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知耕內心是拒絕的。可杜知安眨巴着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讓他沒辦法。
輪椅坐上去,硬邦邦的,並不舒服。
杜知安給他披上外套,身上還蓋上了厚厚的毯子,生怕他在着涼。
“我好歹你是二哥,你別我當小孩子,成不?”
杜知安推他出去散步,含笑道:“外面很冷的,萬一再受了寒,又要多住些時日,二哥可別嫌煩。”
杜知耕聽了這話,立刻安靜下來。
這醫院他真是住得夠夠的了。
醫院的花園看起來寥落冷清,地上都光禿禿的,偶見一兩根乾枯的雜草。好在,今兒的陽光不錯,也沒什麼風,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不覺寒冷。
“怎麼樣?外面的空氣很好吧?”杜知安替他整了整毯子道。
“在哪兒都行,總比悶在房間裡好。”
杜知耕長長地呵出一口氣,“這種天氣,能喝上被燙過的酒,可就舒服了。”
“你敢?”杜知安拍打一下他的手背:“傷口還沒好利索呢。”
“我只是說說而已。”杜知耕微微笑了一下。
杜知安陪着他一起坐下曬太陽,時不時地替他整理毛毯,“這樣清閒的時光,是不是很舒服?”
杜知耕沒否認,半眯着眼睛望着院中枯萎的樹。
“從我記事起,大哥和二哥就整天跟在父親身邊,忙東忙西的。你們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做不完的事。有的時候,身上青一道紅一道的回來,看着可真嚇人。”
見妹妹似乎有話要說,杜知耕雙手合在一起,靜靜聽之。
“大哥現在離開了家,父親的身體也是時好時壞……我知道,家裡的重擔全壓在哥哥的身上。二哥哥你很辛苦的,只是……幫中的事情那麼多,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做完?咱們一家人什麼時候還能再像從前那般歡歡喜喜地在一起。”
說着說着,杜知安的語氣低沉了下來。
“大哥他……還能回來嗎?”
杜知耕眼中竟是深沉:“若是他想回來的話,沒人攔得住他。若是他不想回來的話,也沒人能勸得了他。”
雖然外面的人都說,他的個性和父親最相像,但其實,大哥的脾氣秉性纔是完全繼承了父親。不撞南牆不回頭,一條道走到黑!
杜知安低頭擺弄了一下手指頭:“讓我去勸勸他,好不好?”
一晃好幾個月了,她只聽說過大哥的消息,卻還未見到他本人。
杜知耕轉頭看她:“你真的想見他?”
杜知安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
“可是,現在的他已經變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疼愛你的大哥了。”
杜知安聞言微微一怔,神情略顯困惑。
“怎麼會呢?”
杜知耕苦笑一下:“知安,記憶是不會改變的,可活生生的人會改變。”
“幫中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至於大哥他……等到以後有合適的機會,你會見到他的。”
杜知安點一點頭:“知道了。”
杜知耕望着她的臉:“有時候,多帶着元寶回家看看父親。”
許是上了年紀的關係,父親近來總是念叨起元寶,似乎很想他。
“我知道。”杜知安柔聲地答了一句:“外面冷,咱們該回去了。”
杜知耕不滿地“嘖”了一聲,“這纔多長時間?”
“會着涼的。”
“再呆十分鐘。”
“不行,五分鐘。”
“你這丫頭,還是知道頂嘴……八分鐘!”
“三分鐘!”
兄妹二人含笑拌嘴,絲毫沒有察覺到高處的一道目光。
顧家安勉強剛剛能下牀走路,趁着護士不在,他來到窗邊,看向外面。
正好看到杜知安和杜知耕兩兄妹,他們一處說話,和和氣氣的樣子,看起來甚好。
平時不苟言笑的杜知耕,只有在妹妹的面前,纔像是變了一個人。
“你怎麼下牀了?”
身後的護士一聲驚呼,顧家安收回視線,慢慢轉身:“我想要活動一下。”
“不行不行,趕緊躺下,萬一傷口裂開了,很麻煩的。”
年輕的護士憂心忡忡地看着他,伸手過來扶他。
顧家安輕輕拂開她的手,用有點虛弱的語氣道:“我自己可以。”
小護士一臉擔憂地看着他,心想,醫院最近收進來的病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麻煩。
那個杜二爺已經很讓人頭疼了,面前這一個看着文質彬彬,也是個難照顧的。
“一會兒還要打針,你先休息下。”
他的傷口不好癒合,一旦感染,就會很麻煩。
小護士千叮嚀萬囑咐,只換來顧家安一句漫不經心地答應。
“身體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好好重視的話,別人就更幫不上了。”
小護士一臉認真地看着他道。
“我不管你是做什麼的,只是你既然身在醫院,就是病人,就要聽醫生的話。”
顧家安沒想到面前的這個小姑娘,這麼厲害。
她轉身而去,顧家安卻是坐在病牀上,輕輕笑了。
現在的他,還要被一個小護士教訓,想想真是無奈。
腹肌的牽扯,讓他的傷口隱隱作痛。
不一會兒,杜知安敲響了他的房門。
她又給他帶了一些湯,還有幾本解悶的書。
顧家安微微挑眉,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書皮,道:“我已經好久沒摸過書了。”
杜知安笑了笑:“我給你帶了莎士比亞的書,你一定喜歡的。”
當年,她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演得就是莎士比亞的戲劇。
顧家安聞言心中百轉千回,忽想起從前的自己,整日沉迷在戲劇之中,無法自拔。
“我想你一定很無聊,看看書也許會好些。”
“謝謝你。”顧家安真的很感謝她,可以爲自己想得這麼周到。
“朋友之間,不需要這麼客氣。”杜知安把湯盛好了,放在桌上。
“今兒熬得是豬骨頭白菜湯,不油膩,你嚐嚐看。”
湯水的香氣,很快就溢了出來。
顧家安動動鼻尖:“真香。”
“如果你喜歡的話,下次我還給你熬。”
“我真沒想到,你的手藝會這麼好。”
當年的芊芊少女,如今已經成爲了一個賢惠的女子。
“你是話裡有話吧。沒想到,毛毛躁躁的我,也會有擅長的事情。”
顧家安輕輕笑了,臉上難得露出輕鬆的神情。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杜知安也是笑笑:“我和你開玩笑罷了。”
顧家安拿起湯碗,慢慢地喝了起來。
杜知安起身離開:“那你好好休息。”
雖然她很想多留一會兒,照顧他一下,但她還是剋制住了自己的“好心”。
回到家的時候,兒子元寶正在午睡。
杜知安把空了湯罐和鐵飯盒交給姆媽:“洗一下,明兒我還要接着用。”
姆媽點一點頭:“先生已經回來了。”
杜知安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回來的這麼早。
何建業脫了大衣和外套,側身躺在牀上,似睡非睡,看起來有點沒精神。
“怎麼了?”
杜知安坐到他的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何建業閉着眼睛,輕輕地“嗯”了一聲,卻沒說話。
杜知安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不燙,沒有發燒的跡象。
“你哪裡不舒服?”
何建業還是不說話,只是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胃。
他的胃病又犯了?
杜知安眉心微蹙:“胃疼嗎?等着,我去給你拿藥。”
何建業吃了藥,便睡着了。
杜知安下樓去給他熬粥,做好了就一直放在爐子上溫着,等着他隨時醒來。
何建業很少病怏怏的,今兒卻是徹底沒了精神。
“不如去醫院看看?”杜知安有點不放心道。
“我沒事。”
男人總是愛逞強,非要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纔會去醫院。所以,常常把小毛病拖成大問題。
杜知安還是不放心,下樓給韓公館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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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有自己的家庭醫生,史密斯先生。
她想要請他來到家裡,爲何建業看一看。
盛薔薇在電話裡的語氣充滿關切之意:“還去醫院穩妥些,做檢查也方便些。”
杜知安無奈嘆息:“他不肯去,我勸了他好半天。我想還是算了,畢竟,他現在不舒服,就讓他躺着吧。”
盛薔薇“嗯”了一聲。“好,我這就給史密斯先生打電話,讓他儘快過去。”
半小時後,史密斯先生匆匆來到何家。
何建業見家裡來了一位洋人大夫,微微皺眉,似有不悅。
杜知安讓他躺好,輕聲提醒道:“你好好躺着,別亂動。”
史密斯醫生戴好手套,在他的腹部按了幾下,力道時輕時重。
何建業耐着性子,等着醫生檢查完,方纔不耐煩地坐起身來。
“你們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如果是胃炎或者胃潰瘍的話,那會很麻煩。”
杜知安聽了這話更擔心了。
等她送走醫生,再看何建業居然在抽菸。
“你啊……”她走過去,熄滅了他手中的煙,嗔怪道:“你還病着,怎麼能抽菸呢。”
“那洋大夫不過是嚇唬你罷了。我什麼事都沒有。”
杜知安搖搖頭:“你這麼難受,怎麼可能沒事。別犟了,明天和我去醫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