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拿到的文件,是關於周煙的。
周煙的丈夫生死未卜、周煙背後有人指使,這些若是不弄個清楚,司行霈坐立難安。
太原府不是他司行霈的地盤。自從和葉督軍結盟,司行霈收斂了不少,有些消息都是拜託葉督軍幫忙。
葉督軍的下屬辦事利落,卻不及司行霈的人。
等了這麼久,終於有了回信。
顧輕舟一個字不落,看完才遞給了司行霈。
司行霈隨意掃了眼,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顧輕舟則沉思了下。
葉督軍的人沒有查到來歷不明的私人監牢,只是查到康家的姑爺樸航,跟北平一位叫曲三爺的人關係密切。
而曲三爺,也常到太原府做生意。康家是開錢莊的,一旦做大宗買賣,就跟康家脫不了關係。
曲三爺身邊有個人,就很像周煙描述的那樣。
周煙出現的賭場,也常有曲三爺的人出沒。可週煙兩口子消失後,那人就再也沒去過。
“葉督軍的人推斷,樸航授意曲三抓走了周煙的丈夫,利用周煙做事。”司行霈道。
顧輕舟蹙了蹙眉頭。
“按說,大買賣人跟錢莊管事的人來往,這沒什麼可疑的吧?哪怕去告訴康老太爺和康芝,他們也未必相信。”顧輕舟道。
葉督軍是如何判斷,顧輕舟有點糊塗。
情報上說了,曲三爺不止跟康家有交情,也跟太原府其他買賣行當有關係。
司行霈則笑了。
他道:“不怪你疑惑了。上次我跟葉督軍見面,拜託他處理此事時,他就說過了,曲三其實姓胡,是樸航的舅表兄。”
顧輕舟微訝。
原來還有這層隱情。
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
“這層關係,樸航處理得很隱秘,若不是葉督軍偶然查曲三的老底,也想不到。他們私底下沒什麼接觸,康家也想不到。”司行霈又道。
顧輕舟心中微沉。
樸航綁架了周煙的丈夫,利用周煙,還主動給康家惹禍,讓人言明就是康家行事不端。
“樸航,他很恨康家嗎?”顧輕舟問。
司行霈想了想,道:“也看怎麼想了。樸家早年也是做錢莊的,後來逐漸落寞,康家幾番資助也無力迴天,最後還是康家接納了樸家的資產,才免了樸家破產。
樸航的父母去世,叔伯兄弟分家離開了太原府,各自去發展了。他跟康芝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在康家長大。
康芝的母親很喜歡這孩子,樸航在康家吃飯、在康傢俬塾唸書,十七歲就跟康芝結婚了。
都說鬥米恩、擔米仇,康家如此厚待樸航,樸航生出了其他心思,我倒是一點也不驚訝。”
顧輕舟愣了半晌。
此刻間,她竟是無言。
心中有點寒意,絲絲縷縷往外冒,讓她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
人心最是複雜,難以估量。
司行霈把世事看透,輕而易舉說出這些話,顧輕舟聽起來,卻字字沉重。
康家算是把樸航當兒子撫養長大,老太爺更是將他視爲接班人。
然而,樸航心中會怎麼想?
他的舅表兄成了北平有頭有臉的大買賣家,卻隱姓埋名,不與他公然接觸,又常年跟太原府衆世家做生意,這裡頭的隱秘,不言而喻了。
光憑這一點,樸航就不可能清白。
這樣的機密,只有葉督軍如此手眼通天的情報機構才能查到,康家乃至商戶,做不到如此。
“康家的姑奶奶康芝人不錯,她上次還建議把康晗嫁給二寶,我和金家起衝突的時候,她也第一個站出來維護我。”顧輕舟半晌訥訥道。
司行霈摟過了她的腰,讓她坐到了他腿上。
親吻了她的面頰,司行霈笑道:“生活又不是童話,你當康芝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呢?既然覺得康家不錯,就幫他們,提點一二。”
顧輕舟不想樸航爲禍康家,卻又不忍心破壞了康芝幸福美滿的美夢。
這種美夢被打碎,康芝的生活會灰白一片,也許她那個時候,寧願自己稀裡糊塗。
司行霈卻告訴顧輕舟,這世上沒有水晶一樣透明脆弱的人,康芝也是幹練的,焉知她心中沒有起過疑惑?
“我見機行事。”顧輕舟道。
此事當然要告訴康家。
怎麼告訴、告訴誰,這個需要斟酌,不能把將自己的好心變成別人的負擔。
她和司行霈商量了很久。
臨睡前,司行霈告訴顧輕舟:“葉督軍給我們準備了一套房子,就在軍政府的后街,位置比較好。”
顧輕舟當時迷迷糊糊的,睏意似潮水鋪天蓋地,她問:“什麼好?風水好,還是安靜?”
“是方位好,和軍政府形成局勢,架上大炮就可以成爲軍政府第一道屏障。”司行霈道。
顧輕舟一下子就清醒了。
“葉督軍到底是要感謝我們,還是要害死我們?”顧輕舟道,“這是誰的餿主意?”
司行霈笑,將顧輕舟按在牀上親吻,同時從喉嚨間發問:“我的餿主意。”
顧輕舟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又考慮到司行霈的行事風格,不會讓她處於危險中,她就不那麼生氣了。
軍事顧輕舟不懂,她摟住了司行霈的脖子,嘟囔道:“原來是我家先生的主意。既是你的主意,就是大愚若智的絕妙好主意。”
司行霈又吻她,說:“嘴上真抹了蜜,甜的”
這麼甜的吻,司行霈不知饜足,沒完沒了的折騰。
顧輕舟徹底軟在他懷裡,把自己交給他做主了。
司行霈會巴結顧輕舟,顧輕舟也嘗試去巴結他。
真如此做了,發現自己的心情也不錯。
翌日上午,司行霈帶着顧輕舟去看了院子。
院子就在平野四郎府邸的正後方,是那條街道上拐角的位置,視野最寬闊。雖然可以作爲堡壘,卻也是視線最靈敏的地方。
一旦太原府大亂,這條街上,司行霈的院子不失守,這條街就無礙。
最危險的地方,同樣是最容易掌控局面的地方,亦是最容易逃脫的地方。
“享受最大的自由,就要付出最大的心血,這點我懂。”顧輕舟道,“我很喜歡這裡。”
她摟了司行霈的腰,道:“我要去平野夫人那邊打個罩面,好些日子沒去了,葉嫵那邊也要去看看。”
“好,晚上我來接你。”司行霈道。
顧輕舟頷首。
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顧輕舟瞧見門口換了贊新的面孔,心中一頓。
這段日子,平野四郎府邸的守衛,一共二十人,輪流換班。
顧輕舟記得他們每個人的相貌,以及換班的規律。
每次進門前,她都會看一眼。
她立在門口,沒有往裡走,門裡卻有人出來了。
黑色大風氅,隨着他快捷的步子揚起,風采咄咄,正是美豔絕倫的蔡長亭。
“回來了?”蔡長亭微笑。
看到顧輕舟,就好似她每天都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
顧輕舟道:“是啊夫人在家麼?”
蔡長亭笑容微斂,那譎灩的臉上浮動幾分黯然:“夫人去給阿蘅做法事了,她最近總是夢到阿蘅。”
然後他又問顧輕舟,“你要去看看嗎?就在城外的廟裡。”
顧輕舟頷首:“嗯,去看看吧。”
平野夫人住到了廟裡的廂房,臨時換了衣裳,穿着一件素麻長襖,臉上沒有任何脂粉。
她的肌膚,是有種幾乎透明的白皙,讓她看上去依舊有華採。
眼睛明亮,而且四周的肌膚緊緻,說她是顧輕舟的姐姐,可信度更高。
“夫人。”顧輕舟聲音輕柔,腳步也放緩了,慢慢走到她身邊。
平野夫人正在抄寫經文。
屋子裡燒了地龍,暖融融的,她的手仍是冰涼。
“輕舟,你來,也幫我抄幾頁,回頭請高僧念給你姐姐,讓她安息。”平野夫人放下了筆。
顧輕舟走上前,看了眼案几上的經文。
平野夫人寫了一手極漂亮的簪花小楷,字個個秀美。
而顧輕舟,毛筆字一塌糊塗,專門練習過了也無濟於事。
“夫人,我怕寫不好。”顧輕舟如實道,“阿蘅看到我那些糟心的字,只怕更加不安寧了。”
她沒有寫。
當天夜裡,高僧又替阿蘅超度,平野夫人寫好的經文,一頁頁燒給了阿蘅。
顧輕舟問她:“夫人,您是對她有愧麼?”
平野夫人嘆了口氣:“我沒有教好她,沒做到一個母親應有的責任,我非常內疚。”
說着話,她就握住了顧輕舟的手。
顧輕舟道:“您的手很冷,我去拿個小暖手爐給您。”
說罷,她不着痕跡抽回了手。
她對平野夫人的抵抗,是刻意的、明顯的,不加遮掩的。
這樣的親暱,顧輕舟很不習慣。
平野夫人悻悻然收回了手。
顧輕舟出門,瞧見了蔡長亭。他沒有更衣,平日裡的衣裳就是黑色,足以寄託哀思。
顧輕舟去了趟小廚房,要了兩個小暖手爐,重新回到了大殿裡。
“輕舟,你今晚也住在這裡吧,明天有你姐姐的大法事,我原本還打算明天去請你。”平野夫人接過了暖爐,對顧輕舟道。
顧輕舟坐在蒲團上,一手拿着小暖爐,一邊撥動一串佛珠,半晌不置可否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