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業以爲杜知安只是說說氣話而已。
誰知,當他看見她吩咐姆媽拿下來的行李,還有她懷中睡眼惺忪的兒子元寶,這才明白她不只是說說而已。
“杜知安,你別鬧了,行不行?”
杜知安聞言看他一眼,語氣清冷:“我沒有那份閒心陪你鬧!我只是想孃家去住幾天,僅此而已。”
“憑什麼?”何建業心裡既窩火又無奈。
這女人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了呢?
“憑我有這個自由。”杜知安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何建業,我不是你的奴隸,我是你的妻子,難道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嗎?”
何建業聽了這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完全弄不明白,她今兒到底是怎麼了?
杜知安抱着元寶,輕輕地拍了拍,孩子還有點沒睡醒,靠着她的肩膀,很快又昏昏欲睡。
“元寶和我在一起,我才安心。”
杜知安又說了一句,忽聽門外想起了汽車喇叭聲,便知道是哥哥派人來了。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來接她回家的人,居然是杜知耕。
他冷着一張臉走了進來,見他們夫妻二人的臉色都很差,便開口道:“知安,你先帶着元寶上車。”
杜知安見何建業直勾勾地瞪着自己,微微垂眸,抱着兒子離開了。
何建業欲要阻止,卻見杜知耕擋住了自己的去路,不由又站住道:“你先讓和知安談談。”
他的語氣有點焦急,也有點無奈。
杜知耕聞言拍拍他的肩膀:“你先讓我帶她回去,事情以後再說。”
他的語氣不輕不重,卻讓何建業無法反駁,也不敢反對。
他雖然看起來不氣不惱,但那雙黑幽幽的眼睛,直直地盯過來,藏着深刻的犀利。
何建業原本焦躁煩悶的心情,瞬間變得冷靜下來。
杜知安是杜知耕最疼愛的妹妹,今兒突然鬧出這麼一出事情來,按理他不會輕饒了自己,沒揪住他的衣領子,已是難得。若是他再不知退讓,可就要真得罪了他!
在事情沒弄清楚之前,杜知耕自然不會對他發難。
他又拍了拍何建業的肩膀,一下比一下用力道:“知安的個性,我很瞭解,她不會無緣無故地要回孃家。看來你們夫妻倆的矛盾不小啊……”
何建業皺着眉,不回答,也不否認。
杜知安是第一次鬧得這麼兇,還故意讓他難堪……
“行,待我回去問問知安,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再說。”
杜知耕深深看他一眼,繼而轉身離開。
何建業跟在他的身後,出了門口,見杜知耕帶着杜知安乘車而去,暗暗地罵了一句“該死”!
與此同時,杜知耕坐在車裡,轉頭看向悶悶不樂的妹妹,沉聲問道:“你何必動這麼大的氣?到底怎麼了,說出來,二哥替你出頭!”
杜知安摸摸懷裡的元寶,只是搖頭,一個字都不肯說。
杜知耕無言地笑了笑:“你啊你,如今也是長脾氣了。”
若是以前的她,絕對做不出離家出走這樣的事情。
杜知安離開何建業,只是想給他一點教訓。
他把她當成是自己的所有物,想怎樣就怎樣,連她生氣的時候,也是如此。
回到杜家之後,杜蘭生把女兒叫到正廳問話。
“到底出什麼事了?”
出嫁的女兒,這麼冒冒失失地跑回來,實在是有失體統。
杜知安低着頭,半響不說話,引來他一聲嘆息。
其實,得知此事之後,杜蘭生的第一反應是憤怒,心想,定是何建業那小子又犯了風流的毛病,讓自己的女兒受了委屈。所以,杜蘭生立刻派人去查,幾番打聽過後,卻是毫無頭緒。
何建業近來似乎並無什麼異常之處,身邊也沒有多出來什麼女人。
杜蘭生揹着雙手,等了片刻,又道:“知安,你倒是說話啊!”
杜知安微微咬了一下脣,猶猶豫豫地開口道:“沒什麼大事,只是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杜蘭生見她說不出什麼來,呼吸一沉,暗自搖頭:“身爲一個婦道人家,你不能這樣任性啊!”
若是她真有委屈,只需言語一聲,他自然會替她處理,可她不言不語,一聲不吭,他就什麼忙也幫不上了。
杜知耕適時地出現,幫妹妹解了圍。
“父親,您就不要擔心了,夫妻之間吵吵鬧鬧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就讓知安在家裡住的幾天吧。”
杜蘭生不再多說什麼了,只是看着女兒悶悶不樂的臉,心情更顯煩躁。
父親走後,杜知安眼睛微微泛紅,輕聲道:“婦道人家……嫁了人怎麼了?難道我嫁了人,連自己的家都不能回了?”
她很是委屈道:“我還是這個家裡的人啊。不管嫁給了誰,我都是我,我都是杜知安。”
杜知耕聽她語氣悶悶的,便道:“你委屈什麼,父親還不是擔心你?”
“走吧,我帶你去院子裡轉轉……”
杜知安慢吞吞地站起來,似乎並不怎麼願意。
“好了,既然都不是孩子了,就不要像個孩
子似的,鬧脾氣。”
“二哥,我不是鬧脾氣。”杜知安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站起身來,跟着他往外走。
院中的盆景修建的別具一格,鬱鬱蔥蔥,很是好看。
杜知安還看到了一大缸的錦鯉,赤金瑩白,又肥又大。
上次回來探望父親,還是兩個月前,卻不見這般景緻。
杜知安忍不住問了一句:“家中是不是請了人來打理?”
杜知耕搖搖頭:“沒有,你也知道父親一向不喜歡家中有生人出沒,這些都是父親自己親手修剪的。”
父親這兩個月來,很少出門,整日整日地守着這個院子,修修剪剪,不厭其煩。
杜知安微微一怔,很是意外:“父親是怎麼了?他從前最不喜歡的,就是擺弄花草。”
杜知耕笑了笑:“那又如何,人都是會變的。”
杜知安聽了這話,像是聯想到了什麼似的,緩緩地低下了頭:“是啊,人的確是會變的。父親在外闖蕩了幾十年,也是時候該歇歇了。花草無心,卻也安靜。”
“聽聽你這惆悵的語氣,還說什麼事都沒有?”杜知耕突然話鋒一轉,又問她道:“你若是信得過我,就告訴我你和六少到底怎麼了?”
杜知安原本也沒想瞞着他的,只是思緒千絲萬縷,一時不知該從哪裡說纔好。
“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杜知安搖頭。
杜知耕也覺得不是這樣的事。
何家六少,曾經的確是個名聲在外的風流鬼,但是如今,人人皆知,他是家中的好好先生。
“他和你動手了?”杜知耕想了想又問。
若不是女人,便是尊嚴。若是何建業真的動過手,他定會親自把他的手臂給卸下來。
他這輩子最看不起對女人動手的男人。
“當然不是!”杜知安又是搖頭。
昨晚的事,算不得是動手,只是兩個人都賭着氣罷了。
杜知耕站住不動,雙手抱胸:“知安,你不會是要二哥繼續猜下去吧?”
“好了好了,我說就是……其實是這麼回事兒。”
杜知安挑着主要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包括何建業是如何瞞着她見了別的女人,自己又如何計劃讓他難受,等等等等。
杜知耕聽了這些,突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嚇了她一跳。
“二哥……”杜知安滿臉詫異,有點羞惱道:“我誠心誠意和你說事情,你怎麼能笑話我呢?”
杜知耕笑得很厲害,一時半刻地,止也止不住,緩了好半天才道:“我的傻妹妹啊。”
杜知安見他還笑,不由更急了:“二哥,早知道你這樣,我就什麼都不說了。”
哪有他這樣的,人家掏心掏肺地和他說,他卻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還不行!”杜知耕一面說一面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
他長吁一口氣,恢復如常的語氣,問她:“你的計劃都成功了?爲什麼還要生氣?”
聽她的意思,她不過只是想要氣一氣何建業,讓他嚐嚐被人冷落的滋味。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心裡不舒服……我天天出門去,裝作玩得很高興似的,其實心裡一點都不開心。那些太太們一個比一個賊,除了頭一天讓我贏了錢,之後害得我天天輸,而且,還串通一氣……”
杜知耕笑笑:“那當然,玩牌玩得就是一個“贏”字,你以爲都像你似的。喜歡做賠本的營生!”
杜知安又道:“他若是真關心我,那就該好好和我談談,而不是一見面就發脾氣,說我如何如何過分,說我如何如何孩子氣!”
她明明都想放棄了的,可每次聽他責備自己,她的心裡就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了,本能地想要反抗。
杜知耕似嘆非嘆:“我看啊,你們倆都是孩子氣!”
杜知安不滿地瞪他一眼,還以爲他是在何建業說話。
“那個喬麗娜,曾經在上海可是個很有名的人。”杜知耕想起什麼似的,道:“她是混血兒,很多人喜歡她的。”
“是啊,何建業估計也是其中的一個!”杜知安沒好氣地接了一句。
杜知耕含笑看她:“知安,你這飛醋吃得沒有道理。怎麼說都是過去的事了,又能怎樣呢?”
“我纔不是那種小氣的女人。我在意的是他騙了我。只要他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怎麼會怪他?別說是一個喬麗娜了,就算是他去見是個喬麗娜,我也不在乎!”
杜知耕搖頭:“你纔不會。如果何建業真的和你說了實話,你還是會生氣,還是會胡思亂想,也還是會鬧今天這麼一出。”
“二哥哥!”杜知安氣得只要跺腳,看着他道:“你怎麼能這麼篤定呢?我可不是那樣小肚雞腸的女人!”
杜知耕含笑不語,過了半響,才問:“是嗎?”
“當然是。”
杜知耕嘴角的笑容淡了幾分:“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心思各不相同。六少到底沒有做錯什麼事,你何必折騰他,又折騰自己呢?虧你還有個盛薔薇在背後做軍師,結果就把事情弄成這樣?”
杜知安遲疑一下,才道
:“這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杜知耕“嗯”了一聲:“這就對了,盛薔薇那麼聰明,自然不會給你出這麼愚蠢的主意!”
“二哥,幹嘛總是說我笨?”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人,還不算笨嗎?”
杜知安聞言咬脣,沒了話說。
她是不聰明,她自己也知道。
“你和六少是夫妻,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看不慣他的地方,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就是了。你不想他騙你,那就直接給他扔下一句話,再有下一次就徹底再見!你啊,天天折騰自己,只讓他一個人呆在家裡對着牆壁生悶氣,這算什麼?既不痛快,也沒用處!”
杜知耕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杜知安默默低頭,撥弄着手腕上細細的紅繩,半天不吭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看來,我還是回去好了。”
杜知耕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這丫頭,既然都出來了,就這麼回去多沒面子啊?”
杜知安有點被他繞糊塗了:“二哥哥,你到底什麼意思啊?一會兒說我該說清楚,一會兒又說我不該回去……”
杜知耕道:“笨辦法也能變好辦法。你就住下來吧,甭管如何,先讓何建業抓耳撓腮幾天纔是。”
杜知安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他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兒的。
“他害你生氣,又害你犯蠢。這點子懲罰,理應受着。”杜知耕說完,拍拍她的頭,跟着伸出三根手指頭:“我和你打賭,不出三天何建業就會來登門到訪!”
三天……杜知安秀眉微蹙:“還要三天才來……”
若是誠心誠意的話,不該明兒一早就追過嗎?
杜知耕看她一眼:“依着六少的脾氣,三天已經夠快了。”
男人最看重的是什麼,無非就是面子。
“別心急,三天之後,他肯定會來的。”
杜知耕安撫妹妹幾句,讓她沉下心來,既然都出來了,就當是演戲也好,故意也罷,總要挫挫何建業的銳氣。
不出所料,三日之後,何建業果然登門拜訪。
他提了很多東西,大包小包的,宛如要過年送禮的架勢。
身爲杜家唯一的女婿大人,何建業在杜家的地位素來是很高的。不過,今兒他過來之後,杜蘭生明明在家,卻是不見他。
下人們送茶送水也是慢慢騰騰的。
何建業一個人坐在客廳之中,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不耐煩起來。
就在他急得要站起身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杜知耕爽朗的笑聲:“哎呦,六少你來了。”
他一向這麼喚他,很少叫他“妹夫”。
“二哥。”何建業忙收斂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朝他點頭示意:“我今兒是來接知安和元寶回去的。”
他是忍着氣來的,整整三天,她連個電話都沒打回去,簡直不像話!
杜知耕招呼他道:“來都來了,幹嘛急着說這些。你先坐着,等會兒一起吃個午飯!”
說完,他故意提高嗓門,吩咐下去,讓廚房多做好吃,不怕多,只怕不夠精。
午飯?他現在可沒有那個心情!
拒絕的話,馬上就要說出口了,杜知耕隨後又道:“六少,實在對不住你啊。我家知安這次的確做得不太好!”
他話鋒一轉,居然替他說起話來,何建業先是一怔,跟着搖頭:“沒什麼,回去之後我們再談談就好了。”
他以爲杜知耕只是在和自己說場面話,誰知,他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道:“那怎麼行?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了!我這個做哥哥的,絕對不能讓她這麼回去!”
何建業聽到這裡發,方纔明白了杜知耕的真實用意。
他這是在故意和自己說反話呢。也是,他怎麼會不偏袒自己的親妹妹呢?
何建業微微皺眉:“二哥,您還是別詐我了,有話不妨直說吧。”
杜知耕故意讓他聽出來,只等着這句話:“六少,你也知道,我家知安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我這輩子什麼都能忍,就是忍不了見她受委屈!”
他的語氣瞬間變得冷凝下來,給人以一種無法形容的壓迫感。
“二哥,我和知安只是拌嘴了幾句而已。”何建業不願和他硬碰硬,耐着性子,道:“你還是讓她跟我回去吧!說起來就是些不必要的誤會!”
杜知耕整整衣袖,只道:“不行。”
這兩個字,沉甸甸地落下來,讓何建業再難忍耐:“我今天一定要帶知安和元寶回去!”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不相讓。
杜知耕淡淡一笑:“怎麼?你想要從我們杜家強搶人不成?”
“這不算搶!一個是我的女兒, 一個是我的兒子,都是我的人!”何建業同樣語氣不善。
兩人對視一陣,明裡暗裡皆是鋒芒。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孩童稚嫩的笑聲。
何建業耳尖,立刻聽出是兒子元寶的聲音,看了杜知耕一眼,直接起身就要往外走。
杜知耕也沒攔着他,拿過茶碗,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後又放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