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沒有生養過孩子,教育的問題,她難以跟張太太引發共鳴,也幫不了張太太。
張太太抱怨幾句,也沉默下來。
車廂裡頓時很安靜。
張辛眉依偎在他母親懷裡,又拉着顧輕舟的手,意外的沒有出聲。
沉默片刻,張太太則跟顧輕舟解釋,爲何老太太態度那麼差。
“我婆婆對一般人都算和善的,她只是不喜歡中醫。聽說你是我請來的中醫,她才如此,讓你受委屈了。”張太太道。
說罷,張太太又嘆氣,“我公公當時是顱內充血,親戚朋友都建議去教會醫院,我婆婆不同意,結果公公當天晚上就走了.......”
張太太把自己婆婆牴觸中醫的原因,細細說給了顧輕舟聽:“後來小姑子也是同樣的病症,卻在教會醫院治好了。”
顧輕舟一聽還有這樣的心理陰影,頓時略有所思。
“......你別怪她,老人家這般年紀,讓她改觀很難了。”張太太道。
顧輕舟頷首,仍是沉吟。
她沒有生氣,而是想到了什麼,略有所思。
車子行駛了片刻,進了一處花園洋房。
這是張太太的親戚家。
親戚夫妻倆約莫四十來歲,急忙迎出來,很熱絡,同時又恭敬,似對張太太敬畏交加。
“我想借你家的房子小住數日。”張太太道,“就我和辛眉。”
張辛眉是張龍頭的心尖寶,他住到這裡,親戚哪敢拒絕?
親戚恭敬應下,立馬將樓下最好的兩間客房騰出來。
張太太這纔對顧輕舟道:“少夫人,請您給辛眉治病吧,我們暫住這裡,等您說無礙了,我們再回上海。”
顧輕舟冷眼瞧着,這位張太太做事有魄力,而且很信任顧輕舟的醫術。
這件事,張太太能一力承當。
有了擔當,顧輕舟也就不怕了。
“好。”顧輕舟笑道,“我用不了多久。”
終於有了個安靜的環境看病,顧輕舟讓張辛眉伸出手。
張辛眉覺得這是自己的女人,摸摸沒關係,就任由顧輕舟在他手腕處取脈。
取脈完畢,顧輕舟對張太太道:“我今天取脈,只是再證實他的病,畢竟前天太匆忙了。”
張太太頷首。
顧輕舟問張太太:“他是否每隔四天必然發作一次,有時候時間密集,有時候間隔長,但都不會超過七天,對嗎?”
張太太回想,篤定道:“是的,一點也不差!我在日曆上做過記號,的確是如此!有次用了一種新型的西藥,週二吃的,中途沒發病,我高興壞了,不成想下週一的晚上突然腹痛如攪......”
顧輕舟點頭。
這個時候,她就差不多明白了。
她解釋給張太太聽:“腹痛,在西醫的救治方案,就是腸胃檢查。當腸道沒有出現病變、腸道內的菌羣正常,藥物對腸胃的治理起不上作用。”
張太太驚訝看着顧輕舟:“你也懂西醫?”
“我不太懂西醫,只是瞭解一些很基礎的東西。若是讓我去治病,我就沒辦法了。”顧輕舟道。
張太太哦了聲,心想中西貫通,這位少夫人果然下了苦功夫,怪不得醫術出衆了。
這般用功,張太太越發信任她。
“你們在西醫院治了一年,吃了很多藥,所以腸道肯定沒有病變,腸道內的菌羣也沒有失調,西醫對小少爺的腹痛,時常是很迷茫的。”顧輕舟道。
“對對。”張太太道,“我看西醫不怎樣!”
顧輕舟看了眼她,慢條斯理道:“不是的,人體是很複雜的結構,西醫和西藥的長處更多,肯定是未來的發展方向。
然而呢,疑難雜症是存在的,若是西醫能解決所有毛病,西方就不會死人了。長處和短處都存在,這是很正常的。我其實很推崇西醫。”
張太太詫異看着她,不知她這席話的用意。
顧輕舟笑道:“我是想告訴您,將來小少爺好了,您別走了老太太偏激的老路。中醫有中醫的長處,西醫有西醫的精湛,不可偏頗。”
張太太微怔。
繼而她笑了,頷首道:“少夫人,您既醫病,也醫心。”
顧輕舟微笑:“我的話,您能聽得進去,我也就放心了。”
題外話說完了,顧輕舟回到了張辛眉的病上。
“......一般腹痛,若是確定沒有器官上的病變,在中醫上認爲是冷邪凝聚,是虛寒導致的。您若是請了其他大夫,只怕會給小少爺開些溫補的藥。
可是我給小少爺把脈,發現他脈象洪長有力,這是實熱。實熱凝聚在腸道,就會阻礙氣機,故而上次我說小少爺的病拖下去容易屍厥。
屍厥鼻息脈搏全無,反而救了他一命,太太您也就別怪醫者沒有治好他,只當是小少爺的命好,老天爺要他大富大貴。
熱結腸道,腑氣不通,不通則痛,故而小少爺時常腹痛如攪,卻又查不出緣故來。”
顧輕舟的分析,讓張太太微微發愣,一時間竟不知是該傷感,還是該慶幸。
這孩子的一條命,居然是如此掙回來的!
“那要如何治呢?”張太太問。
顧輕舟笑道:“病因找到了,對症用藥,主要清熱養陰、理氣止痛,一連服用兩天就能痊癒。”
張太太啊了聲:“這麼簡單?”
“我師父常說,用藥如用兵,貴在精而不再多。不對症,吃再多再好的藥也沒用;對症了,有些陳年舊疾,三五劑的藥就能好轉。”顧輕舟笑道。
“用藥如用兵?”張太太笑起來,“少夫人,您說話總是有理有據。”
顧輕舟笑。
她開了藥方。
“鮮茅根兩根、生石膏二兩、知母五錢、花粉五錢、玄蔘四錢、生杭芍五錢、**四錢、沒藥四錢、甘草二錢。”
顧輕舟把方子遞給了張太太。
張太太看了眼,然後問:“這個,生石膏二兩,是不是寫錯了?”
一般開方子,都用幾錢幾錢的,顧輕舟一口氣開了二兩,讓張太太嚇了一跳:這算是很重的藥了吧?
是寫錯了,還是真的用重藥?
生石膏是大寒之物,正好祛熱邪,張太太覺得藥對症,就是挺險峻的。
“沒有寫錯,就是二兩。”顧輕舟笑道,“我的藥方,您別讓旁人胡亂添減。”
張太太慎重點頭:“不會的,這個您放心!”
顧輕舟開完了藥方,就聽到院子裡一陣孩子的哭聲。
原來,張辛眉和表親家的孩子玩鬧,一下子就把十二歲的表兄胳膊給弄脫臼了,那孩子疼得哇哇的哭。
張太太氣得變了臉。
“沒出息,這有什麼可疼的?”張辛眉還在旁邊道,“告訴你,爺就是砍了這條胳膊,都不皺眉!”
那孩子哭得更大聲。
張太太的表兄兩口子敢怒不敢言。
顧輕舟和張太太出了屋子,看到孩子還在哭,顧輕舟上前摸了骨,發現只是前脫臼。
她趁着孩子哭,骨頭一聲輕微的響動,就給他接回去了。
“不妨事的,送去醫院固定一下,接下來幾天別用力,很快就好了,不會留下後遺症。”顧輕舟對這家大人道。
這家大人將信將疑。
那位太太幾乎要哭,用極小的聲音道:“真是土匪一樣的野蠻!”
張太太的表兄立馬瞪了眼自己的妻子,不許她抱怨。
張太太很難堪。
張辛眉則沒在意,只是對顧輕舟的話很高興,立馬與有榮焉:“快去快去,我老婆說要好了,馬上就能好了。”
張太太的表兄表嫂詫異看着顧輕舟,又看着張辛眉,再也忍不住露出驚愕。
“閉嘴,再胡說八道試試!”張太太怒喝,手就揚了起來,想要扇張辛眉。
她實在生氣。
顧輕舟提醒她:“張太太,還是先送孩子去醫院要緊。”
同時,顧輕舟嘆了口氣:這個張辛眉,不管怎麼改變都是惡魔。這孩子不好好管束,將來很可怕。
張太太回神,生生縮回了手,對她表兄表嫂道:“對不住,我馬上派人送孩子去醫院。”
顧輕舟走的時候,屋子裡還在兵荒馬亂。
回到家裡,正巧司慕也在,問顧輕舟看病如何了,顧輕舟就把張辛眉的事,說給了司慕聽。
“這孩子太頑劣了!”顧輕舟道,“我看張太太是頭疼死了。”
司慕突然想:若是我兒子,不知會如何?
他想要兒子了。
看了眼顧輕舟,司慕道:“我們的兒子,肯定不會那麼頑皮。”
顧輕舟微愣。
郭半仙說,司慕可能壽命不長......
司慕也曾經說過,他想要娶很多姨太太,生很多的兒子。
顧輕舟一時間沉默。
就在張太太把表兄的兒子從醫院接回來,又承諾幫表兄置辦幾處宅院,表兄和表嫂才露出笑臉。
傍晚的時候,張庚帶着老太太也來了。
老太太一進門,就聞到了中藥的味道,才知道兒媳婦揹着她,給孫子吃了中藥,當時氣得變了臉。
她怒指張太太,對張庚道:“立馬和這個女人離婚!我們張家,容不得如此離經叛道的兒媳婦!”
張庚爲難,給張太太使眼色,讓張太太向老夫人賠罪。
張太太卻沒理會,只是對他表兄道:“阿哥,你帶着嫂子和孩子們出去吃吃飯,晚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