋人的第一人。
楊順林是縣裡樹立的典型人物,破除封建迷信有功,參加過鄉里縣裡表彰大會,披過紅戴過花,跟領導一起留過影照過相。村民只要到他家裡,他都會主動介紹照片上誰誰誰,講述值得驕傲的故事。當時大家也佩服他膽子大,公雞不叫都敢碰!他走起路來,頭擡得高高的,臉上總掛着微笑,滿面春風很是得意。
外鄉搬來的村民也爭先恐後打着破除封建迷信的旗號,搶佔龍山這塊風水寶地。本民族的村民已氣不過,也去搶佔龍山這塊風水寶地。
工作組的組長呂永光別提多高興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話一點都不假,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呂永光爲自己的工作方法,感到自豪。楊順林就成他的紅人了。
我們村幾百年幾千年,龍山上不能埋人的村規就因埋了人公雞天天叫給破了。呂永光帶着楊順林到鄉里縣裡講體會講心得傳授經驗,忙得不亦樂乎,在全縣影響很大。呂永光成績突出升官了,調到縣裡當上了副縣長,後來聽說官做大了,又調到州上去任職。楊順林還一直叫他呂縣長。
楊順林老婆家成分不好,黨沒入上,村長也沒當上,給別人做了嫁衣裳,自己啥都沒勞到。
後來龍山上的墳越埋越多,對村寨的危害就顯現出來了。村民心裡不舒服的時候,就衝着楊順林去。小孩怕鬼家長罵他,小媳婦跑了二狗子罵他,媳婦沒回來種吃男人罵他,個別小夥子沒本事找媳婦也罵他,他就成罪人了。
常言說的好,槍打出頭鳥,楊順林就因往龍山上埋人帶了頭,村民有什麼怨氣都往他身上撒。有時候他走路都把頭低得低低的。平時看到村民聚在一起議論別的事,自己又聽不到,覺得跟自己有關,躲得遠遠的。看到他很狼狽的樣子,村民們又好笑又好氣,有的村民可憐他會說:“瓦匠的兒子——造(泥)孽呀!”
有些事情真是很難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們村龍山上埋人的事,後來上面領導又說,少數民族村寨破除封建迷信不要搞得太急,不能一刀切,要考慮民族政策,要尊重民風民俗。龍山上埋人的事,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幾百年幾千年形成的村規,還是要保護的,不例爲鄉里縣裡典型了。
雖然不例爲典型,龍山上埋人的事還是剎不住車。有的家長還是往龍山上埋人,遇到這種情況村民就會鬧起來,一鬧就鬧到鄉里。鄉里只好派幹部下來處理。這些幹部處理的辦法很簡單,爲了安定民心順從民意,首先批評往龍山上埋人的家長,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往龍山上埋人,你們怎麼不聽?幹嘛還要去埋?家長們理直氣壯,前面埋的你們不管,管我們後面埋的?有本事把他們的墳給扒下來呀?
根本理都不理,龍山上該怎麼埋就怎麼埋。懶得聽時,頭一扭,身一轉,雙手背在身後,一邊走一邊說:“哏!還能把我的屎給咬出血了!”
鄉幹部又去找村長,把以前墳埋在龍山上的家長們召集起來開會說,他們往龍山上埋人,村民反映強烈,你們要以大局爲重,把埋在龍山上的墳遷走,對你們自己,對大家都有好處,希望你們配合。
那些家長說話更硬氣,我們往龍山上埋人,是你們鼓勵的,支持的呀?我們又沒錯?
鄉里派來的幹部召開遷埋的會議,楊順林參加過幾次,後來都懶得去參加了。
他有一肚子氣沒地方出,說話更牛,我把墳埋到龍山上,是響應你們的號召,破除封建迷信有錯嗎?不要跟我說大道理!小道理的!錯在那裡?叫呂縣長來跟我說!這些鄉幹部他們能請到呂縣長嗎,級別差好多級,話都說不上,誰敢去請?找死呀!
鄉幹部處理龍山墳地的糾紛案不是一次兩次了,一點招都沒有,每次都是無功而反。沒有辦法處理的時候,只能到村長家裡喝酒。村長上任不到兩年,歷史問題插不上手,招持喝喝酒還行。每次村長都有本事讓他們喝得“沒醉!沒醉!真沒醉!”
鄉幹部喝完酒後再怎麼晚都要騎着馬趕回去,說小山村沒有洗澡的地方不方便,他們會趴在馬背上說:“我的爺呀!煩都煩死了!”
鄉里派下來的幹部有時也會想到龔爺爺,也聽說龔爺爺是知道祖宗秘訣的人,幾百年幾千年都是靠祖宗秘訣把龍山上的墳遷走的。現在他們已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沒辦法處理了,想請龔爺爺幫忙解決一下這個大難題。龔爺爺只是笑了笑:“祖宗的東西,批來批去不靈了。”說得鄉幹部們無語了,只得灰溜溜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