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玉藻不知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她一回到新加坡,就開始做夢。
夢裡仍是那片火海,那個女人帶着淒厲的聲音,求她救命,求她不要殺了她。
她在上海的時候,只做過兩次。
她把此事告訴了她的父母和姑姑。
她姑姑就道:“你可要去精神科室瞧一瞧?吃點藥試試。”
司行霈不同意:“沒事吃什麼藥?”
司瓊枝的女兒裴言卿今年九歲,依靠着她母親,睜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向了司玉藻:“媽,我也想跟姐姐一樣吃藥。”
司瓊枝失笑,摸了下她的腦袋:“出去玩吧,別搗亂。”
裴言卿站起來,去拉她表哥司寧安的手:“四哥哥,咱們出去玩。”
司寧安是玉藻最小的弟弟,今年十一歲。他長得非常像司行霈,但肌膚像顧輕舟,白得像個瓷器。
他不同於他大姐的臭美,二哥的寡言,三哥的頑劣,他非常的文靜溫柔,而且時時刻刻粘着他姆媽。
“你去吧,我不去了。”司寧安道,仍坐在顧輕舟身邊。
司行霈就道:“你帶妹妹出去玩。你一個男孩子,成天悶在屋子裡繡花嗎?”
顧輕舟就瞥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只得把話打住。
他的四個孩子裡,他最不滿意的就是寧安了。
這孩子黏糊得厲害,總是霸佔他老婆,只要顧輕舟在新加坡,司行霈幾乎是不能單獨跟她出去玩。
司寧安一定會跟在身邊,而顧輕舟也疼他疼得厲害,不願意撇下他。
司行霈恨不能把兒子打一頓。
司師座一直想要一個頑皮點的女兒,卻不成想老天爺給了他一個像女兒性格的小子,真是報應不爽。
“姆媽,我先帶妹妹去玩,等會兒你們要出去吃飯,我也要去。”司寧安道。
“好。”顧輕舟笑了笑。
她其實很喜歡孩子能黏她,這大概是每個做母親的心願。
寧安不僅粘人,還會捧場。
顧輕舟每次換了新衣裳,他是第一個說漂亮的;顧輕舟做了點心,再難吃他都會讚不絕口。
和他的兩個哥哥相比,他的五官更加秀氣,司督軍就說過,寧安像他的祖母——就是司行霈的母親。
司行霈也像他母親,只是面部線條更加硬朗些。
司行霈和司督軍都說司寧安性格太過於溫柔,有點像女孩子投錯了胎。
除了性格,司寧安還靦腆,不像他的姐姐和哥哥們那麼厚臉皮,他很容易臉紅。
如此說來,他既不像顧輕舟也不像司行霈了,他們兩口子都不是會害羞的人。
司寧安比較有男子漢氣概的,只有一點:他力氣很大。他九歲的時候,就能徒手把核桃捏開,很令人震驚。
司行霈跟顧輕舟說:“老四像個力大無窮的閨女。是不是醫院把他弄錯了,他一點也不像司家的人。”
“每個人都像土匪一樣,纔是司家的人嗎?”顧輕舟道,“司家也不是都這樣啊,瓊枝就很溫柔,司慕也很溫柔。”
司行霈從那之後就閉嘴了。
司玉藻也對顧輕舟道:“姆媽,我回家這麼多天,白天幾乎不見另外兩個小鬼的影子,而寧安幾乎沒怎麼出去過,他天天在家嗎?”
“他才十一歲。”顧輕舟說。
司玉藻偷笑:“他像我妹妹......”
顧輕舟無可奈何:“不許胡說。”
司玉藻在新加坡住了半個月,夜裡睡不好,她只得跟父母說,她還是想回到上海去。
“我去了趟羅公館,差點吐到住院,就沒有在過去。但是我在上海的時候不做夢。”司玉藻道,“我要回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在晚餐桌子上講的。
她的三個弟弟,十三歲的老二和老三已經比她高了。
尤其是老三,調皮又討人嫌:“阿姐,你是不是在上海找了個男人,不想回家了?”
“你滾!”司玉藻道,“拿你阿姐打趣,你找死嗎?”
“姆媽,阿爸,阿姐她惱羞成怒了!”司雀舫道,“她就是找男人了,你們管不管她?不管她的話,我也要去找個女人。”
司行霈冷冷看了眼他:“老子先打斷你的腿。”
雖然祖父還在,但司行霈已經是太上皇的地位了,這個家裡所有人都要聽他的。
他一發話,司雀舫就老實了,只得背地裡偷偷和司玉藻擠眉弄眼,姐弟倆眼瞧着就要掐起來了。
司行霈是不同意司玉藻假期也去上海的。
但顧輕舟說,如果這是玉藻自己的想法,她很支持。
“......我們去瑞士旅行的時候,你也看到了,歐洲也不太平了。”顧輕舟私下裡對司行霈道,“萬一起了大規模的戰爭,這些孩子全部都要有自保的能力。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養在溫室裡的女兒。
答應讓玉藻去上海讀書,我們就說妥了,我們要放手給她鍛鍊自己的機會。這樣,她的翅膀才能強硬,不管世道怎麼亂,她都能活下來。
你看,聖德保醫學堂那麼亂,學生聯合會是個霸凌組織,玉藻不僅沒有受到傷害,反而積累了威望。她還逃脫了火災,治好了同學。
司行霈,我們倆是合格的父母,合格的人生教師。我們把玉藻教的很好,是時候讓她磨磨自己的爪子。她不僅需要父母和兄弟姊妹,她還需要學業、事業和愛情,以及婚姻。
後面的這些,我們都幫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去爭取。我同意讓她回到上海去,如果她受傷了,她會知道回來的。”
司行霈一直沉默。
其實,不管顧輕舟說什麼,司行霈最後都會同意的。
他對其他事都很有主見,對太太卻只有一條原則:什麼都聽太太的。
顧輕舟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是家庭亙古不變的。
孩子們也知道,一旦有事就會去磨顧輕舟。
令司行霈欣慰的是,顧輕舟並不是個一味溺愛孩子的慈母。
她不是什麼都答應,但她肯讓孩子們自己發展,從不遏制他們的天性。
“我要送她過去。”司行霈道。
“不,讓她自己回去。”顧輕舟道,“玉藻是我們第一個放飛的孩子,讓她去吧。相信我,她沒事的。”
於是,司玉藻在回新加坡的第十六天早晨,重新飛回了上海。她到的這天,天氣異常的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