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韻芯跟着挽香來到裕乾宮時,璋瑢又只是獨自坐在窗前喝茶,若非知她是寡居的太妃,獨看那陽光下晶瑩剔透的潤澤肌膚,那細眉明眸,朱脣纖指,還有那散發在周身的高貴氣質,誰都會覺得窗前坐着的該是當今皇帝的寵妃,而非已高出一個輩分太妃。
“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錢韻芯福了福身子,在璋瑢面前,她已隨和了許多。
“坐吧。”璋瑢輕喚一聲,溫和地笑道,“又想喝茶了,挽香那丫頭機靈着去請你,實在不好意思。”
錢韻芯盈盈笑道,“臣妾理該服侍您的。”
“是啊!不過……倒是有話要與你講。”璋瑢將團扇蓋在膝頭,端正了身體看着坐在面前的錢韻芯道,“早上聽聞你和季妃發生了爭執?”
錢韻芯愣了愣,垂目道:“不是,只是有些言語不和。”
“傳到哀家這裡尚是這番話,不知傳到皇帝,再或別人那裡是怎麼個光景。”璋瑢說的淡然,話裡卻透着嚴肅,“錢妃娘娘的脾氣六宮皆知,若你和季妃發生爭執,誰都會覺得是你不對的。”
錢韻芯瞪大了眼睛,隨即還是將氣勢收了泰半,無奈道:“臣妾一早就說過,是不在乎旁人說什麼的。”
“可是皇帝那裡,你也不在乎嗎?”璋瑢看着案几上的茶具笑道,“作爲妃嬪,的確只爲皇帝活着,可還得做人不是?做人,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錢韻芯明眸一動,低聲問:“太妃娘娘尋臣妾來……是有話要吩咐的是不是?”
璋瑢復搖起手裡的團扇,悠然道:“哀家想知道,你去棲霞殿做什麼了。”
然這一邊,皇后的華蓋已停在了涵心殿外,從馨祥宮出來後,悠兒便被齊泰帶到了臻傑這兒,臻傑倒沒心思尋問季潔與錢韻芯早晨的過節,只是將邀請契木罕遊園的事情與悠兒商量。
聽說契木罕想請若珣一起遊園,悠兒覺得不妥,道:“本來皇子公主陪同也沒什麼,但此刻顧及到和親一事,若叫珣兒陪着,到頭來又不提這樁婚事,只怕對珣兒的名聲不好。女兒家家,名聲最重要了。”
臻傑笑道:“難道你弟弟還敢悔婚不成?若珣是嫁定他了,朕倒看他敢有什麼意見。”又道,“契木罕既然都表明了不娶若珣,那明擺着這件事情不是他想出來的,若朕替若珣推卻了,反惹那羣老狐狸懷疑。在沒有實足的把握爲契木罕奪得汗位之前,不能先讓他身處危險!”
悠兒笑着應了,又問:“要不要請示一下母后呢?”
“朕今日也是以此作緩沒有在朝堂上直接答覆大臣們,你回頭問一問母后也好。”臻傑道,“只是如何安排遊園,要你費心了。且朕還有別的謀算,此刻連你也不能講,你只管安排好一切就行了。”
悠兒緩緩替臻傑打着扇子,笑道:“皇上與臣妾講的早已夠多的了,沒得這些還需與臣妾解釋,旁人看着還以爲臣妾特別蠻橫不講理似的。”
“好好的別學錢妃那張利嘴。”臻傑笑道,“朕的悠兒最是通情達理,總叫朕舒心放心。”
悠兒心裡甜蜜,笑着說了些謙恭的話,隨即道:“臣妾想,宮裡最近事情特別多,又不宜辦熱鬧的事情,母后生產後定又會有一番折騰,眼下她如何打算的臣妾也猜不出。自然是這小半年都要警着日子過了。故而想等惠貴嬪生下皇兒後,您下恩旨大封后庭,讓妃嬪們也開心些,那類似昨夜這麼不靠譜的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臻傑本就有這個打算,自然答應了悠兒,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昨天晚上的事情,真的那麼簡單嗎?”
悠兒端了茶給臻傑,溫和道:“臣妾用心替您看着呢,這回惠貴嬪肚子裡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情。您儘管盯着前朝陳東亭那夥人,後宮這兒臣妾還攬得住。待得一切歸於平靜,其間的種種細節,臣妾定無一遺漏地告訴您。此刻,請您相信悠兒!”
臻傑自然毫不懷疑妻子的能力,遂攬着悠兒的細腰貼在身上,看着她的星眸裡充滿了柔情,低聲道:“辛苦你了,朕有悠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悠兒撲了扇子逃開了臻傑的懷抱,精緻秀美的臉上染着紅霞,嘴裡嗔道:“這兒可是正經的地方,皇上沒得拿臣妾玩笑。”
“朕不過逗逗你。”臻傑也笑,又拿了手邊的摺子來翻,一邊道,“下午朕有要事,涵心殿需得幾倍機密小心,你下午想法子別叫妃嬪來這裡打擾朕,特別是錢妃。”
悠兒微微點頭,答:“您放心吧,旁人自是好打發。至於錢妃,母后請太妃娘娘尋了她去說話,怕是太妃娘娘的話也夠她消化一天的了。”
臻傑不解,疑惑地搖了搖頭,悠兒卻是一臉從容的笑,美目中是滿滿的自信和篤定。
棲霞殿裡,已換了衣裳稍作歇息的扶梅又回到主子身旁服侍,班君嬈安撫了幾句,又拿了化瘀的膏藥給她,直道是自己害她昨晚跪了一夜。
扶梅苦笑道:“奴婢皮粗肉厚,也不怕什麼了。”她嘴上應付着,心裡卻陣陣打鼓,到如今她也搞不清楚到底該站在哪一邊。昨晚看季妃的眼神,彷彿是要把自己一口吞下去,那惡狠狠的氣勢比起那日樹蔭下的神色還叫人看着發抖。
可是,自家主子還靠得住嗎?
主僕二人方要說話,卻見楚貴嬪端着禮盒盈盈進來,滿臉溫和的笑容對班君嬈道:“方纔馨祥宮的白梨送了太后娘娘的賞賜來,是上等的官燕。說本該拿頂級的血燕給你,又怕旁人多口舌,所以才次了一等,要你別介意。”
班君嬈臥在牀上微微動了動身子,很是受寵若驚,“實在愧煞我了,楚姐姐可否替妹妹跑一趟,向太后謝恩吧!”
楚貴嬪把盒子給了扶梅,笑道:“就是不想驚動你,才只叫白梨送來的。白梨說太后囑咐不需你謝恩,只要好好養着就是了。另外還吩咐了一件事情,說要扶梅往後日日去馨祥宮稟告太醫給你診脈的情況,雖有些奇怪,但太后吩咐的,我們照着做就是了。”
就連扶梅也想不明白這是爲了什麼,那對於扶梅背叛了自己尚矇在鼓裡的班君嬈而言,更想不出太后此舉的目的了。而讓她此刻不能掛在臉上示人的疑惑裡還有的,便是方纔錢韻芯對自己說的話,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她真的有一些感動並動搖了。
裕乾宮曾經是臻傑唯一會批閱奏章處理公務的地方,因此從前這裡的奴才要比其他殿閣多出許多,也大大超過了一個貴妃該有的配額,當時的妍貴妃是何等的風光如今的妃嬪雖不曾看見,但也在閨閣裡聽過。
可如今先帝已逝,寡居的太妃不可能再有從前的鋪張,再有璋瑢是突然回宮,裕乾宮裡的一切也是有了些時日才慢慢正常起來的,到如今也不過是璋瑢和臻璃該有的宮女內侍服侍着,這份清落旁人也許感覺不到,但璋瑢卻體會如身體髮膚般敏銳。更重要的是,馨祥宮一如從前的熱鬧,除了茜宇的稱呼改了,兩位充容不在了,就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此刻茶爐上分明“咕嘟咕嘟”地燒着開水,殿內卻依舊陰涼一片,兩個美人對坐着,方纔錢韻芯說完那些話後,就一直靜着了。
“她真的會感激你麼?”璋瑢端起茶杯在鼻尖輕輕一晃,沁人心脾的香氣鑽入體內,彷彿能盪滌濁氣。
錢韻芯那雙漂亮的眉毛微微聳動了一下,拿了帕子在手裡揉搓,“難道娘娘您認爲,惠貴嬪她……”
“她當然不是好人!”璋瑢直直道,“你有沒有想過,方纔就你們兩個獨處,她若能狠得下心,很可能寧願不要肚子裡的孩子,也要把你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錢韻芯大驚,“什麼……您是什麼意思?”
璋瑢喝了一口茶,冷冷道:“她若有心自殘,繼而再推在你身上說是你出手傷她,當時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場,錢妃娘娘以爲自己一張嘴,能說的清楚麼?況且你在宮裡的人緣,有她好嗎?縱是太后皇上皇后都相信你,難道不怕宮外大臣非議不怕六宮不平麼?畢竟你是衛國公的女兒,而她什麼也不是,怎麼看都是處於弱勢的她更值得人同情,是不是?”
挫敗感強佔了心頭,錢韻芯無力地把身子往後一靠,怔怔道:“可是……她會捨棄自己的孩子嗎?對於妃嬪而言,龍胎比自己的生命都珍貴。我做夢都想要個孩子,我以爲……”
做夢都想要個孩子!璋瑢那緊繃的心絃被重重一彈,驟然的心痛讓身子也不自覺地作顫。作爲女人,不能生孩子那是多大的恥辱!做夢都想要個孩子,誰不想呢?可如今,就是自己身體復原了,又能如何呢?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宇兒那樣,有那麼好的命啊!
馨祥宮內,茜宇正試着緣亦新做的衣裳,看着鏡子裡自己日益高聳的肚子,不禁笑道:“從前那些衣服都在南邊,不然帶回來,也不要你趕着做這些。你何不索性做的寬大些,即便肚子大了也不至於窄了。”
緣亦笑道:“寬大的衣裳穿着不好看,奴婢就想您穿得整整齊齊的,人看起來也清爽不是!”
茜宇道:“倒隨了你的願了,方纔小春子說今日朝會上定了過些日子請忽侖王子游園,你替我做一身黑底的裙衫,用金線繡上鳳凰和牡丹好了。”
緣亦問:“主子怎麼想起來穿得隆重了?”
“是啊,那日的確要隆重些,除了忽侖王子,還有一班大臣呢。切不能讓他們以爲,我這個母后皇太后,是擺着看的。”